第44章 救她(5)

尤其是，那种烟草被大火点燃，狂烧出来的颜色和气味，他是最受不了的。

这也是他当初远远地逃之夭夭、没有办法得意保全自己母亲尸身的关键原因之一。

那时，他只能眼睁睁地，任由母亲拼尽全力将他推出了火场、而她自己却再也无法生还。

他最不愿意回忆起来的景象之一，就是熊熊烈火之中，母亲泪流满面、却仍在对隔着火光之外的他努力微笑的脸庞。

母亲对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便是在狼洞里九小寒也曾经对他说过的几个字——“好好活下去！”

就在九小寒二话不说、决心背起他逃出山洞的那一刻，其实，在少年的心中，已经有些对她另眼相看了。

而，此时此刻，又与她一起围在小火灶旁边，生来就对火焰很恐惧的“狼少年”，竟然会觉得，异常地安全。

此外，刚刚，他还义无反顾地帮她扑灭了衣袖上的火。

尽管，哪怕是那火苗很小，小到就连九小寒也觉得，那不过只是能够把道袍烧出个小洞来、不足为惧的一绺草木灰，罢了。

可那一瞬间，他心里真的什么都没想，就想扑上前去、灭掉它。

其实，“狼少年”也是仔细思量过的：

倘若是，如果这个傻丫头，无论，她是想要查获自己的行踪，还是，她或者想要打算挖出自己的那副妖心魔肝，她根本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地折腾。

的确，又是地下洞穴里炸战黑狼，又是不顾眼疾失明着为他煮药、为他守门的，每一次都是差一点儿把她自己的小命儿也给断送了。

更何况，毕竟，就算只是，为了帮他延缓一下体内的那股妖气邪毒再次侵袭的时辰，她也会完全顾不上自己白天视盲可能带给她的意外危险，还宁可自己被烫得满手水疱，也非要去忍痛坚持着。

就算是刚刚她险些把自己当柴火给直接点着了，也得要帮他熬制这锅解药；而，如今，又当着自己的面，她亲自试了一口具有“以毒攻毒”之效的雄黄粉……

然而，据少年所知，这雄黄粉，对普通女子的身体大都没什么益处的。

这一点，也让“狼少年”不得不卸下那一层总是将真实的自己包裹得严严实的防备。

他对任何人从来都没有掉以轻心过、也没有如此轻言信任过；这一次，唯独对她……他，破例了！

“狼少年”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会对面前这个小傻丫头动了一丝难能可贵的恻隐之心。

他的双手端着那只裂口的破瓷碗，不禁发觉，自己已经被不断蒸腾而出的热气给迷蒙了双眼、浸湿了睫毛。

这一小碗她精心熬煮了不知多少个时辰、如此香喷儿喷儿的美味药汤，少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好像，忽然有那么一股说不出来的别样滋味，从他的胃里慢慢地涌上来，心头也莫名有些酸涩之感。

甚至，还增添了又一层杂陈难言的小感动。

又听着身旁的少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周围变得异常安静、就连他盛着药汤的那点声响也没了，九小寒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放心吧，绝不会要你钱的！帮你祛除体内的那些妖毒，是我心甘情愿的、绝不夹带我个人的任何私念……”

啥？

少年一听，先是一愣，接着，心头又是微微一颤。还真是自己不想要什么、就偏偏来什么啊。

这天下人世间，哪里会有如此便宜之事？

“狼少年”心底暗自打起了鼓：

一顿免费的“嗟来之食”，到头来，都会演变成为，一场又一场必须通过肉偿、甚至拿命去交换的人情债啊！

说是不要这个、不要那个，但，这并不代表着，她真心是什么都不想索取。

关于这一点，当然，他也自是很好奇的；于是，便立即随后追问了两句：

“这，这还真儿真儿是不要钱呐……？”

“那，那，你想要什么？”

她，该不会想要他这个人吧？

以治病为由，寻个恰如其分的场合，顺便趁机对他“倒采”一把小“花儿”吗？

少年一边揣测着，一边下意识地将自己身体向斜后方挪了半步。

既远离了小炉灶不时溢出的火源，也远离了她几寸之距。

反正，现在，对方的眼睛也看不到什么，少年顺手又敛了敛自己身上那件看起来显得不太合身的干净道袍。

仔细嗅了嗅，道袍上还残留着独属于她的那股体香。

想必，这套衣服，应该是在双眼失明的时候她帮着自己换上的。

少年又打量了自己一下，略微复查了一遍，就很容易地发现了，这灰袍衣襟上有两个布扣子，被她给系错了位置。

他悄没声儿地重新解开，又慢条斯理地将那两枚布扣整理归位。

“狼少年”可是清楚地知道：

这小丫头所修的那个清心观，道规向来严明。

虽然，不知道那牛鼻子老道无为子，对待女徒弟会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他一贯的要求，也都是：男弟子们不过弱冠之龄，是绝对不允许他们出山论道、伏妖除魔的。

况且，那些领了御赐腰牌的“赏金猎卫”们出外行走之时，暗地里干的全都是一些在刀尖上舔血的要命脏活儿。

要是他派出去的，都是没有长成的毛头小子，还不都得沦为那帮妖孽的牙祭、直接送死去了吗？

由此，就更别说，他们的师父无为子素来对他们管教有方，严禁这些徒弟有什么年少冲动的“非分之想”。

可是，却没听说，关于这女弟子，无为子是否也会对其采用同样严格的观规约束！

还有，最关键的是：

此时此刻，“狼少年”仍然尚且还不能够确定，眼前这位与自己相遇还不到十二个时辰的“蠢女人”，为了“救他”，她这一路上“出生入死”地走过来，她到底是何居心、对他有什么企图。

少年心中暗自嘀咕着：

“如果是，这个傻丫头只要我钱的话，那么，他们二人之间，反而，事情倒变得简单了许多！”

“可，倘若，她不要钱的话……”

那么，想必，她想要的东西，那指定是，那些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东西了呗。

九小寒的双眼，始终被那条白色丝带蒙着。

为了表达自己接下来要展示出的诚意，她特意将脸转向了“狼少年”所在的那一侧。

可是，她却没有意识到，对方刚刚已经挪离开了她一些，致使他们彼此之间已经空出一个手臂多点的距离。

尽管，她早已经见识过了这位“狼少年”的容貌，但是，在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她仍然努力着，让自己在脑海中，尽量去想象着对方此时此刻可能的神情模样。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吞吞吐吐着，倾诉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诉求：

“我，我……我，需要一个伴儿！”

就在自己的这句话音尚且未落之时，就连九小寒自己也都听不下去了似的，她已经非常不太好意思地微微低下头，脸颊显出些许从未有过的羞涩之貌。

“啊？”

少年低沉地惊呼了一声，充满着不解的质疑。

天呢？！这傻丫头还真心是在盘算着，想要了我这个人，不成？！

“呃……不，不可，不可……这，可万万使不得的呀！”

“我一向无心男女之事，对于姐姐接二连三的救命之恩，始终满心感激着。但，我对姐姐，绝无任何邪贪欲念。”

少年说此番话语之时，还朝着天空先上竖起了三根手指，以表发自发毒誓、天地可鉴。

“姐姐可否换个心愿？就算让我挖心掏肝地偿还，我都在所不辞！”

猛然之间，听到对方问出这话，九小寒也便听出了“狼少年”此言的弦外之音。

于是，她赶忙着连连摆手，语速极快地，向他解释道：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哥儿，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少年望着她正一启一合着的双唇，难以置信地反问着：

“误会？”

九小寒轻轻地点了点头，再一次放慢声调，尽量让自己保持着缓和的情绪：

“是的。我并不是，想要你这个人，更没想过要你用肉偿的方式、来报恩还债什么！”

“哎……”

九小寒有点脸红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呃，应该怎么和你说呢？”

“我，我，是非常非常地需要你……”

“如果，是在深夜无光的环境里，我想，你应该能够看见我真诚的目光；可，我现在……”

望着眼前有点手足无措、内心显得有些局促慌张的九小寒，“狼少年”又一阵莫名奇妙的自责感。

其实，在“狼少年”的视角中，这一刻，忽然，让他觉得：

如果，眼前的这个傻丫头，不是那个“牛鼻子”老道无为子的门徒，就好了！

如果，她不是一个清心派训练有素的“赏金猎卫”的话，那么，她这副吞吐难言的害羞模样，还倒是真的蛮可爱的。

“狼少年”浅浅地会心一笑，并不打算干扰她支支吾吾的思路，他轻描淡写地随口说道：

“我不急的。等你想好了之后，再慢慢说给我听，也行的！”

九小寒停顿了些许，她想了又想，终于平复了一下自己刚刚着实有些急促的心绪。

这才，继续给他详细地解释道：

“你也看见了的。我这天生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异目眼疾，让我在白天的大部分时辰里，几乎等同于半个废人，一般……”

话虽如此，可要是从她口中说出来，怎么听着，都是那么令人情殇、心碎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我这眼睛的毛病，亲生爹娘才会将我弃之那荒郊野岭的雪地里吧……”

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个时候，少年都愿意去相信她的话。

这个傻丫头，曾经也是一个苦命的娃儿啊——不过，这一点，倒是极为符合无为子收徒弟的一贯原则、风格跟套路。

说不准，是那牛鼻子老道一时间眼拙，当初，将这么个刚出生的小女娃，当成了男婴，才把她抱回了清心观的吧。

而，在清心观之中，她一直生活在平常自己早就已经熟悉的环境里，还好；可，一旦出了清心观……

▽▽▽▽

可是，这一旦出了观、下了山，到了这些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她一个女孩子，独自走动行事，总归是危机四伏的。

即便是，在夜里，九小寒看得见路，没有其他意外发生，她还算得上是“相安无事”。可是保不齐，她会遇到其他的“意外”。

少年可以想象得出来：

一旦遇到光线强烈的情况，她就一定会遇到诸多的、就连历经数十万年的他都很可能意想不到的各种不便和潜在危险。

“所以……”

“所以，白天里，我就特别需要……一个路友同行！比如，像你这样的。”

九小寒再次露出甜人的笑容。

想来，她应该是不知道，她的笑容，是多么的令人难以抗拒、流连忘返。

“只是……同行路友啊！？”

少年脸上隐隐地露出了极富有深意的表情。

喔！原来如此……

“狼少年”可算是终于听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么看的话，这个傻丫头，总归还不算是特别的蠢吗！

她的羞涩，仅仅是来自于他拒绝与自己同行。

她只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旅伴儿，而已！

她——她并非是想要一位可以与她“以身相许”的夫婿啊！

哈哈哈~~~~

“狼少年”心中自嘲着，有道是说：

反倒是，他自己先前想得太多、太偏、太污了些呀？！

不如，索性顺水推舟，就趁此机会，自己便应了她的相邀同行的请求吧？

可是，一旦接下来自己和这丫头一起行走江湖，他就得冒更大的生命危险啦——

毕竟，外面那些四处追寻他下落的佣兵死侍和“赏金猎卫”们，有半点风吹草动，就一定不会随随便便地放过。

但凡坊间流传出，有人获取到了一丝半毫关于他去向的消息，不管那些小道消息是真是假，必是先重金购买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