媱嫦回看向程聿,思量片刻后道:“你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吗?”
就他写给叔父的那封信,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才是自欺欺人。
程聿一手轻敲着桌面,轻轻的哒哒声仿若能传入人心。
他道:“我想知道,你可否找到了指向那边的证据。”
媱嫦垂下眼睛,沉默片刻后摇头:“除了守门吏所招供的太监买通他之外,并无直接证据。”
“若要细究起来,你说曼陀罗花产自元州,或许也算是一条证据。毕竟不论是元芜还是那个老兵,都没有从元州寻得这种花的路子才对。”
指向明德坊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推测。
而这些推测,明德坊根本就不会在意。
媱嫦缓缓握起拳头。
难不成她只能用两个爪牙的命来给宁昌陪葬?
似是觉察到媱嫦的情绪变化,程聿开口劝慰:“哪怕是有铁证,也不可能以这三人的性命使她陪葬,毕竟是长公主,圣人也要顾全皇室颜面。”
媱嫦凝眉看向他:“那便由得她逍遥法外?”
程聿看向了殿外。
他忽然问她:“这院子里曾种着一棵银杏,栽种至今已有二十余载,每逢春时,亭亭如华盖。你可知我是如何砍掉它却不伤庭院的?”
媱嫦疑惑的看着他。
她知他是在借指什么,不过一时间她没有答案。
程聿的嘴角噙着笑,呷了口茶才道:“先把它的枝干砍了,独留下一根主干,便成不了事了。”
媱嫦侧头望向殿外:“你是指岳明?”
“咳咳……”程聿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咳嗽有些止不住,愈发剧烈了。
媱嫦见他的脸都涨红了,把茶盏递到了他的眼前:“喝口茶。”
程聿挡开她的手,自己背过身去喘匀了气这才复又看向她:“我本就是呛咳,你还让我饮茶?”
媱嫦放下茶盏,耸了耸肩:“我向来不擅长照顾他人。”
程聿咳得面庞泛红,倒显得气色好了些。
他的声音有些哑了,对媱嫦道:“岳明连爪牙都算不得,不过是个不甘于没落寻求庇佑的罢了。”
“哦。”媱嫦轻应了一声。
她抬手轻揉着额角,紧蹙的眉头表明她此刻心情不佳。
京安城远比她臆想中复杂得多,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全不是表面上那般平静。
媱嫦望向程聿:“你的打算是?”
“问得这般直白,就不怕我另有图谋?”程聿轻笑着反问。
“我只有这一条命,若你能帮我,给你又有何妨?”媱嫦满不在意的回看向他。
程聿没立即答话,他望着她,良久无言。
媱嫦并未催促他,只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他的答复。
程聿并未使她等太久,他朝她伸出右掌:“宁昌的死,真凶必当以命相赔。”
媱嫦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没立即与他击掌,而是先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无需你做,不过是我与你有一样的目的罢了。”程聿看着她道,“所行本就艰难,我亦需一个同盟。”
媱嫦盯着他的眼睛,思量片刻,她也伸出右手,与他击掌立盟。
“如此,你可告诉我你何时知道是明德坊动手的了?”媱嫦放下手,看着他问道。
程聿唇角微扬:“从今日她着我来调查此事那刻起我便知晓今日之事必定与她脱不开关系。”
媱嫦默然。
她的感觉当真没错,这人就是一只狐狸。
他早已经知道了,却还让自己在外奔波。
程聿又道:“我只知此事与她有关,可不知作案的人是谁,查还是必要的,总不能回禀圣人时只谈推断吧?”
媱嫦轻叹了口气,道:“难怪我入京前,阿姊一直要我当心你,你……真可怕。”
“承让。”程聿低笑着看她,“你初入京安城便能理得清楚这其中头绪,比我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媱嫦抬手轻挥了两下:“这些还是日后再说吧,今日之事,如何断案?”
“你还有一件事并未确认。”程聿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元芜是否真的参与其中,单单靠着一个久无人居的宅子可不能作为证据。”
媱嫦颇有些烦闷:“一个校书郎罢了,这样的人,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
程聿提醒:“你可是忘了,元芜曾是申孟门下客?”
媱嫦呼吸一滞,有些懊恼的拍了下额头。
她的确是忘记了。
奔波了两个时辰,她的头脑都有些不灵光了。
程聿把一份奏折放到她的眼前:“你去一趟迦隐寺,把此函递交至圣人处。”
“现在?”媱嫦轻皱起眉毛,“那元芜?”
“让宋秋和子石跑一趟便是,无需你亲自去。”程聿的表情严肃了许多,“切记,一定要你亲自呈至圣人。”
“是什么?”媱嫦不免有些疑惑。
“是你能否留在京安城的关键。”程聿凝望着她,“你真当几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能使岳明败倒不成?更何况……罢了,话太长,你去了便知道了。”
“知道了,我这便去。”媱嫦说罢便站了起来。
程聿仰头看着她叮嘱:“圣人跟前,说话注意言辞。”
“我省得。”
媱嫦匆匆离去,程聿坐在原处,嘴角微微扬起。
待到媱嫦离去后半刻过去,他这才叫来了宋秋。
“公子。”宋秋心知程聿这是有事吩咐,乖觉的站在那儿等着。
程聿道:“你与子石一道去元芜家中查找线索,看他可否有作乱之处。”
宋秋点头应下,却又有些担忧:“公子,戒律房那边还等着大人问话呢,不知大人……”
殿内空空荡荡,只有程聿一人。
程聿站起身来:“她另有差事,我去问便是。”
说罢他也不再等宋秋离去,径直从后门而出,直奔戒律房。
不知何时起天又阴沉下来了,几片雪花飘落,掉落在地便化作一点水渍。
程聿踩着青石板路,步履轻缓,并无半分被时间追着走的模样。
迈入戒律房,此处比室外还要阴冷许多。
他拢了拢斗篷,踩着湿气氤氲的地面往牢房最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