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德性

勇气是古老的德性,孔子所推崇的“三达德”就是智、仁、勇,而柏拉图(Plato)的四大德性则是智慧、勇气、节制、公正,在东西两大哲人眼中,勇气的地位跟智慧同等重要,而且关系密切。柏拉图认为,理性、意志和欲望是灵魂的三种能力,发展理性就可培养智慧的德性,用理性控制意志则可培养勇气的德性,理性和意志合力控制欲望就可培养节制的德性。柏拉图的理想国有三个阶层:统治者、战士、生产者,正对应着智慧、勇气、节制这三种德性。的确,战士最需要的是勇气,因为他们的职责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柏拉图在对话录《拉凯斯篇》(Laches)中讨论过勇气,拉凯斯是一名将军,此篇正是以士兵的勇气来探讨勇气的本质,勇气除了坚强的意志之外,还需要有明确的目的,战场是一个令人真正心生畏惧的地方,士兵固然需要勇气,但若有明确和正当的目的,如保卫国土和人民,则会勇气大增。而且勇气是会感染的,这也是为什么士气那么重要。

孔子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真正的智者不会感到迷惑;真正的仁者不会受环境影响动摇;没有忧虑,真正有大勇的人也没有什么可害怕。孔子认为,人格修养必须三者合一,也可以说,真正的勇气必有智慧和仁爱相伴。如果对应柏拉图对勇气的分析,知即智慧,而仁就是做事的价值,亦即柏拉图所讲的目的。

孔子VS柏拉图


孔子认为,智、仁、勇是完整的人格修养;而柏拉图则认为,若一个人的智慧、勇气、节制能和谐并存的话,则是公正的。


墨子虽然是儒家的反对者,但他的事迹却正好体现出孔子所讲的智、仁、勇三者合一。像孔子一样,墨子也周游列国,宣扬他的主张,墨子的一个重要主张是“非攻”,并且身体力行,以实际行动来阻止侵略性的战争。最有名的一次就是“止楚攻宋”,墨子知道楚要攻打宋,就夜以继日走了十天,由鲁国赶到楚国,说服楚王放弃攻宋,又跟楚王的臣子公输般演示攻防之战,公输般攻了九次,都被墨子击退,公输般的最后一着就是杀了墨子,但墨子早就预料有此一着,所以出发前已吩咐禽滑釐带领弟子三百人到宋国防守,楚王见没有取胜的把握,就放弃了攻宋。由此可见,墨子有大仁,为拯救天下苍生而奔走;有大勇,以不畏死的精神,单枪匹马到楚国说服楚王;也有大智,能击退公输般的进攻,并留有最后一着。如此智、仁、勇兼备的人,简直就是圣人,但孟子竟评他为禽兽,可见孟子也有着狭隘的学派之见。

亚里士多德对勇气的分析也很有参考价值,他认为德性处于两个极端之间,以勇气为例,就在鲁莽和懦弱之间,鲁莽的人往往冲动行事,不顾后果,缺乏的是理性的指引,正如孔子所说“勇而无礼则乱”,没有礼来节制我们的行为,人就会变得鲁莽。鲁莽和勇气的区别除了理性的考虑之外,还涉及做事的目的,例如消防员冒着生命危险进入火场救人,这是他的责任,即使不幸殉职,我们也不会视之为鲁莽。虽然消防员拥有专业知识和训练,但也十分需要勇气,因为没有勇气就不敢冒险。那些追求名声的人通常都不会有勇敢的行动,因为个人名声比他人利益更重要,而有勇气的人刚好相反,将他人的福祉置于个人利益之上。从这个角度看,勇气伴随着责任,还要有牺牲的精神;相反,懦弱的人就往往逃避责任,避开危险,因为他将个人的利益凌驾于他人之上。为了虚荣而不顾危险的人是鲁莽的,但相对于鲁莽之人,更多的是懦弱之辈,这也难怪,因为求生是人的本能,而懦弱的人最容易被恐惧所征服。但别看轻懦弱的人,当他们掌握大权的时候,很有可能变成残暴者,正如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所说:“懦弱是残酷之母。”历史上的暴君就有不少是懦弱之辈,因此要杀尽所有可能伤害他的人才会感到安心。

值得一提的还有爱唱反调的老子,究竟他对勇气有什么看法呢?老子说:“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这句话时常被人误解,以为老子的意思是胆小怕事,不强出头就能保命,因为勇于敢作为的人会丧命,勇于不敢作为的人就能活下来。在这里,老子提出了两种勇,勇于敢和勇于不敢,勇于敢可以指那些好勇斗狠、鲁莽而行之人,这也是墨子所讲的“恶勇”。但不敢也需要勇气,还需要智慧,判断哪些事是不应做的,不敢并非害怕,而是不显露自己,不标榜自己,这正符合老子守柔不争的处世原则,老子所讲的勇于不敢令我们注意到勇气跟自制、忍耐、谦卑相连。当然,敢于冒险而丧命的人固然有,但人类的进步不就是不甘于平淡而冒险吗?没有勇于敢,不冒险,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就不会发现新大陆,人类也不会登陆月球。所以,勇于敢也可以是有价值的,关键在于目的是什么,若有正确的目的和动机,冒险是必须的。

勇于敢VS勇于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