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过往-其一

圣女睁开了眼。

其实她每天最讨厌的事就是睁开眼。

讨厌眼里灰蒙蒙的世界，讨厌眼里时不时飘过去的带着遗憾的灵魂，讨厌自己不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可是，她依旧睁开了眼。

因为有人期待她睁开眼，因为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期待她睁开眼。

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不需要去看，不需要去确认，不需要去在意自己白皙的完美身体究竟在昨夜发生过怎样的变化，只需要伸手去拿床头叠好的衣服，那是传教士从外界带回来的衣服，每一次——

‘啊，说起来，是不是该要到换衣服的时间了呢？’

她半截脑袋从衣服里探出来，乌黑的秀发被压在肌肤与布料的中间，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让她的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把衣服往下拉，遮住自己纤细的腰部，脑袋晃了晃好让自己的头发也能跟着一起出来一些。

把上身的衣服穿好之后，她双手扶住自己的头发，把它们从衣服里拿出来，然后再轻轻一晃，头发自然而然的垂直落下，像一条漆黑的瀑布。

等到她换完衣服之后，她才注意到木门正在有规律的震动。

有人在敲门。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确保自己的神情会符合来者的期待，接着伸手去打开了门。

‘是圣女大人，真美。’

门外的人是一位男性，圣女大人对这张脸并不陌生，她看着门外的男性从男孩成长为少年，再从少年成长为青年，最后从青年成长为男人，然后接过了父亲传教士的责任。

他会不会觉得奇怪呢，不，怎么会呢——教团的人都该认为圣女就是如此，是的，圣女就该如此。

就算历经数十年样貌也不会改变。

她把视线集中在门外的传教士身上，这个男人非常有礼貌的开口说话了。

‘圣女大人好。’

是这样一句已经听了数百年的话。

‘传教士大人，有什么事吗？’

这样回答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重复了数百年的事情，或许比条件反射更加根深蒂固刻入了她的行动模板里吧。

‘啊，我要怎么开口呢，这个男人的目的是……’

为了复活他的妻子。

圣女大人在传教士开口之前就已经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了。

‘可以让我见见外来者客人吗？’

‘您已经知道了啊，是的，有一位客人想要来见您。’

听到圣女大人这么说，门外年轻的传教士腼腆的笑了笑，侧身让开了一个身位，好让圣女大人能够瞧见自己领来的客人。

门外的男人面色刚毅，不，与其说面色刚毅，不如说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块钢板，不带感情，不带任何的感情，倘若有人抱着能从他面部细微的动作察觉他的想法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位就是圣女大人？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虚假的气息。不过，哦，原来如此，是通过这种手段来获得永生的吗？’

就连可以看穿他人思考的圣女大人也不由得在这个男人的目光下打了个寒战。

她第一次，第一次遇见在彼此对视的情况下自己仿佛被看穿的这种感觉。

‘我们这里没有复活您妻子的办法。’

‘哦？’

男人在和圣女大人见面之后发出的第一个声音，是一声略带上扬音调的疑问词。

但是圣女大人看得见别的东西。

‘她是怎么知道我来的目的的？未卜先知？不对，原来如此，是读心吗。’

恐惧。

圣女大人发现自己开始害怕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她从没看见过这种思考的方式，她根本看不见这个男人思考的过程，能看见的只有出发点，以及最后得到的结果，她无法看穿眼前的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甚至能够轻而易举的看穿自己，甚至只通过自己的两句话就做出了自己能够读心的结论。

要么这个男人是个只凭借直觉做判断的野兽，要么这个男人就是思考速度无比之快的怪物。

‘——’

‘——’

‘——’

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了，圣女大人自拥有那双眼睛之后第一次感到了慌乱。

‘我没有恶意。’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的想法。

‘不是复活也没有关系，只要灵魂能够再回到肉体上就好。’

在心里说完那句话之后，男人就开口继续说出了这些话。

圣女大人无比确信，这个男人从前从未和灵魂有过关联，但是他却仿佛已经完全理解了这里的状况一般。

‘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确实很快就要到仪式的时间了。’

年轻的传教士比起圣女大人稍微慢了一拍，但好歹还是从两人简短的对话中反应了过来。

‘人死后，灵魂与活着的时候不同，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变质，所以就算把您妻子的灵魂召回来也不一定……’

传教士向着男人解释道。

‘做就是了。’

男人果断地回答。

‘灵魂发生变质之后很有可能就无法回到原来盛放它的肉体之中了，所以就算把您妻子的灵魂召回来也不一定能够回到她的肉体上的。’

似乎是觉得男人还没有理解，于是年轻的传教士又解释了一遍。

他已经理解了。

圣女大人虽然看不到男人的想法，但她就是明白，这个男人在给出回答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些了，他就是这种怪物。

‘传教士大人。’

于是圣女大人开口说道。

‘请带她妻子的尸体到祭坛上来吧。’

说出这种话，意味着圣女大人已经答应这个男人带着他的妻子一同经历仪式了。

…………

在圣女大人和这个男人的妻子遗体一起去往祭坛上之后，男人和传教士并排而立，两人都望着祭坛的方向。

“你们知道是灵魂决定肉体还是肉体决定灵魂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男人第一次在传教士面前用问句说话，年轻的传教士愣了一下，稍微思考一下。

“不知道。”

男人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