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曦突破云层投在树稍最上层仅存的一片深绿,天空露出清冷的湛蓝,淡淡的云丝像咖啡泡沫里勾画的几缕奶油,清新灵动。
窗外,校园的植物,由绿变黄,又由黄变绿,已经到高三上学期的临江心想:“两年多了!”时光不会因为任何事物而稍作停留,来米国这两年多时间里,临江除了学习就是到洛姑姑那里打工,手里有一些积蓄却始终没舍得买昂贵的机票回国。通过金子的关系,临江与金子结伴在数学和物理竞赛中取得了傲人成绩,在高二的时候已经有几所顶级的大学向临江抛出橄榄枝,条件非常优厚,只是对于院校和专业的选择方面,临江还有些犹豫不定,未来要做什么?她很迷茫!
“叮,叮,叮”是新闻推送,临江的学科老师要求她们要关注时事政治,对于高中生来说,这也是学习内容的一部分。手指轻划屏幕,新闻页面自动打开,头版头条便是《叶氏集团倾覆,叶氏夫妇黯然赴米》的新闻,临江把照片点开放大,只有叶氏夫妇的背影,但他们身旁的那个人的侧脸也很清楚——古管家!
心中的问题像一面战鼓被隆隆擂响,“威廉呢?他为什么没有和他父母在一起?”
临江拿着手机翻通讯录,“能找谁了解一下真实情况呢?亚力克?大卫?刘老师?莫校长?”突然,三个字闯入她的视线“古管家”,对!就找他!
心跳的“咚咚”响,感觉张开嘴就能跳出来似的,每一声振铃音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总感觉下一秒他就会接听,但等来的总是又一声振铃音,直至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临江才不得以挂断了电话。
临江心里像是被掏了一个洞,行动——无所适从;牵挂——无处安放。
站在宿舍窗前出神许久,临江再次把不甘心凝聚为勇气,拿起手机正准备再拨打一次古管家的手机号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临江稍稍平复的心跳又重新澎湃起来,难道是威廉?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点了两次才把电话接通。
“您好,曲小姐!我是古木苍。”古管家的声音如一把古琴,低沉而悠长。临江失望与安心交织的情绪在心中混作一团,自我安慰着“虽然不是威廉,但是能联系上古管家也很好了。”
“您好,古管家。”临江一边回应,一边在心中思忖:“该怎么开口询问威廉的行踪才不算唐突呢?”
古管家却看透她心思般先开口道:“叶先生和夫人一起来米国疗养,我随行过来,一直想要和您联系,因为琐事耽误了,真是失礼,请您不要介意。”
“不,不,古管家您太客气,其实我是想问......”临江话还没说完就被古管家打断。
“对了,曲小姐,上次您有件东西落我这里了,一直想亲手交还给您,我随身过来了,您看方便的话能否抽时间见一面。”
临江福至心灵领会到有些话不方便电话里讲,回应道:“哦好的,这几天学校做社会调研不上课,我随时都有时间。”
“那好,一个小时后,我到您学校门口,您看可以吗?”古木苍的语气总是听起来绵软客气,却没有给任何置疑的空间。
“好的,一会儿见。”临江回道。
出于礼貌习惯或是实在坐立不安,临江提前半个小时便站在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牌下等着,又过了十几分钟,一辆黑色林肯轿车平稳地停在临江面前,古木苍从副驾驶上下来,非常绅士地拉开后排车门,请临江上车,轻关车门后,重新坐回副驾驶位,示意司机开车。
一路上古木苍没有和临江说任何话,临江想也许是当着司机的面不方便讲,也闭口不言,任凭车子一路开了半个多小时。在一栋洁白的林间别墅前停下。
古木苍引领临江进入别墅,请临江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落座,女仆上了一杯茶之后,古管家示意临江稍候片刻便与女仆一起退了出去。
临江观察这栋别墅,装修是舒适的乡村风格,家具多为原木,墙面和地方均为石材本色,房间装饰多为绿叶植物和色彩鲜明的油画,壁炉上摆着一排相框,是威廉一家三口的合影和威廉幼儿到小年时期的照片,整幢房子看起来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温馨之家,完全没有豪门富贵的奢华之感。
“曲小姐,你好。”身后传来成熟女人亲切的声音,临江寻声转身,迎上的是叶太太慈爱的目光。她身穿淡紫色休闲POLO衫手推着一个轮椅,不用问轮椅上坐着正是威廉的父亲叶悯弘,身穿一套浅蓝色POLO衫和休闲裤,看款式他两人穿的是情侣装,二人身上没有任何饰品,一副采菊东篱下的恬淡气质。
“叶先生、叶太太,你们好。”临江起身问候。
“请坐。”叶太太扶叶悯弘从轮椅上起身坐到临江对面的沙发上,随后在他身边坐下。
叶悯弘开口道:“曲小姐,一直听你的名字,总想着见一见你,没想到在国内没见着,倒在这里见到了。”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微笑时眼角几根鱼尾纹直伸到鬓角那一簇花白里,让人感觉真实又亲切。
“叶先生,你叫我临江就好了。”临江与这两人有莫名的亲近感,活像从小看自己长大的长辈一样。
“那好,我就叫你临江了。”叶悯弘随和一笑,“你是我们威廉最好的朋友,我们知道,你一直对和威廉之间的友谊都非常看重,也理解你们彼此的关心。所以今天约你见面,把一些情况告诉你。”
临江不出声的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们家做了些生意,有些人起了歪心思,趁我出国考察的时候设计圈套绑架了我,威胁我的太太转出集团股权,同时,也把黑手伸向威廉,幸好威廉及时隐藏行踪才得以保全。”
叶悯弘与叶太太相视一笑,轻抚了她的手道:“现在,那个人已经如愿得到他想要的,作为交换筹码,我被放了出来,之后的事和你在新闻上看到的差不太多。”商战中的刀光剑影被叶悯弘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寥寥带过,可他的苍白虚弱却诚实的表露着他的遭遇。
“我想请问一下,威廉,威廉他现在在哪里?我可以见见他吗?”临江看叶悯弘收住话头,不再开口,便忍不住追问。
“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没有过来。”叶太太倒了杯热茶递给老公后,回答了临江的问题。
“那我,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吗?”临江迫切地问。
“他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就会主动找你的,在此之前,你就安心等待吧!至少目前,他是安全的。”叶太太温柔地解释道,稍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们来这里也是担心在国内会成为他的负担,反而会帮倒忙。”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别去帮倒忙!
临江无声的点头示意她听懂了,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红丝绒小布包,取出那枚散发着青翠华彩的祖母绿戒指递到叶太太面前道:“叶太太,您之前让我来米国找到威廉,把这个戒指交给他,我也没能完成您的嘱托,现在把这个戒指还给您。”
叶太太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是威廉安排的,这个戒指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吧!”
临江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戒指不算贵重,但是这是威廉外婆送我的,它很温润,很符合你的气质,你就不要推辞了。”叶太太语气真诚,眼含期许。
临江不好再拒绝,只得收回手里的戒指,重新放回包里,犹豫再三问出心底的疑问:“叶太太,您刚才好像说这个戒指是威廉安排您送给我的?可当时的情形......”
“那倒不全是。”叶太太解释道:“威廉并没安排我送你具体什么东西,只是当时他走的匆忙,临行前嘱咐我万一你想尽办法到叶氏集团来的话,让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支走,越远越好。”
“为什么?”临江不解。
“我刚开始也不明白,他说他的好朋友就你、大卫和亚力克,另两个家势背景雄厚不会有人轻易敢动他们,但你不一样,他担心那些人知道你们之间的友情,会给你带来不可预估的危险。”叶太太一脸慈爱的看着曲临江。
“所以,您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在米国?”
“对!”
像是一直在怀里抱紧的东西突然被拽走,空虚感迅速包围全身,像悬浮在黑洞中上不着天、下不挨地。临江浅色的嘴唇抿了抿,把所有的情绪都压进角落里,一丝一毫都不想表露出来。
“你现在高三了吧?未来有什么打算?听说你的成绩非常优异,有没有心仪的大学,我们或许可以帮上一些忙。”叶悯弘真挚道。
“谢谢,我目前还在考虑。”临江机械性的敷衍,眼中一片灰暗。
“哦,慎重一点也好。”叶太太感觉到临江的异常,圆场道。
“叶先生、叶太太,我就先告辞了。”临江起身道,勉强挂上嘴角的弧度像风中飞絮一样脆弱不堪。
叶悯弘夫妇在她的声音中嗅出了一缕秋风一样的凄清,尽管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极力克制,但是,在他们两个久经沙场的商界大佬面前又怎么藏得住呢?可叶悯弘最终也没能再说什么,一切已脱离他的掌握,他便不能再保证什么,既然不能保证又怎么能随意许诺?威廉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当初情况紧急,没有选择的余地,可现在真的担心,他的肩膀真能扛得起这么重的担子吗?
十一月的风像淘气的孩子校园里撒野,打着旋卷起焦黄的落叶肆意地撒向天空,待它落到地面,再卷起来撒向空中,周而复始,不知疲倦。几个从图书馆出来的身影步履匆匆地钻进教学楼,只有围墙边一排松树依然苍翠如夕。临江两手抄在上衣口袋里,沿着操场跑道一圈一圈地走着,眼神空洞而迷惘。长这么大,她一直目标清晰明确并为之拼尽全力,可今天,叶太太告诉她,她一直努力的目标突然消失了,不,是自己努力的目标完全不存在。
那她这两年坚持不懈在各大社交网站、论坛里发的寻人启事,在全米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上刊登寻人广告,甚至把打印出来的寻人广告一张一张的贴在她能找到的每一个公交车站牌和社区寻物栏上,这些行为,究竟有多可笑!
回想起两年前金子第一次看见临江去贴小广告的情形:
“hi,临江,你要去干嘛?”金子顶着一头乌黑的小卷发在她身后叫住她。
“我去贴广告。”临江亮了亮手中的袋子如实回答。
“广告?你的兼职吗?”金子眼中闪着好奇,他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数普通的孩子可以“兼职”这件事了!而这两个字注定与他这个超级富豪继承人今生无缘了。他迅速走过来,乌黑晶亮的眸子向袋子里瞧着,好奇心都要从眼中溢出来了。
“不是兼职,只是找个人罢了。”临江解释道。
“可以给我看看你的广告吗?或许我能帮上忙。”临江似乎是金子在整座校园里唯一愿意交流的人,金子曾经表示过,好像在他眼中,这学校其余的学生的智商和痴呆儿差不了多少。临江当时非常无语,不知道是要谢谢这位少爷的抬举呢?还是担心其余同学知道金子的议论会一起把他俩赶出去!不过到现在为止,临江平时上课,周末去洛姑姑那里打工,也没有机会和其他的同学有过多交流。
临江抿着嘴唇,从袋子里拿出一张巴掌大小的广告递给金子,广告上面一张2寸大小的证件照片,下面有临江的姓名、联系号码、脸书帐号和邮箱地址。
金子接过广告看了一眼就不由得把原本就乌黑溜圆的眼睛睁的更大,嘴巴好像“啊”字卡着上下颚似的,露出粉红色的舌头,活似一只被惊吓到的泰迪犬。足足过了五秒钟,金子眼中的讶异才逐渐消退,一字一顿地确认道:“你——在找——你自己?确定?”
临江无奈苦笑,又不便详细说明,保说是和一个很好的朋友失去联络,手边又没有他的照片,只能把自己照片附上,希望他能看到与自己联络。
金子竟然毫不障碍地接受了临江的解释,还夸赞只有临江和他这种高智商才会想出这种办法找人。
临江一头黑线!
一片焦黄的树叶被风吹到临江脚边作短暂的停留,瞬间又跟着风毫无眷恋地飞走。
思绪像是被按下了自动重播键,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反复播放:
“所以,您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在米国?”
“是!”
“我们来这里也是担心在国内会成为他的负担,反而会帮倒忙。”
“哼!”临江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自始至终她的存在都是威廉的负担而已,还妄想来帮忙?真是自不量力!
“临江~”临江转身,金子亮着他两排可以做牙膏广告的洁白牙齿小跑过来道:“这么冷,你在这转什么呢?”
“没事儿,随便走走。你呢?”临江问。
“我要回家过圣诞节,提前和你说一声。”金子道。
“哦,那你订机票了吗?什么时候出发?”
“我家飞机明天来接我,你要不要去我家玩几点?我可以带你到处看看。”
“不了,谢谢你!”临江摇头道:“可能我也会回家一趟,两年都没回去了。”
“哦,也好,或者用不用我顺路送你回家?”金子轻松笑着问。
“不用麻烦了,好像也不怎么顺路,我自己已经订好票了。”临江手摆得像招财猫似的。心道:“我的天,在超级富豪的眼里飞机也能顺路送回家吗?太可怕了!”
“那行吧,我去找你玩也行,如果我爸能放我出来的话。”金子好像因为不顺路送临江回家还挺遗憾的,随口说出另一种想法。
临江心里一万匹马呼啸而过:“有钱真的可以任性,私人飞机随时候命,全世界想去哪就去哪!上帝啊,你放过我吧!为什么我这样一个天生命里缺钱的穷鬼,总是遇到这样豪无人性的大神们啊!小心脏真是受不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