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28日，晴。这是你离开的第七百八十二天，走的那天你跟我说，你会回来，在第一场雪……阿阳，为什么还不下雪？”
许氿关上日记本，望向庭院那棵香樟树，已经开始动摇了，香樟叶也泛起黄色。“秋天，又一个秋天。”许氿透过茂密的树叶，仿佛回到十二年前，那个男孩爬上高高的树枝，为她取下卡在之间的风筝。
树影摇曳，香樟叶飘，这片手心的香樟叶，是比男孩递过的风筝更棒的礼物。
“2021年12月28日，雨。第八百零二天，今年冬天比去年更冷了，是不是要下雪了？阿阳，你是不是要回来了？”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许氿的手机响起“喂？”来电显示“阿阳”，连一个“喂”字都变得颤抖。
“您好，是许氿女士吗？很抱歉，林阳同志在12月27日的雪山搜救行动中牺牲了，请问……”许氿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我不信，你有没有素质？怎么能乱咒别人死呢？”“我们……”还没说完，许氿就挂断了电话。
她木讷地坐到椅子上，看前面那本厚厚的日记本，翻到第一页，是他写的话，他说：
1.和小氿一起看春节烟花
2.和小氿一起旅行
3.和小氿一起见父母
4.和小氿一起有个家
他们只完成了前三个，最后一个还没完成呢！许氿心里想，阿阳是最守信的人了，他还有没做完的事，一定会回来的。
手机响了两声，把许氿拉回现实，她急忙起身去找手机“一定是阿阳的消息。”
屏幕亮起，新闻推送赫然显示“痛心！璃山二次雪崩，两名搜救队队员不幸遇难……”
许氿的心开始颤动，手也止不住发抖。明明她应该相信他会信守诺言，但还是用手颤颤巍巍地拨通那个电话。
“您好……”“你们在哪？我会去那里找你们，找……林阳。”她觉得林阳这个名字是如此陌生。“……好的，我们在……”
“2021年12月29日，阴。林阳，我来找你了。”
这趟火车如此漫长，随着海拔升高，许氿渐渐起了高原反应。
她脸颊紫红，开始不住地呕吐，她不敢想如果自己见到了林阳的尸体……又是一阵反胃，又开始剧烈呕吐，旁边的阿姨问她“小姑娘，没事吧？”说着递上来一瓶水。“没事，阿姨，我要去见我的爱人。”“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阿姨轻拍她的背，点点头。
于是她便等待这趟漫长的火车抵达终点。
下了车，寒风掠过，许氿裹紧大衣，感叹“XZ真冷啊！”一个男人冲她挥手，应该是电话里的男人。
许氿向他走去，坐上了他的车，两人沉默。
窗外是一大片荒芜的戈壁滩，道路两旁是两排笔直的白杨树，它们沿着公路一直通向远方，直至消失在远方，充满了未知。
“我们部队的白杨，都是林阳种下的。”那个男人开口。他望向车载镜中的许氿，又说“本来准备种香樟……”
“你们不会合伙骗我吧？把我骗过来，他是不是要跟我求婚？”许氿打断他的话，也把气氛拉下极点，两人又开始沉默。
到了地方，许氿看着这一圈白杨树，它们在寒风中挺立，永远正直。如果是香樟树，那该多美啊！她又想，也许香樟挺不住这样的寒风和沙尘。
她跟他进去，带到一个房间里，桌上是两个盒子，他推了推左边的盒子，示意她打开。
拿开盖子，里面是一张荣誉证书和一枚奖章。照片上的林阳咧着嘴大笑，看起来很开心。许氿也跟着笑了，可一想她或许再也见不到他笑。
她握着奖章的手便开始捏紧，直到它的棱角刺穿他的手掌，才开口“他的……人呢？”“尸体”两个字让她难以开口。
“抱歉，我们还没找到……”男人脸上露出愧疚和难过。
许氿心里咯噔一下，连人都看不到吗“那你们凭什么说他死了？啊？凭什么？”她有些愤怒“带我去雪山。”“许小姐，那里很危险，我们会尽力……”男人试图阻止她。
“求你……”寒风划过窗沿，发出“吱嘎”的声音，她要承受不住了。
五十八分钟，他们到达雪山脚下，周围已经被拉上警戒线，仿佛在说，离我远点。
许氿望着面前巍峨的雪山，它大的不像话，寒风卷过它的山谷，发出声声呼啸，让人颤栗。
她趁男人不注意，向雪山冲过去，她拉开警戒线，在雪地中蹒跚地向前跑去。
男人跟了上来，他拉住她“这很危险，许小姐。”
他的力气好大，许氿挣脱不开，她的腿发软，“扑通”跪在雪地里。
许氿开始发了疯地挖，她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就可以见到你了阿阳。”这座山是那么大啊，亲爱的阿阳，你藏在哪里偷笑我？让我这样狼狈？
渐渐的，她的手麻木了，变得发紫，伤口也裂开，紫红色的血沾染了这片雪地，殷红与雪白格格不入。
她不知道她挖了多久了，只是天空又飘起了雪，洁白的雪花飘落在她的头顶，落在她的手心，也盖住了她挖的雪坑和那片污浊殷红的雪地。
一切又回到原点，她哭笑着。雪山以这种方式来嘲讽她的无能，她所做的都是徒劳。
她累了，于是她倒在雪地上，看着天空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她又笑了“阿阳，这是不是我们一起看的第一场雪？真美啊。”“可是我好累，好困，我们下次再看好不好？我们……”她在呢喃中慢慢闭上眼，嘴角微微扬起。
返回车里拿伞的男人看到许氿倒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把她横抱起往车里走。雪下的更大了，雪地中的脚印深刻，仿佛印下了永久的印记。
许氿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床上，右手的伤已经包扎好，她看向窗外，大雪还未停。
枕头旁边是那个盒子，盒子上面有一部手机和一张纸条，她认得，那是阿阳的。纸条上写着“队里任务重，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她轻扫一眼，拿起手机，屏保是他们十五岁时在香樟树下的合照。密码是她的生日。
她翻着他的手机，通话记录中有一记未拨通，是他出任务前两个小时，上面显示着“爱妻小氿”。
她好像麻木了，只是淡淡退出，打开他的备忘录，看着他所记录的事。
“小氿不喜欢吃香菜……”“小氿今天被小孩喊阿姨，哈哈哈……”“小氿怕冷，冬天要戴手套……”“小氿喜欢香樟叶……”“小氿等我，这次任务结束，回家陪你看雪。”
笨蛋，怎么什么事都记得……看着看着，许氿的眼睛被蒙上一层雾，打在手上的，是炽热滚烫的泪珠。
她抹去眼泪，在最新的备忘录里写着：“2022年1月1日，大雪，今天，是你离开我的第五天，你从来那么难懂，十年暗恋你憋在心里，去XZ你不说，最后离开也是这样莫名其妙……每次都要我自己去发现，你这个大笨蛋，我恨死你了！”
香樟叶是你啊，我的阿阳，你要我怎么办？我和诺言，你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