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歧 途
“叫什么名字?”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更像是从地狱传来。
“切诺基!”
“要怎样,你才能放过我们?”
“交出如来,或者,杀了我!”
“哈哈哈!”笑声振聋发聩。
切诺基放下双手,转过身子,面前的背影挥了挥手,一把长刀砍向了他的脖子……
1
唐古拉山口,残阳似血,秃鹰盘空。
一阵急促的枪声过后,几辆越野车扬起漫天的沙尘,在戈壁边缘逼停了一辆狂奔的大吉普。一个精瘦的男子高举双手,钻出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吉普车。十多个大汉将他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冒着硝烟,沾着鲜血的长刀泛着瘆人的寒光。
“叫什么名字?”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更像是从地狱传来。
“切诺基!”
“要怎样,你才能放过我们?”
“交出如来,或者,杀了我!”
“哈哈哈!”笑声振聋发聩。
切诺基放下双手,转过身子,面前的背影挥了挥手,一把长刀砍向了他的脖子……切诺基满头大汗地翻身坐起,下意识地抓起身边的猎枪。
“队长,又做噩梦了?”有人轻声问道。
山洞里忽明忽暗,鼾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柴油与草木灰的味道。蜷缩在对面的沈炯抬头看了他一眼,转动身体换了个方向继续酣睡。
初夏的高原,昼夜温差接近二十摄氏度,山洞里尤其阴冷。切诺基甩了甩脑袋,看着篝火旁横七竖八的队员们,长舒一口气,将枪放回原地。
从接到“线报”开始,这半个多月他一直在做着同样的梦。他认定在梦中和他说话的那个男人就是如来,他努力地想要看清如来的模样,但鲜血模糊了双眼,他每次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他记得从甘丹寺还俗的喇嘛德吉曾经说过,梦见流血是吉兆。前几天在“高原人家”,他和队员们聚餐,声称从未见过他笑脸的老板娘阿桑说,他那天笑得像格桑花,笃定他们这一次吉星高照。
如果不是这鬼天气,也许一切都已经了结了。
他起身走向洞口。这场雨下得有点莫名其妙,来无踪去无影,断断续续十多天,兴起时倾盆瓢泼,转瞬又风和日朗。在青海八年,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洞外,月华清幽,万籁俱寂,远处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切诺基点上一根烟,张开五指,将右手伸向黑暗的天空。雨早就停了,东风三四级,体感温度15摄氏度上下,难得的好天气。他吸了一口烟,翻腕看表,那是一只纪念1999年巴拿马运河回归的限量款劳力士水鬼。荧光针指向了五点二十,再有半小时天就亮了。
这半个月日夜兼程,从青海到西藏,再从西藏回到青海,三千多公里路程,早就人困马乏。他想让队员多睡一会儿,但按照自治州森林公安局刑侦大队的统一部署,傍晚之前他们必须要赶到400公里外的蓝河子。
切诺基掐灭烟蒂返回洞内,队员们都已经醒来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拿起队里唯一的一支制式步枪交给沈炯,五个队员中只有他当过兵,一年前才从武警部队退役。
沈炯兴奋地接过步枪,熟练地拉了几下枪栓,然后又卸下弹匣看了看,将手伸向切诺基:“队长,子弹!”
“还没到时候,急啥?”切诺基朝队员们一挥手,“出发!”
旦增上前一步,用力地拍了下沈炯的肩膀:“当兵的,枪弹分离,懂吗?”
“一边去!小爷当兵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沈炯说完,又冲着切诺基的背影叫道,“队长,讲几句吧。”
切诺基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说道:“配合好警察,保护好自己!”
2
沈炯不愧是当过兵的,入队不到半年,向来少言寡语的切诺基已经第三次这么夸他了。大吉普刚驶上戈壁,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沈炯就发现不远处有车子驶过的痕迹。
是两道新鲜的车辙。切诺基一眼便判断出是专门用来越野的R21 AT轮胎留下的印迹,而且看上去与他们的方向一致。
真是冤家路窄!队员们倒抽一口凉气,这辆换装了轮胎的BJ80,他们太熟悉了。
十天前的深夜,在那多,他们撞见几个正在射杀藏羚羊的盗猎者,对方开的正是这辆车,还没来得及打扫现场便闻风而逃。
队员们推测这拨人很可能就是沉寂了一年多的如来团伙。根据线人的说法,东南亚某国一家生产羚羊绒披肩的工厂,要赶在冬季来临前制作上千条“沙图什”,需要至少300公斤藏羚羊绒,而他们最大的原料供应商就来自中国。
进入新世纪后,在世界各地政府的立法打击和民间环保组织的呼吁下,曾令王宫贵族、名流富贾们趋之若鹜的象牙制品和以藏羚羊绒为原料的服饰品,除了极少数国家,在公开市场已难觅踪迹,但地下交易仍在继续,羚羊绒的价格逐年升高,已堪比黄金。有个盗猎分子曾经跟切诺基算过一笔账,杀死三五头藏羚羊就能衣食无忧地过上一整年。
只要有买卖,杀戮便不会停止。人性是贪婪的,有50%的利润,有人就会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有人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若有300%的利润,就有人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数十年来,在中国政府的不断打击下,成规模的盗猎团伙基本上都已销声匿迹,可可西里更是号称多年未闻枪声。唯有如来团伙怙恶不悛,一改早年成群结队的作风,开始化整为零,三两个人一伙,神出鬼没,四处游荡。
如来编织了一个繁复的组织体系,这些年,官方和民间组织抓获了无数如来团伙的成员,但这些人连如来的面都没见过,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关于如来的传说很多,各种版本让人啼笑皆非。有人说他是个僧人,有人说是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女人,还有人说他是清朝遗老,活了快两百年。
300公斤羚羊绒就得屠杀几百头藏羚羊,留给如来的时间非常紧迫。警方得到情报,这场买卖的中间人已经从尼泊尔入境,双方极有可能在梨江或昌都附近交易。而从各地汇集的藏羚羊被猎杀的讯息判断,至少到目前为止,如来根本就无法按时按量交货。要维护好这个大客户,确保交易安全,这一次,如来很可能会铤而走险,亲自出面。
为了抓住如来,切诺基带着队员们驾车一路追踪这辆BJ80到了梨江,孰料暴雨突袭,他们的车陷进泥沼,差点被洪水卷走,对方却顺利蹚过了河床,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切诺基以为自己打草惊蛇、懊悔万分的时候,警方传来的消息让他再度兴奋起来⸺ 交易的地点改在了蓝河子。
“这次肯定跑不了了,团灭了他们!”沈炯兴奋得将望远镜递给切诺基。
旦增在后排探起身子小声地提醒:“队长,给刑侦队打电话吧?”
切诺基摇摇头,放下望远镜猛踩油门。旦增猝不及防,一屁股跌进队友的怀里,两个脑袋撞在一起,哀号声起。
十五分钟后,沈炯在望远镜里看到了那辆熟悉的BJ80,目测距离1500米。看到目标,后座的队员们纷纷拿起猎枪推弹上膛。
“呼哧,呼哧”,身后一片粗重的喘气声。
“有什么好紧张的?”切诺基的语气透着不满。
这辆车这时候在人迹罕至的戈壁上出现,不是运送羚羊绒,就是载着如来团伙的重要人物,说不定就是如来本尊。
“不对劲啊,老大。”坐在后座的唐杰分析着,“照这个速度,中午就能赶到目的地,他们会提前这么久?”
旦增说道:“有什么奇怪的?如来那么狡猾,说不定交易提前了。”
车子划了一个半弧,悄然驶向目标左前方的一排土丘。切诺基担心暴露,打算走土丘的另一侧,在戈壁上平行跟踪。他的想法是,只要确认这辆车是去蓝河子就行,一切等与警方会合后再议。
谁也没想到,他们刚转过第一个土丘,那辆BJ80突然不见了。切诺基汗毛直竖,难道又被他们发现了?
沈炯抓起望远镜下车冲到了土丘上,刚一抬头便发现那辆车就停在土丘的另一侧,一个年轻人正蹲在地上检查车胎。
切诺基跟着上来看了一眼,然后返回直接驾车绕过土丘,抵住了BJ80的车头。旦增第一个冲下车,试图锁住那个年轻人的脖子,没想到此人反应神速,反手抓住旦增的胳膊,翻身就是一个背摔。旦增爬起来还想上前,沈炯手中的步枪已经抵住了年轻人的后背。
“Fuck!”年轻人怒骂。
车门打开,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睡眼惺忪地探身质问:“What are you doing?(你们在干吗?)”
切诺基打量了下老者,“例行检查!”
旦增打开后备厢,切诺基探头一看,里面虽然落了灰尘,但几只大小不一的行李箱摆放得井然有序,一只藏羚羊的头骨赫然挂在后排椅背上。
切诺基摘下头骨问老者:“Where did it come from?(这是从哪儿来的?)”
“在可可西里捡来的。”老者看上去很淡定,用略显生硬的中文答道。
旦增爬上车,打算将后备厢里的几个行李箱全部扒拉下来。那老者扑过来,急忙护住一只工具箱:“慢点,别摔了。钱都给你,这些东西你们拿走没用!”
“收队!”切诺基示意旦增下车,然后关上了后备厢。
“你们他妈到底是什么人?”
沈炯用枪管捅了捅年轻人的后背:“老实点儿,别找事!”
切诺基上前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对不住了哥们儿,我们是野保队。”
队员们上车准备离开,年轻人扑上来挡在车前,冲着切诺基嚷道:“把证件给我看看,我要投诉你们野蛮执法!”
切诺基从扶手箱里抓了两个苹果扔给他,然后猛地一打方向盘,探头对年轻人说道:“消消火,这儿不是America(美国)!”
车子加速离开,切诺基双手紧紧地把着方向盘。沈炯紧盯着后视镜里的那辆车,一脸郁闷。队员们沉默着,因为他们都发现了这是一辆车身沾满泥灰的奔驰G500,远看外形与颜色几乎与BJ80一模一样。
良久,旦增终于憋不住小声抱怨:“要不是你们拦着,我肯定弄死他!”
沈炯他:“自取其辱!要是没枪,你们几个一起上都得趴下。”
“那你呢?”
“他在我面前走不了三个回合!”
“吹牛!就你那眼神,什么车子都分不清。”
“能动手就别吵吵!”唐杰打断他们,对切诺基说道,“他们怎么会跑到这地方?我觉得应该搜一搜,那几只箱子里说不定就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切诺基没搭话,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沈炯笑道:“老大真牛,一眼就看出俩假洋鬼子是从美国来的。你说他们到这儿干吗来了?”
旦增接道:“到可可西里找刺激的呗!美国人不就是讲英文的吗?”
切诺基解释:“行李箱上有航空托运单,他们的服饰CK、Gap与Cat都来自美国。工具箱里装着仪器设备,应该是科考队。”
“来研究藏羚羊的动物学家?”沈炯问道。
切诺基摇头:“天文学家。”
几个队员异口同声:“这……怎么看出来的?”
切诺基嘴角微扬:“猜的!”
3
回到杭州已经入夜,来接机的徐建富还堵在高架桥上。骆好在电话里痛骂徐建富是个棒槌,然后关了手机,直接打车带着许我去了酒吧。
骆好以前喜欢泡夜店,有酒品没酒量。三年前在酒吧里兼职推销啤酒,结果第一天上班就被几个混混儿盯上,喝得烂醉如泥,差点被他们扛去了宾馆。那天徐建富正好跟前任分手,就在骆好的邻桌借酒消愁,英雄救美,挨了一通揍后,硬是从混混儿手里夺下了她。
后来,他将神志不清的骆好背回自己家里。骆好不明就里,半夜醒来给许我发信息。许我赶来破门而入,抄起一只红酒瓶直接将徐建富拍进了急诊室。
许我平常不沾酒,也从不去酒吧,但她特别能喝。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刚进公司时,徐建富带着她给网大项目融资,投资人盯上了许我,宣称喝一杯酒投10万。许我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整瓶茅台后,又拿起了一瓶,投资人吓得当场跪在椅子上签了张100万的支票。
许我知道骆好心里藏着事,默默地陪着她喝完了一打啤酒。骆好在钱塘江边吐了个底朝天,然后撩起长发,醉眼蒙眬地指着许我吼道:“你相信吗?骆好还是个处女,一个老处女!”
许我上前扶她:“骆好,你喝多了。”
“没有!”骆好一把甩开许我,“我喝了酒,把自己脱光了去找他。他一把推开我,说我想讹他,还给了我一耳光。”
骆好说完,仰头大笑:“从那以后,谁他妈想睡我,我就跟谁翻脸!”
许我呆呆地看着她,没敢应声。
“许我,你记住了,哪怕爱得死去活来,过去了,就不要回头。”
那天晚上,两个人在江边席地而坐。酒醒后的骆好,说起自己八年前的一段恋情。准确地说,是单恋。那年她大一,因为喜欢那家公司开发的一款游戏,便在暑期毛遂自荐进了公司勤工俭学。对方是那家公司的老板,一个少年得志、桀骜不驯的天才加疯子。
故事并不长,冷静下来的骆好更像是在讲一段别人的往事。她说,若不是在青海偶遇,这个人她永远都不会再提起。
许我半天没缓过神来,她不相信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但骆好说她永远忘不了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和性感的喉结,那是一个男孩和成熟男人的完美结合。
她没谈过恋爱,无法理解骆好当年的疯狂。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神奇、震惊,抑或是对未知世界的兴奋?高速上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她瞥见了那双矅石般烁亮的眼睛,还有脖间那道狰狞的刀疤。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男人曾经与她有过交集。
是的,这个世界太奇妙了。她见过这个男人,多年前,她还是个大二学生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人如其名,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那天晚上,她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华尔街之狼》中那个“神鬼参半”的主角Jordan Belfort。她想不通骆好嘴里这个放荡不羁的男人为何舍弃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职业的敏感让她意识到,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一个曾经的游戏天才和青年才俊跟盗猎者联系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许我鬼使神差地独自跑去寻找那家骆好只待了不到一个月的公司。但那里早已被开发商夷为平地,甚至无人知晓这里曾经驻守过一家如日中天的游戏公司。许我站在废墟上,给在政府任职的研究生同学陈显凡打电话,对方很快回复这家公司早在六年前就已经被注销,并且在注销之前还变更过法人。
网上搜寻到的信息是,这个公司开发的一款游戏被官方查禁,万众期待的游戏升级版又胎死腹中。而关于游戏开发者,除了各种谩骂外,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回来的路上,许我接到梨江公安局通知,说电脑已经找到了,核对完失物信息,对方问她要不要邮寄。许我不假思索,声称自己要当面领取。青藏之行意犹未尽,趁着假期还在,她决定再去一次,她一定要找到这个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的男人。
4
到了青海后,许我并没有急着拿电脑。她依稀记得那辆墨绿色的大吉普挂着青K打头的车牌,感觉只要到车辆归属地的札合木车管所打听下,就能找到他。但涉及个人隐私,车管所拒绝了她。
去梨江之前,许我寻遍了札合木的大街小巷,几乎走访了所有街道办。几天后,她领了失物,顺便向梨江公安局报了案,举报此人盗猎,结果接待她的警员在电脑上鼓捣了半天,又打了几个电话后,宣称查无此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她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公安局对面小面馆的老板建议她去蓝河子碰碰运气。
蓝河子是个在地图上都难找到的小镇,地处青海与西藏交界的戈壁深处,几乎与世隔绝。许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舅舅曾经跟她说起过关于蓝河子的一个传说:
700年前,铁木真属下一支精兵穿越可可西里,来到这里时饮水殆尽,将士们杀马饮血,命悬一线。一个小士卒在找水途中救下一只被狼追赶的麋鹿,结果被狼咬伤,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河边,那河水就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戈壁上。他滚入水中,顷刻间精神大振,身上的伤也不治而愈。大军得救,蓝河子因此得名。
骆好曾说许我是个感性而又冲动的浪漫主义者。从梨江到蓝河子近400公里,为了这个动人的传说,更为了那个中国版的Jordan Belfort,她直接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见多识广的出租车司机告诉许我,蓝河子曾是盗猎和走私者们的乐园,号称“小香港”。多年前,两伙盗猎者在那里火并,青海与西藏警方联合行动,一口气抓捕了上百名涉案者,随后又派驻武警中队镇守,直到两年前才全部撤离。
到了蓝河子已经是傍晚时分,许我看了眼出租车的计价器,拿出手机支付时发现余额不足,下意识地拨打了骆好的手机。
“你去哪儿了?好几天不接电话,微信也不回。我他妈差点就报警了!”骆好的声音就像机关枪。
“在青海,警察给我打电话说电脑找到了。快给我支付宝转点钱,走得太匆忙了。”
“我去!你不是被绑架了吧?”骆好沉寂了一会儿,“给你转了两万,日息一分。许我,记得买把刀带在身上!”
蓝河子国际大酒店是小镇最豪华的酒店,号称四星级,洗浴、健身、美容SPA、KTV,一应俱全。但无论从设计到装饰还是服务品质,都名不副实。偌大的停车场空空荡荡,酒店里更是冷冷清清。
许我订了个视野开阔的景观大床房。打开房门,浓烈的腐朽味扑面而来,发霉剥落的土豪金壁纸,漆面斑驳的红色实木家具,就连已经破裂的穿衣镜都镶着金边,一切都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繁华。
许我放下行李便迫不及待地直奔前台打听。接待她的部长妆容浓艳,她说这里早就没人敢买卖野生动物了,现在来往的多是进藏深度游的驴友。她还热情地向许我推荐这里的特产,野生青稞酒和一种用野牦牛与藏羚羊的骨粉调制的、能根治风湿和癫痫病的膏丸。
就在许我与酒店部长交谈的时候,离她不到300米的另一条街上,一辆老旧的大吉普悄然驶进了一家小旅馆的后门。
下车的正是“knight”队长切诺基。他提着猎枪顺着摇摇欲坠的木制楼梯上到二楼,推开靠街的房间。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烟雾弥漫,他用力地挥了几下手,才看清屋里坐满了警察。
坐在床边的一个皮肤黝黑的警察,顺手将桌子上的半盒烟扔了过来:“别来无恙啊,切大队长。”
他是这群警察的头儿,行动中的代号叫白鹰。
“这二手的就够我吸了。”切诺基将烟扔回床上,“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交易?”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何况这里早已被人遗忘。”白鹰说完,起身打开窗户,“中间人已经住进了蓝河子大酒店,交易安排在明天凌晨。”
切诺基一屁股坐到床上:“为什么都穿着警服?”
白鹰又点了根烟:“才换的衣服,我们一早就到了,还有两个同志住那边盯着中间人。你的人呢?”
“都在酒厂,那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告诉他们好好休息,没我的命令,你和你的人不准乱开枪!”
白鹰说完,发现切诺基已经靠在床上睡着了。
5
好不容易摆脱了神神道道的部长,许我回房间的时候,又碰到个形迹可疑的女人。
这女人本来是要下楼的,见到许我便转身尾随她到了三楼。许我发现她跟着自己后,快步跑进了房间,然后从猫眼里看见她竟然跟到了门口才离开。
服务员和清洁工都身着酒店的工作服,这女人却穿了一身户外装,明显不是酒店的员工。想起在梨江的遭遇,许我不由得后背发凉。检查了一遍门锁后,她正准备洗澡,衣服脱了一半被微信视频通话的铃声吓了一大跳,看到是骆好,许我稍作犹豫,最终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许我,你他妈骗我,你是不是奔着他去的?”骆好鼻孔对着摄像头,脸上敷着面膜。
许我愣了一下:“我就是没玩够,顺便来拿电脑。”
“你不要命了吗?他就是个人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许我一边褪丝袜一边装傻:“你不是说干柴烈火,遇风燃十里吗?怎么啦,我想试试还不行吗?”
“你是去找梨公子?”
“要不然呢?”
“你是不是没穿衣服呢?现在跟他在一起?”
“神经吧你,还没见上面呢。”许我拿起手机对着房间晃了一圈。
“你让我看下洗手间有没有人。”骆好说完,又突然叫道,“等等,你床边的柜子上,我好像看见了安全套!”
许我扯下胸罩扔在手机上,骂道:“有病!”
骆好咯咯笑着:“许我,你给我悠着点,那事儿会上瘾。”
“去死吧,臭流氓!”许我脸颊绯红,使劲按断了电话。
酒店里的电吹风轰鸣了几下后突然罢工,隔着两个楼层的KTV里,有人在鬼哭狼嚎地唱着《海阔天空》。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传说中像蓝宝石般镶嵌在戈壁上的蓝河子,此时只剩下干涸的河床和冰冷的石头,只有周边稀疏的梭梭草和散落的胡杨树让人依稀能感觉到生命的气息。
许我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立在窗前,一种莫名的烦躁与不安陡然涌上心头。接下来她不知道该去向哪里,折腾了好几天一无所获,魂牵梦萦的唐古拉山就在几百里外,但这一刻,她兴致索然,开始后悔当初的冲动。
既来之,则安之。她躺到床上,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此时,她还不知道,这一路的挫折不过是噩梦的序曲。
半夜的时候,酒店突然停电,刚刚合上双眼的许我一骨碌坐了起来。许我习惯了开着灯睡觉,骆好将这个习惯解读成没有安全感,但许我觉得头顶亮着一盏灯,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光晕仿佛来自远空的骄阳,温暖而又令人心驰神往。
她摸索着拿起床头的电话,刚准备打给前台问问是什么情况,便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她下床顺手抓起电视遥控器,蹑手蹑脚地走近门边,贴着门缝问道:“谁?”
“服务员。停电了,给您送蜡烛。”
猫眼里,一个年轻的男生拿着手电照着身上的酒店制服。许我犹豫片刻,打开一条门缝,刚将手伸出门外,服务员忽然趁机用力将门推开,手电熄灭的瞬间,许我瞥见一个黑衣男子闪身进了房间。
“你们要干⸺ ”
没等她说完,一只大手狠命地捂住了她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