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冷灰色的大铁门缓缓打开,几只在墙脚嬉戏的老鸹受了惊扰,扑棱着翅膀四散逃离。一阵寒风袭来,任骄阳下意识地裹紧棉袄。身后骤然响起第九套广播体操的序曲,他深吸一口气,将旅行包甩过肩头,扬起手臂用力地挥了挥,迈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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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一条崭新的柏油路犹如墨色玉带镶嵌在寥廓的荒漠上,穿过覆盖着残雪的黄沙红柳,通往戈壁深处。

“嘀⸺ 嘀嘀⸺ ”一辆老旧的北京吉普扯着嘶哑的嗓门,在任骄阳身边缓缓停下。扎西平措摇下车窗,摘了墨镜,冲着他歪了歪脑袋。任骄阳犹豫片刻,打开车门。

“不是说好年前出来的吗?”扎西探身从后座拎起一件崭新的呢子大衣扔给他,“换上,新年新生新气象!”

吉普车屁股一扭,踉踉跄跄地冲过路基上了戈壁。扎西紧把着上蹿下跳的方向盘,拼命地控制着快要散架的车身。任骄阳抖开大衣盖在身上,扭头看向窗外。远处,几只觅食的藏羚羊从稀疏的沙柳丛中探出脑袋,警惕地看着他们。

“抓到他了吗?”任骄阳的声音仿佛来自深渊。

扎西一愣神,“咣当!”吉普车撞上裸岩,长叹一声,熄了火。那群藏羚羊被巨大的撞击声惊动,奋起逃窜,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扎西掌拍方向盘,索性拉上手刹,从裤子口袋摸出一根烟点上。兴许是吸得太猛,剧烈的咳嗽声震得车窗吱嘎作响。

任骄阳转头看了他一眼,从挂着Prada铭牌的旅行包中抓出两条未拆封的“三五”香烟,放在中控台上:“物归原主,我已经戒了。”

扎西一脸阴郁地狠命吸了几口烟,将余下的半截扔出窗外,点火,挂挡。

“你要带我去哪儿?”

扎西一脚油门:“青稞酒、羊骨汤,补个年夜饭。吃完了送你去火车站。”

“高原人家”农家乐,门头上的大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屋内暖气逼人,只有一桌客人。油腻腻的老板娘嘴角挂着瓜子壳,正靠在火炉边的躺椅上打着盹儿。

任骄阳低头默默地吃着青稞面饺子,闪烁的炉火将他俊朗的脸庞映得分外红润,脖子上的一道伤疤忽隐忽现。桌子上除了酒菜,还有一张当天晚上开往上海的火车票。

扎西举起酒瓶碰了一下任骄阳面前盛着奶茶的海碗,舌头有点儿打结:“烟戒了,酒也戒了,你他妈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抓到他。”任骄阳头也不抬。

“那他妈是我们警察该干的事!”扎西用力地放下酒瓶,抓起一根羊骨,“你以为你是谁?任吉诃德?再敢犯事,老子照样还会抓你!”

任骄阳抬头直视扎西:“三年了,就没有一点消息吗?”

扎西鼓起腮帮,一边咀嚼,一边盯着面无表情的任骄阳。这个男人一脸的沧桑,却有着孩子般清澈的眼眸。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当年他面对任骄阳子弹上膛的枪口时,坚信他绝不会向自己开枪。

空气仿佛凝结。

“噼啪!”炉中的火蹿动了几下,老板娘睁开了眼。

扎西扔掉骨头,嘬了几下手指:“回杭州吧,多好的地方,人间天堂。”

“来,我陪你喝,一醉方休!”任骄阳拿起酒瓶,往奶茶里掺了一半,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你……你放心,我一定……一定会给……给你个交代……”扎西干了余下的一半,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老板娘悄悄打开了音响,蔡琴低沉婉转的歌声隐隐约约回荡着。

任骄阳起身将那件崭新的大衣披在烂醉如泥的扎西身上,然后拎起旅行包,推门而出。

这天是2014年的正月初一。札合木郊外,朔风凛冽,暴雪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