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回:作协会一见如故,写评论不了了之
开会那天,我们到会场,领导也都还没来,来参加会议的都是些小年轻,就闲聊着。
我认识的人没几个,过去跟一个写小说的大哥打招呼,大哥看了看我,认出我来,说你是夏老师。
接着问我的工作单位,我说了,坐边上的一女孩问我:“夏老师,你记得我吗?”我看了半天想不起来,就转一个弯:“女大十八变,我还真认不出了。”大哥笑,说:“她叫陈曦,我们都喊她小曦。”
我还是想不起来这陈曦在哪里见过,见我一脸懵,陈曦说:“三中记得吧,我是你的学妹,也是你的粉丝,那时候你读高中,我才读初中,听说高中部有个学长大哥哥写小说,我们就打听你,还看了你的小说。”
我没想到那时候就有了粉丝,说:“我都还记得,我那时候写小说用的一个黑笔记本。”陈曦印象更深:“我记得你那本小说结局写得很悲惨,把那男主角写死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班上有几个女生当时还想找到你,建议你把小说结局写好一点。”
我说了鲁迅那句话:“我写的是悲剧,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陈曦现在明白了,还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时候我们拿到你的小说,看得可入迷了,晚上寝室关了灯,就打电筒看,又怕管寝室的老师发觉,就躲在被子里看,我记得我两晚上就看完了。”
写小说的大哥听了,说:“想想读书时候,恐怕今天来这里的人都有过熬夜看小说的经历,真怀念那样的时候。”
陈曦还记得一些:“对啊对啊,我记得当时我们班有一个女生,英语学不进去,就拿你那本小说看,我至今还记得她那个动作,放你那小说到桌屉里,另一边搭在膝盖上,看几行,又怕讲台上的老师走下来,就假装听会儿课。不过眼睛是看着黑板,心里想的都是他们还能不能在一起?”
我们都笑着,大哥就说:“夏老师那本小说出版了的,你可以喊他拿一本留念,那种看他小说入了迷的感觉,今天再也难以找到了。”陈曦一听,向我伸了手:“夏老师,小说呢?”
我没带着来,就说:“我回去了给你寄,你把你的地址给我。”
陈曦答应了,给了我地址,我们还互相留了电话。
说着,领导们来了,一个个老气横秋的样子,往前面坐了,看看时间,说已经九点过,我们开始开会。
会议时间不长,分为五个议程,主持人让文联领导讲话,然后老一届的作协主席讲话,新一届的作协主席说话,审议了新拟定的作协章程,最后是同是书记的主持人总结发言,边上也坐了几个副主席,一句话没说。
散会,在门口合影留念,合影完了,就三五成群,各走各的。
我和大哥走一起,陈曦过来问我们去哪里,我们说吃饭,她要一起,我们就一起去吃饭。
大哥熟悉些,就带我们去了一家川味酒店。
陈曦主动端茶倒水,弄得我们还挺不好意思,大哥就问:“小曦你男朋友呢?你跟我们吃饭他不介意吧?”陈曦说:“他就一大忙人,说我们结婚前要买房子,天天去看房子。”
大哥继续:“那他不上班?”陈曦说:“上的,但我看他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没去了。”我觉得陈曦男朋友也太自由了,问:“陈曦你男朋友在哪里上班?”陈曦说:“在建材厂。”我想应该是领导级别的人,开陈曦玩笑:“看来你男朋友是老板。”陈曦就说:“要是老板就好了,就不用为房子到处去凑钱了。”
在生活面前,谁都不容易。
吃饭的时候,陈曦喝了点酒,我们都劝她少喝,她喃喃自语的样子:“你说我怎么就没有当女主的命,怎么就遇不到那种又帅又浪漫还有钱的白马王子?”
我们只让陈曦少喝点酒,吃好了饭,到楼下给她打了出租车,让她注意安全。
陈曦清醒点了,说:“到了我在微信上给你们发信息。”
我回到学校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陈曦寄我的书,到快递点,寄快递的是个中年妇女,他已经认识我,问:“夏老师你寄什么?”
我说寄书,拿书给她,让她给书打包装,她让我填信息,边打包装,就说:“夏老师你这书多少钱一本?”我说:“我寄了送人的。”
中年妇女听我这么说,还感叹:“这年头看书的人不多了,我对你印象深,因为你每次来取快递,取的都是书,寄的也是书。”
我说:“网上东西便宜,你们这里整天都很忙吧?”中年妇女还抱怨了起来:“买什么的都有,有些大件的什么冰箱洗衣机的都在网上买,我们搬东西搬都搬不动。”
我写完了信息,说:“要人人都像我买点书寄点书,你们就轻松多了。”中年妇女不乐观:“这怎么可能?我要这样想,简直做白日梦。”
不过就是简单的一句话,我听了却有些难过,是啊,让人人都来读书,真有点做白日梦的感觉。
我寄了东西回学校时,还自我安慰:“还好还好,我还有陈曦这样的粉丝。”到门卫室那里,有几个老师坐那里聊天,看到我,似乎他们很了解我,知道我出去干嘛去了,问我:“夏老师,你又买书了?”好像买书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一样,我两手一摊,说:“没买。”
其中一个比较细心,说:“夏老师拿了书出去的,是去寄书去了。”听见他们在笑,我在心里但愿不是在笑我,不然让我知道像我这样买书寄书的人成了笑话,我不活了我!
回来,我给陈曦打电话,说:“书我已经寄了,过几天就到。收到你跟我说一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有这样的要求,难道又是自我安慰?
我发现我因为书的事情,竟然变得有些脆弱了。
陈曦说:“好的好的。谢谢你了夏老师,你是我偶像呢。”
我听了莫名感动,说:“没事的。喜欢读书就好。”我又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后面一句话,有些话竟然是不由自主就说出来了,也许陈曦从我的口气里听出了什么,在电话里说:“夏老师,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给你写的纸条吗?我永远都是你的粉丝,等我再把你的书读一遍,然后写一篇评论,以前写小纸条,过阵子写评论。今天我还跟报社的编辑要到了投稿邮箱,我写了拿去投稿,也给你宣传宣传。”
这一次是我说感谢了,我说:“陈曦,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我还有粉丝。”说着,我想起林徽因说的话,她说写作就是惨淡经营,是这样的,一般的作者如果想要靠粉丝赚钱,就像那些在快手上开直播的普通人想靠粉丝挣钱一样,都遥不可及。
我说郑如嫣母亲是娱乐至死,其实我也是,而且我是自娱自乐。
妻子见我表情不大对劲,问我一句:“失恋了你?丧着个脸。”我没觉得我是丧着个脸,见妻子也在玩快手,我没说什么,怕说妻子娱乐至死吵架,没什么好吵的,我也是娱乐至死,还是自娱自乐。
一个月后,陈曦给我打电话,我接了电话以为她要说看我书的事情,她说的是:“夏老师我要结婚了,你有没有时间来?”我说有,其实是哪怕没时间我都得抽时间去。
我知道,我没多少像陈曦这样的粉丝,我不好直接问陈曦书读完没有?评论写没有?其实很希望这次她结婚,我去了能知道一些跟我的书有关的一点信息,哪怕她说读完了,我都会很高兴,要知道陈曦是第二次读我的书了。
妻子见我又要进城去,见我又不能跟她一起带着孩子,有些生气,但是我还是要去。
陈曦结婚那天,我们到她的乡下老家,那天天气晴朗,我到的时候,陈曦已经打扮成了新娘子的样子坐在车里,看到我们,她摇下车窗,跟我们招手,说:“夏老师你们来了。”
我跟陈曦开玩笑:“陈曦,你老公幸福呢?”陈曦听了愣着,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就念了一句诗,是我写在《樱花梦无痕》里的一句:“结婚那天/我改名幸福/人人见了你/都说/看/这是幸福的新娘。”我想,陈曦看我的书,她一定能够想起来,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可是陈曦还是懵着,还夸我:“夏老师,你太有才了。”我礼貌地笑笑,今天不应该想扫兴的事情。
接着,陈曦却主动提了我书的事情:“夏老师,你送我的那本书,后来找不到了。”我听了有些扫兴,但是没表现在脸上,我说:“没事的,今天结婚别想不开心的事情,不就一本书嘛,大不了我再送你一本。”
陈曦就说:“夏老师你说的是真的?”我点头,觉得既然是我粉丝,再送一本也没关系的,说:“真的,新婚快乐。”
陈曦说谢谢,新郎过来了,给亲戚朋友装烟,我拿了烟才想起自己不抽烟的,可是拿了烟总不能一直拿着吧,我就趁没人注意,塞衣兜里了。
天气还是格外明媚,我们就随着婚车走,到了城里,到陈曦他们新买新装修的房子里。
这里人很多,响起了烟花爆竹,我见挤不上去,就先在一个楼道转角处站着。
新郎又过来装烟了,见了我有些印象,让我上楼去,我觉得上楼去不做什么,在哪里都一样,就说:“没事,不用管我们。”新郎就转身要上楼去了,新娘陈曦也要上楼来,刚走两步梯子,发现转角处有一堆废书,她说:“杨睿,你让人装修房子怎么还留一堆废书在这,喊人扛出去当废纸卖了,买个房就差点倾家荡产了,还没穷够是不是?”
楼上就有人下来了,说:“边上就有收废书烂纸的。”就找来一个麻袋,把书装走了。
我见人多,可是还没人吃饭,见等吃饭要不少时间,就上楼去跟陈曦打了招呼,准备先走人了。
陈曦见我要走,不大情愿,我说要办事,陈曦说那再联系。
我下楼,到门口,刚走几步,走到收废纸的那家店门口,前面的街上正在放烟花,我停下来,等烟花放结束了再走。
见一个小孩将一个麻袋提起来,麻袋里的书就倒了出来,不可思议的是,我看到了我的书。
我的书在那堆废书里,整本书都有一只角卷了,还沾了一些像油的污渍,那小孩过来翻,像在翻什么,看到我那本书虽然卷了,但还是新的,就瞟了一眼,丢一边去,继续翻。
烟花停了下来,我都想冲上去说:“小屁孩,那书是我写的。”但这样冲上去只会自讨没趣,见放烟花的人理出几串鞭炮,他们还要放鞭炮,我就继续等着。
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觉得鞭炮声很刺耳,鞭炮放完,暂时消停了一会,我指着我那本书:“那本书还好的。”
边上正在抽烟打牌的一男人转身瞟我,很大方:“你要哪本你拿去。”我今天来参加婚礼,也穿得人模狗样的,不像捡破烂的,但还是拿起了我那本书。
这里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脸红了起来,拿了书准备走,那男孩见我真拿了书还准备离开,很是不可思议,说:“一本破书他还真要。”我没说什么,拿了书赶紧离开了。
走没多远,背后又响起鞭炮声,还有烟花,那烟花似乎自不量力,要冲到天上跟太阳比高,“嗤”一声冲上去,冲到半空没了力气,“啪”一下,只这一响,就看到一些碎沫烂渣落下来,落到地上,一声儿响也听不到了。
走远了,我把书夹在怀里,往衣兜里掏刚才装的烟,我突然想吸烟了,莫名其妙地想吸烟。
烟摸出来了,没火机,就仅仅是没火机,我先把烟塞到嘴里,往一个小店铺走,说拿一个火机。
店铺里卖东西的人见我烟都在嘴上了才想到买火机,笑了,但是忍住,递火机给我的时候,看到我怀里夹了一本书,更加诧异,我才想起来,我捡了书还没擦上面的污渍,书还卷了角。
拿一本破书还抽烟,抽烟还没火机,是够潦倒,也难怪人家用异样的眼神看我。
买了火机点上烟,我使劲吸,感觉到一股辛辣直冲嘴里和鼻子里,我猛咳上几声,这一咳不要紧,咳得眼泪都淌出来了。
还好,我是不会吸烟才流的泪。
回到家,我拿了一本书又去寄,妻子见我刚回来又去街上,等我回来,一把将孩子递给我,一屁股窝沙发上,说:“去会情人还没会够是不是?”
我继续跟陈曦说书我寄了,没要求她收到回复我,也没要求她写什么评论,读完就万岁了。
一年后,我不经意那么一问,陈曦说:“书还没读完呢?结了婚有了小孩整天带娃。”我不为自己难过了,为我这个我曾经的粉丝陈曦,结了婚有了孩子读一本书时间都没有。
我刚问完,我这一肚子憋屈,妻子见我惆怅的样子,说:“又联系你那小情人了?”我说:“都为人父母了,什么情人呀离婚呀婚外恋的,都是浮云。”妻子笑笑:“我以为你都有了情人要准备婚外恋了。”
我自嘲:“孩他爸我没这么大魅力,要婚外恋除非有读我小说的粉丝。”
妻子不说话了,奇了怪了,妻子见我一提读我小说的粉丝,就放心了,不担心我会婚外恋了,这不就是说:在她心里,读我书的粉丝等于一个没有嘛。
气死我也。
我感觉前所未有地憋屈,我话只是不经意那么一说,可是我这为人父母了,按照我刚才的逻辑,如果不能有粉丝不能来一场婚外恋,我真的是无能了。
一天,我登录微信,看到有一个叫“残荷”的人申请添加我为好友,我看着下面“同意”那两个字,莫名其妙:残荷是我小说里写的人,是刘残梦的妹妹也叫黛子,在我写傅金陵跟伊藤长城上决斗的时候,残荷在长城烽火台上,为了给傅金陵拿那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已经被炸得灰飞烟灭……
这残荷是何许人也?难道残荷复活了,我写死的人又复活过来,这到底是几个意思?我一想毛骨悚然。
预知这残荷是谁,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