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楼内的权贵听了‘杨集小狗’这句怒吼,都吓了一跳。毕竟杨集再怎么不肖,那也是皇帝的亲侄,他若是“小狗”,皇帝又是什么?但是当大家听了后面那句“老夫贺若弼来了”时,纷纷露出释然的样子。
贺若弼位高权重后,却不知收敛。惹得满朝文武人人忌惮憎恨。若非杨坚念及他立有大功,怕是早就变成一坯黄土了。
他如今气势汹汹的到来,也令从容不迫、一团和气的芙蓉楼一片大乱,权贵和女眷们纷纷躲避,分开出了一条路。
“贺若弼老狗,小爷在此,你待如何?”杨集听到怒吼时,便贺若弼准备为他儿子出面了,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不仅没有把杨广放在眼里,甚至杨坚也是多次被他激怒,自己这个亲王在他眼中恐怕屁都不是;为了安全起见,杨集迅速与侍卫汇合。权贵们的避让,也使他们一行人凸显了出来。
贺若弼怒发戟张,一字字道:“你就是杨集?”
杨集拱手道:“正是本王!”
贺若弼一双眼珠子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厉声大吼:“你阉了我儿?”
贺若弼最喜欢的就是次子贺若怀亮,希望他将来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从小就对他极为疼爱,每每闯祸归来,贺若弼不仅没有指责,反而加以褒奖,夸他有出息,对于受到贺若怀亮残害的人,全然不考虑。也正因此,终把贺若怀亮宠成京城一霸。然而他最疼爱的儿子,今天就这么给杨集废了。
此时面对着杨集,贺若弼恨得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握着剑柄的手捏得指节发白,眼里已不是愤怒,而是至深至极的仇恨。
“是!”杨集面对着像是头暴怒雄狮的贺若弼,却也丝毫不惧,平静的和他对视。
“你……”
贺若弼刚一张嘴,杨集却已经率先发难:“对此,我也感到十分痛心,但是这怪得了谁?怪你。你的儿子打伤、打死人,你不仅没有严加惩戒,甚至以自身权势干涉官员执法,破坏法纪,使他步步走向罪恶的深渊。”
说到这里,杨集以更为愤怒的口吻说道:“贺若怀亮明明天赋过人,若是生活在家教良好的家族,他一定可以成为大隋未来的栋梁之材,然而因为有一个纵子为恶、是非不分的老子,才走上了自我毁灭的不归路,直至今天胆大包天的在芙蓉桥行刺本王。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你贺若弼一家子。”
杨集的声音不大,却在一片寂静中传得老远,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一个人耳中,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一些家教的人,甚至还缓缓的点头。
贺若弼大怒道:“你这是在教训老夫么?”
“是!”
“你…你!”贺若弼没想到杨集这么直接,呆了半晌,怒吼道:“老夫纵横天下之时,你老子杨爽还未出生,你有什么资格评说老夫?”
“为将为臣者,须时时刻刻谨记人臣之道、朝廷法度,如此才是合格的臣子。你看在场官员,哪个不是这样?而你除了会把以往的功劳拿来作威作福了之外,你说你还会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即便不是借贺若弼来达成甩掉高颎的目的,杨集也不喜欢贺若弼这个人。
在当初灭陈之战中,他和韩擒虎同时奉命进攻南陈都城,韩擒虎当时已经抓了陈叔宝,甚至连贺若弼入城的北掖门都是他让人打开的。可贺若弼却罔顾这个既成事实,竟然拔剑去找韩擒虎决斗,荒谬的想要用个人武力来决定这份功劳,回京之后还多次在杨坚面前要杀韩擒虎。
面对这样一个无耻得没底限的人,谁喜欢得了?
贺若弼何尝受此奇耻大辱?他一双虎目闪烁着深深毒怨之色。轻轻扭动了一下肩膀,肩膀骨骼咔咔作响,忽然“铮”的一声拔出宝剑,剑指着杨集,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夫要与你签个生死状,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一双双看向贺若弼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之色。
生死决是胡人习俗,但鲜卑人进入中原已有几百年历史,也比草原上胡人多了几分汉人特色;在决斗之前为了应付官府事后的清算,必须先找一名双方都信服的中间人做证人,三方签好生死状以后,再进行公平决战,决出生死以后谁也不找谁的麻烦。尽管如此,但是这种决斗已经少之又少了。
如今堂堂名扬天下、以天下第一自居的宋国公竟然不顾身份,要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进行生死决斗,着实令人不齿。
但也有人知道杨集深受皇帝、太子信赖和宠爱,且贺若怀亮有错在前,贺若弼根本不可能通过律法达到报仇的目的,所以才准备用决斗的方式来报废子之仇。如果年轻气盛的杨集应战,那么死了也是白死。
抱着观音婢的长孙晟皱着眉头,几次想开口,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看得出来,贺若弼虽然暴躁如往昔,可是尚未完失去理智,杨集即便现在应了生死斗,但生死斗不仅需要有人居中作保,还要另选一地,如果在签署生死状之前,如果杨集以差距大为由来反悔,别人也不好说什么。这个时候要是自己出面,睚眦必报的贺若弼肯定将怒火往自己身上倾泻,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长孙晟所以选择了沉默。
这时,裴矩带着一双儿女也来了,长子裴宣机、幼女裴淑英站在父亲后面,裴矩倒是听他夫人说过独孤敏提亲之事,只是心中有些奇怪,杨集和贺若弼都虚职,没有什么根本利益冲突,而且从年纪上说,两人差距了几近两代人,怎么就怼到一块儿了呢?
裴淑英却知道杨集打伤了贺若怀亮,于是把老的惹来了,只是一代猛将苦苦逼迫一个少年,这也未免太不像话了一点吧?他现在有点担心的是,坦率的杨集会应下了这场生死斗。
“贺若公苦苦逼迫吾弟,不好吧?”长得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滕王杨纶走了出来,俊朗的面色黝黑泛着一层健康的光泽,炯炯有神的双眼精光毕露。
贺若弼狠狠瞪了杨纶半晌,冷冷的说道:“此乃老夫和杨集的私人恩怨,与滕王无关、与皇族无关。杀死杨集,老夫愿凭圣人处置,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今天是我杨纶的诞辰,这里便是我的家,你在我‘家’要杀我弟,这叫和我无关吗?”杨纶武艺高强,精气神正处于人生巅峰,根本没有把所谓的天下第一放在眼里,他向贺若弼拱了拱手,缓缓的说道:“贺若公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如果非要决斗,我杨纶奉陪便是。”
“滕王非要如此?”贺若弼气得满脸通红,心说我欺负少年,你这又算什么?
“是!”杨纶在杨集身边站定,说出和杨集方才一模一样的答复。
而这时,蔡王杨智积、道王杨静也走了过来,堂兄弟四人,一字排开,杨智积抱拳一礼,绵里藏针的说道:“如果贺若公前来道贺,我们兄弟万分欢迎;如果是来闹事,那您找错地方了。”
众人尽皆大乐。
以往贺若氏兄弟每每打了他们子弟半死,贺若弼也是这么霸道、不讲道理,现在看到他也品尝这种滋味、这种耻辱,恨不得为杨氏兄弟鼓掌。
这兄弟四个,年少的杨集、杨静估计不论,而杨智积、杨纶都是文武双全的杰出人物,以武艺而论,又以杨纶胜出。
开皇三年那年,杨爽的大军在白道与沙钵略可汗大军相遇,他乘沙钵略屡胜轻敌,亲自和刘方、李充、杨智积、杨纶率领五千精骑大破沙钵略可汗军,身为前锋的杨纶杀得沙钵略可汗的亲卫军七零八落,差点就把敌酋生擒活捉。武艺之强、胆魄之大显而易见。
与之相对的贺若弼年近花甲,欺负身子尚未长开的杨集尚可,如果去和正值人生巅峰的杨纶决斗,绝对逃不过‘拳怕少壮’的铁律。
“好、好、好!好得很。”此时的贺若弼有点进退维谷,他避开了杨纶,像一头受伤的猛虎,眼睛血红的盯着杨集:“杨集,拔剑。”
刹那之间,嘘声大作。
“杨集,拔剑。”贺若弼对于周围的嘘声毫不在意,如果他要脸的话,当年也不会在既成事实时,和韩擒虎争功了。
“心胸狭窄不招人喜欢,心胸狭窄而不知轻重,那就格外惹人生厌了!”杨集淡淡地道:“你已经没有几年的寿命了,赢了自然好、输了也无所谓。而我只是今年只有十六岁,美好的人生刚刚开始,怎么可能傻乎乎地跟一个将死的老头子进行生死斗?当然了,这决斗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有条件。”
“什么条件?”贺若弼问道。
杨集说道:“要么你倒退到十六岁,把你享受过的荣华富贵全部吐出来;要么你等我到五十余岁。”
“你这是强人所难。”贺若弼差点被气死。
“你不也一样吗?”杨集笑着说道:“我是大隋亲王,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财富有财富,岂能无聊到跟人决斗?”
“老夫要面圣,请圣人主持公道。”杨集死活不愿决斗,而杨纶和杨智积又在一旁虎视耽耽,气得差点吐血的贺若弼只好寻求律法庇护了。
“我看你真是无药可救了。”杨集冷笑道:“贺若怀亮在芙蓉桥上,率领十几名游侠行刺于我,我没有杀他已是手下留情了;所以告到圣人面前,最后输的也是你。我认为你最好先去问问贺若怀亮事件的起因:问他为何要刺杀我、到底是谁给他刺杀大隋亲王的胆子。”
贺若弼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他绝对不傻!
之前看到爱子凄惨的模样,便炸了,然后问都不问就杀来了这里;现在经验杨氏兄弟轮番的削,在愤怒之余,理智也渐渐恢复了。但也发现自己陷入一个进退维谷、骑虎难下的窘境,如果这般灰溜溜的退走,着实是丢不起这个人。
如今杨集这番话,既是他的台阶,同样也令他开始思索起来。
贺若怀亮虽然胆大包天,但绝对不敢做出刺王杀驾的事情来;但是杨集笃定的样子,时时刻刻在提醒他,贺若怀亮确实刺王杀驾了。那么到底是谁给他刺王的勇气呢?
贺若弼知道不是自己,但知道他为人的杨坚一定不信,就算杨坚不这么认为,也会有人进献谗言。
比如说,那个跟他两看两相厌、绝交了几十年的表弟杨素一定会说:“贺若怀亮刺杀大隋亲王屁事都没有,岂不是纵容其他人刺王杀驾?若不严惩贺若怀亮,皇子公主的安全如何保障?而天下之间,能令贺若怀亮刺王之人,除了居功自傲的贺若弼,还能是谁?”
想到这里,贺若弼冷汗涔涔的对着杨集说道:“老夫今天不取你之狗命,不是怕你。是因为老夫不想当别人的刀子。所以,洗干净脖子等着老夫宰了主谋之后,再取你狗命!”
说完,也不待杨集回应,就在众目睽睽走出院门,扬长而去。
院中寂静了一会儿,随即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仿佛都不信贺若弼也会害怕似的。
裴矩眼中露出浓浓的赞许之色:这个小卫王厉害啊!不仅寸步不让、不惊不燥的镇住了场面;更懂得借势,吓跑对手之余,替对手留有台阶,甚至最后还给对手塑造一个强大的敌人,以使自己置身事外。
这诸般手段只是发生在不到一刻时间之内,便是一些朝堂老臣都做不到。然而小卫王做得又快、又准、又狠,很难想象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之手。心下暗忖:小卫王不寻常,很有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