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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枫崖光禄言：康熙中，枫泾一太学生，尝读书别业。见草间有片石，已断裂剥蚀，仅存数十字，偶有一二成句，似是夭逝女子之碣也^[27]。生故好事，意其墓必在左右，每陈茗果于石上，而祝以狎词。越一载余，见丽女独步菜畦间，手执野花，顾生一笑^[28]。生趋近其侧，目挑眉语，方相引入篱后灌莽间。女凝立直视，若有所思，忽自批其颊曰：“一百余年，心如古井，一旦乃为荡子所动乎？”顿足数四，奄然而灭^[29]。方知即墓中鬼也。蔡修撰季实曰：“古称盖棺论定。观于此事，知盖棺犹难论定矣。是本贞魂，乃以一念之差，几失故步。”^[30]晦庵先生诗曰：“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谅哉！

【译文】

光禄大夫陈枫崖说，康熙年间，浙江枫泾有个太学生在别墅读书，见草丛中有一块石板，已经断裂了，石板表面风化了，上面只能看出来几十个字，偶然能凑成一两个完整的句子，看来好似夭折女子的墓碑。这个太学生向来喜欢多事，他估计坟墓就在附近，于是常常在残碑上陈设茶点果品，祈祝一些猥亵的话。大约过了一年多，见到一个漂亮的女子独自在菜畦间走。女子手里拿着一枝野花，对着太学生嫣然一笑。太学生走到女子身旁，眉来眼去地挑逗她。两个人互相拉拉扯扯来到篱笆后的灌木丛中，女子站住了，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太学生，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她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说：“一百多年来，心像古井一样，难道一下子却被这放荡小子勾引动了心吗？”她不停地顿脚，一下子就隐灭不见了。这才知道她就是坟墓里的鬼。修撰蔡季实说：“古语说盖棺论定，从这件事可知，盖棺也难论定啊。这本来是贞节的鬼魂，还因为一念之差，几乎失去她原来的操守。”朱熹有诗说：“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确实如此啊！

【评点】

人欲，意思是人本能的欲望。只要是想要的、想追求的，都是“欲”。合理的欲望，应当顺应，应当满足；但是如果是过分的追求，或者是非分的想法，就应当克制、应当杜绝。这则笔记表明，凡是人，都有欲望，甚至连黄泉之下沉寂了一百多年的幽灵，也很难抵挡欲望的诱惑。这种说法，是把欲望的影响力延展到了极致。纪昀则是用这种极致的故事告诫人们：就连鬼都会因为欲望而有所动摇，更何况血肉之躯的人呢！可见道德层面的修身养性何等重要、何等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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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于役：行役。因兵役、劳役或公务奔走在外。 滦（luán）阳：河北承德的别称，因在滦河之北，故名。乾隆五十四年（1789）夏，纪昀以校刊《四库全书》至承德避暑山庄。

[2] 庋（guǐ）架：放置在架子上。

[3] 稗（bài）官：指野史小说。

[4] 胥（xū）：古代的小官。

[5] 汩（gǔ）：沉没。

[6] 元神：道家称人的灵魂为元神。

[7] 郑：郑玄，东汉末年的经学大师，他遍注儒家经典，以毕生精力整理古代文化遗产，著有《天文七政论》《中侯》等书，共百万余言，世称“郑学”，为汉代经学的集大成者。后人建有郑公祠。 孔：孔安国，孔子十代孙，西汉经学家。

[8] 户牖（yǒu）：门窗，门户。

[9] 高头讲章：经书正文上端留有较宽空白，刊印讲解文字，这些文字被称为“高头讲章”。后来泛指这类格式的经书。墨卷：明清科举制试卷名目之一。乡试、会试时，应试者用墨笔书写试卷，称墨卷。 策略：古代科举考试的一种文体。

[10] 嬲（niǎo）：戏弄，纠缠。

[11] 惭恧（nǜ）：羞惭。 馁（něi）：没有勇气。

[12] 剨（huò）：破裂的声音。 耆（qí）：年老，六十岁以上的人。

[13] 尼山：位于曲阜市城东南三十公里。尼山原名尼丘山，孔子父母“祷于尼丘得孔子”，所以孔子名丘字仲尼，后人因避讳而称孔子为尼山。

[14] 庋：放置，保存。

[15] 帙（zhì）：书、画的封套，用布帛制成。这是指整理书籍。

[16] 斡（wò）运：旋转运行。 缊（yīn yūn）：古代指天地阴阳二气交互作用的状态。

[17] 焚膏继晷（guǐ）：夜里点着油灯，继续白天的事情。膏，油脂，指灯烛。晷，日影，指白天。掊（pǒu）：击，抨击。

[18] 土苴（jū）：渣滓，糟粕。比喻微贱的东西。 辂（lù）：古代车辕上用来挽车的横木。 椎轮：原始的无辐车轮。

[19] 餍（yàn）：吃饱，满足。 嗤点：讥笑指摘；嘲笑挑剔。

[20] 六壬（rén）：又称六壬神课，是一种古老的占卜吉凶的术数。

[21] 圮（pǐ）：坍塌，倒塌。

[22] 龆龀（tiáochèn）：垂髫换齿之时。指童年，借指孩童。龆，通“髫”。

[23] 键：固定门闩的金属棍。

[24] 黠（xiá）：聪明而狡猾。

[25] 冶荡：行为放荡。狎媟（xiè）：亲昵而放荡。媟，轻慢、淫秽猥亵的言辞。

[26] 卮（zhī）：古代盛酒的器皿。 酹（lèi）：劝酒。 魇（yǎn）：发生梦魇。

[27] 夭逝：少年时就去世。 碣（jié）：圆顶的墓碑。

[28] 畦（qí）：田园中分成的小区。

[29] 奄：忽然，突然。

[30] 修撰：官名。科举一甲第一名进士即授翰林院修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