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百家争鸣如春笋

出了青州城宏伟的南门,顺路南下不过三四里,便遥遥可见直插云霄的蜀山,闻名苍茫大地的霖剑宗便龙盘虎踞于此,规模颇为庞大,是无数修行者心中无上的至尊圣地,胜在进入宗派修行的入门课程,便是要学会御剑飞行,单凭这一点,便将数不胜数的剑道天才拒之门外。

门派内上至掌门,下至随意一个扫地弟子,都是御了一手好剑,所以即便霖剑宗房舍盘踞蜀山山顶,也并未有一条通径阔路从山脚直达山顶。山间小路多是三三两两樵夫砍柴,锤凿出几条羊肠小道,顶破天也才至半山腰。

此刻刺骨阴风拂面,天地间混沌暴雨倾洒,路边荒草几乎伏地而居,腰肢尽折。

一辆破旧马车冒雨行驶,从青州城的方向一路赶在了蜀山山脚前。道路凹凸尽显,围山而居却是荒废已久,马车车厢均是木制而成,稍有颠簸便晃晃悠悠,哐啷嘎吱乱响,但现如今木轮不时轧入阴雨攒集起的水坑中,溅起水花全部泼洒向四周本是泥泞的土路,却不见其半分凝滞,显得慌张狼狈。

靠坐在车夫位置的,是一个身着市井麻衫的斗笠男子,遮去了男子上半张面容,瞧不清他的真实年龄,但其腮间留满胡茬儿,脸上近十道剑槽血痕显得狰狞可恐,便彰示着他并不年轻。这虬髯大汉一手持马鞭,频繁点缀在身前那瘦骨嶙嶙的颓马上,不停赶车,另一手按了腰间刀柄,目扫四周,随时出鞘御敌,那被斗笠盖住的眉宇间,满是警惕肃穆神色。

阴雨连绵,最好是杀人。

随着大雨久久的密如连珠,不见消停,路上坑洼众多让得马车避闪不及。大汉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可怕,神情大急,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狗屁霖剑宗,玩的什么花里胡哨,说到底还是他娘的没钱修路。”

周围依旧是雨打浮萍之声,随着马车不顾一切的向前行驶,许久无人通过的甬道,也变得更加狭窄难行。四下除了等人身高的杂草绿意葱葱,在狂风中如波浪般一股股倾倒直立,亦有排列混乱的高树青枝招展,在横雨中屹立不倒,像是在对整个天下阐述着满身肃杀之意。

前些天青州城安槐大军攻城一战,他只知道是一个厉害到不行的人,手中堪堪提着一柄出鞘便有幽绿光芒环绕的长剑,面对万人大军丝毫不见惧意。闲庭信步般七进七出,取了大军将领首级,一棒子捶醒了在做天下共主梦的安槐皇帝。

现如今多事之秋,这一人一剑抵万军的好戏,多数人猜测是朝堂权威之人精心策划的一场局。如此一来,这一战的背后所蕴含的庙堂之争,江湖恩怨之类的弯弯绕绕,便大多沦为家家户户饭后茶点的重要谈资。

家喻户晓的是,青栀、安槐两大王朝早已南北遥遥相互掣肘多年,但随着苍茫大地西部地域黄庭国的默默崛起,整座天下格局走向,大有三足鼎立的势头。这般说来,即便安槐皇帝写满脸部一统天下的野心不减,也终究不敢贸然发兵攻打青栀。

然而现如今事实恰好相反,便不得不有深具心计之人,会好好揣摩一番其中真正秘辛。所以,青州城外这一仗会如此备受瞩目,不仅仅只是因为那手持幽绿剑芒长剑之人,完成了一项前无古人的惊人事迹,其中吸引人更多的,还是那无人告知天下人的庙堂风起云雨事。

全天下都在猜测这场局的持棋人,唯有现在正赶马车奋力前行的大汉,心里明亮早已清楚这到底是谁的手笔。并不是因为他聪慧过人,比其他人看的更加透彻深远,而是因为引起两大超级王朝边境摩擦,搅起天下风波让其动荡不安之人,正是他拼死也要去保护的墨家钜子,孟胜,还有也是作为墨家另一脉钜子却始终不与孟胜同路的赵析鹿。

墨家从上任钜子逝世之后,内部矛盾便不断激化,导致实力大为削减,逐渐划分为两派,一派由孟胜统领在安槐王朝担任要职,深受皇帝重用,另一派自然而然是均以赵析鹿为首。不同于孟胜的运气,赵析鹿却堪在黄庭国处处碰壁,十几年来不曾受到皇帝青睐,久久在庙堂最底层挣扎。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哪怕是孟胜也不会如何反驳,这赵析鹿的的确确是难得一遇的奕林参天大树。

二者势如水火,却仍旧能够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张桌子前,为了相同的目标摆布天下局势,足可见这赵析鹿的可怕之处。从这场身外局的第一步落子,到朝堂嗅觉灵敏之人察觉,却发现并未损害自己的利益不做理会,再到赵析鹿神来之笔奠定局势,最后到整局完美收官,他一子不落,步步通彻,全部看在眼里,惊叹在心里。难免会对黄庭国的那位九五至尊有些看法。

驾车的虬髯大汉名为花中,他不顾一切的驱马狂驰,嘴唇干裂,双目朦胧已不太认得清楚路,本是饥腹的颓马他拿捏不准还能支撑多久。昨夜,赵析鹿一纸令下,毫不掩饰眼神中正以星火燎原之势上升的森冷杀意,将花中原本认为过河拆桥的意图彻底坐实,屡派江湖高人暗杀孟胜,险象环生,于是他便连夜拉上孟胜风紧扯呼了。

马车中的人,自然便是孟胜,此刻原本昏迷不醒的他轻轻呻吟了两声,悠悠醒转,伸手够去后背,使劲捏了捏还略微酸楚疼痛的后颈,无奈一笑,这个愚不可及的莽夫花中,竟然毫不理会他根本就不愿跑路的念想,直接一棒子打晕了他。想到这里,孟胜心头突然流过一阵阵暖意,起码偌大的苍茫大地,还有一人会惦记着他的生死安危。

近处看,孟胜其实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面相只让人觉得他成熟稳重,一头乌黑长发中,夹杂着数根熠熠生辉的灿白银丝,平白添了几分男子沉稳的气息,颇具威严。那眉宇间的凌厉神色,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生不出任何亲近之感。

孟胜忽然被一阵透过窗帘淌进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有气无力道:“花中,快调转马头,我们回去!”

花中本来也没打算装聋作哑,便一直留意着马车中的动静,即便孟胜声音颇小,再加上周围嘈杂坠雨之声,可花中内力雄厚,感知自然强大,又一直分神在此,所以孟胜在醒来时他便已经知晓,这一道铁令下来,他开始后悔自己能够耳听八方了。

“钜子,花中有一些话不吐不快。”

孟胜默不作声。

花中对于他的冷傲早已习以为常,当下也不待孟胜答话,便是自顾自道:“全天下人都以为墨家分裂为两大派,就是阳关道与独木桥之分,从此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至于同席而坐共同商议天下大事,更是让他人觉得荒诞不经,无论如何都不会往此处想,这便给了赵析鹿与我们这一脉布局的可乘之机。”

“况且不管怎样说,钜子更不会舍了安槐皇帝赋予的荣华富贵不要,转去行那前途迷茫还不一定会成功的傻事,然而世事无常,世人只觉不可能的一点,却依旧成了这场局的迷雾,乱人心眼。”

“如果说这两点还不能够骗过天下明白人,那么这最后一点,才是迄今为止还无人能够看透这场局重中之重的缘由,从钜子一手将法家过于偏激的思想引入安槐皇室,助长皇帝一统天下的野心开始,更明了的说,是从钜子那一次与赵析鹿见面,谈笑间便决子落苍茫开始,钜子便认定,此局无论胜与负,都会陷入两难的境地,里外不是人,不仅安槐皇帝回过味来,盛怒之下会将墨家子弟一屠殆尽,就连昔日还一同笑言天下局势的赵析鹿也不会让钜子存于世间,那样只会是自己仕途的绊脚石。这才是天下不会猜出来的真正关键所在,毕竟谁都不会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花中说着说着,不自觉泪流满面,若早些看到这一步,他便要死,也如何都不能让孟胜落下摆布三大王朝的第一子。

孟胜听着花中徐徐道来,生来冷静的面容却逐渐变得洒脱畅快,好像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奸之人临终之前幡然醒悟,浑浑噩噩了一辈子终于做了件真正的好事,他突然哈哈大笑,既然看淡了生死,又何惧一死?盯着马车外的雨落天下,好半晌才轻声道:“别人或许不知我们如此作为的真正目的,可你花中身为当局者,即便再迷糊,难道还不清楚我与赵析鹿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花中略微颔首,那杂草编制的斗笠之上,甩出无数水珠,抿嘴吞吐道:“百家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