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抑郁而终

是日,姬万例行同父君、大夫人定省后,来到母亲曹贞的寝宫定省,之所以将母亲曹贞排第三顺位并不只是依照辈分地位,对这对母子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在定省后多相处一些时间,曹贞会拉着姬万嘘寒问暖,关心他的状况与朝堂支持他的状况,姬万通常会在曹贞这儿停留好一会儿,好拖延接下来作正事的时间,但随着姬万越来越大,留下来的时间就越来越短,姬万与母亲曹贞的相处就越来越多矛盾。

这自然也不意外,这十几年来曹贞能控制的只有儿子,习惯了也认为自己能控制她自己的儿子,但毕竟姬万长大了,还是个储君,周围多是围绕他的大臣、侍卫、宫人、侍女,谁不是对他百依百顺,这些目的之人即使违心,都能在姬万面前装模作样,言听计从,然后再寻机会达到自己的目的,无论如何,姬万认为自己是芮国未来的国君,他说的都是对的。

现在他姬万在芮国是三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对父君、大夫人还有忌惮畏惧,不敢造次,而母亲曹贞虽是三人之一,他能与曹贞撒娇、耍赖、翻脸,但随着年岁越来越大,越不想被曹贞拘束作为禁脔,何况曹贞的拘束许多对他而言都是毫无道理的,多是要他同曹贞自己一般反对诋毁大夫人,还要他冷落父君,虽然这不影响他的储君宝座,因为他是姬昊唯一的儿子,他不想听从曹贞的,但也不代表他愿意听父君或大夫人的,他要听自己的,也要旁人听自己的。

但是他有能力判断,有能力决策吗?所谓姬万的见识决策其实都是周遭目的之人带有偏颇目的的说法意见,虽然姬万是看不到他们私自的目的,但是站在他姬万的立场想的,所以他就不想深究,也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呼喝指挥人的高高在上的权力,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他只需终日吃喝玩乐,快活度日即可,谁叫他是太子是储君呢。

「万儿,你就留下来陪陪我,我们母子俩好久没一块儿吃早膳。」曹贞央求着儿子说道。

「我一会儿还有事。」姬万推拖说道。

「今日早上又没有学习,你能有甚么事?你怎么同你父君一般,总是托词,不愿留下来用膳...」曹贞又要开始叨叨念。

「好好,我在这儿用膳。」姬万赶紧屈服,免得曹贞又要闹起来。

母子俩边用膳,边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万儿最近殿里又增加了人?」曹贞问道。

「嗯。」

「又是那李姓的宫人帮你找的?」

姬万不支声,尽顾着吃碗里的食物,心想着吃快点,早点退下。

「你别太相信那李姓宫人,上月他将曹嬷嬷她们给弄出你的宫殿之后,就安插了好几个自己的人手进去,每天给你找新鲜刺激事物玩耍,还带你偷溜出宫四处走动,你们到宫外做甚么?他把你都带坏了,你别太宠幸他,他不知安的什么心思。」曹贞提醒儿子。

「他能安什么心思,当然是听从我,取乐我的心思,宫里太闷太无趣,我就出去绕绕。」姬万说道。

「曹嬷嬷是我让她陪着你搬到你自己的宫殿,好照顾你的起居,她可是你出生便照顾你的,这么多年了,我让她再回你寝宫继续照顾你。」曹贞强势说道。

姬昊抗拒地说,「我不,别以为我不知道,曹嬷嬷她们是妳派过来监视我的,常常向妳打小报告,她不能回我寝殿。」

「谁说的?她们可是真正忠心不二地服侍照顾你的人,是那李姓宫人说的吧,他都给你安排些不正经的游戏,难怪不愿意曹嬷嬷她们待在你的寝宫,这事没得选,曹嬷嬷她们今日就回去,同时你给我把那李姓宫人撵出你的宫殿。」曹贞下了通牒。

姬万突然暴气说道,「凭什么妳说这样就得如此,我就是不待见曹嬷嬷她们在我宫殿,我用完了,妳自己吃吧。」说完就要离去。

「你怎可对你母亲如此无礼不孝?怎可对曹嬷嬷如此无情?我们都是真正疼爱你的人。」曹贞又开始采用情感勒索的方式同姬万说道。

「够了,我不想再听妳重复十几年来一样的说词,人跟话妳都自己留着吧。」姬万说完就盛怒地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在姬万跨出殿门口前,有一原本站在门口的人影,往旁边避了避,盛怒的姬万根本没看到,怒气冲冲地离开曹贞的宫殿,本来只敢在母亲曹贞面前放肆的姬万,自从有了自己的宫殿后,便彻底解放了,他在自己的宫殿里没有控制,无人束缚,尽情发懒,尽情沉溺,尽情暴怒,尽情做自己。

看着姬万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那避到一旁的人影才缓缓走了出来,这人影是姬昊,他全都听到了,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心绪没有什么起伏,之前他有无数的自责,自责自己应该更强势地让儿子养成好习惯,自责自己应该更早让儿子向老师学习,自责自己应该将儿子带离曹贞身边,一切都晚了,哀莫大于心死,只有一句话浮现在他的心中,慈母多败儿。

原本要踏入寝殿的脚步,犹豫了好久,心想进去了要说什么,难道同曹贞说慈母多败儿吗?哀莫大于心死,对曹贞亦然,姬昊转身,向他儿子姬万一样,跨出宫殿屋檐下的阴影,也离开了曹贞的宫殿。

自从这个早晨之后,姬昊再也没有踏进曹贞的宫殿,也是从同一个早晨之后,姬万极少再来定省探望曹贞,他不怕,母亲曹贞是不会说出去的,姬万来了也不大说话,就是打了招呼后就匆匆离开,曹贞不懂,突然间她就完全彻底地失去了一个本就日渐渐行渐远的夫君,突然间她也失去了她唯一的武器、资产,她的儿子,曹贞完全想不通,为何是如今这般。

曹贞越来越消沉,越来越衰弱,很快地曹贞生病了,姬昊遣太医来治疗,姬万也来过几次,还是一样的冷淡,以及感觉不到真心的问候,每次都像有重要事,很快就走,在离去转身的一瞬间,似乎还有如释重负的神情,以及想到等会儿的玩乐而掩藏不住的笑意,出乎众人意料的,没有多久,一向给人健康少病的曹贞就离世了,那个离世的清晨只有曹嬷嬷在身边。

曹贞将以诸侯国夫人的等级下葬,姬昊交待由姬万操办母亲曹贞的丧葬事宜,之后,姬昊也病了,芮姜很是担心。

「国君,千万保重身体,切莫多想了。」

「芮姜,我以为我对曹贞已经哀莫大于心死,但她离去后,往事历历浮现,我明白我与她本质不同,注定无法并肩而行,但也料想不到会走得相距如此遥远,我知道我与她之间因为妳的加入,必然变化翻天覆地,但也料想不到会不能共存势同水火,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我们是今日这般绝决地步。」姬昊真诚地反思说道。

芮姜没有回话。

「今日都如此难受,实在没法想象我们之间的永别,我会如何,妳会如何,今日太多愁善感,让芮姜笑话我了。」姬昊嘴角牵动无奈地带点笑说道。

「夫君,芮姜希望能服侍夫君到最后一刻,这样夫君就不会再遭遇今日的难受,而且如此芮姜方能执行夫君托付,视状况辅佐新君,若是芮姜无福先夫君离去,夫君的托咐便无人执行,夫君心心念念的芮国与责任将陷入危难,这样夫君除了遭遇今日的难受还会有深沉的忧虑,芮姜不舍夫君如此。」芮姜将头轻靠姬昊的头说道。

「芮姜...」

姬昊深受感动地抱着芮姜,因为刚刚芮姜的一番话,他知道芮姜对他的托付以如此坚定的信念镌刻于心,感到无比宁神与安慰。

「谢谢妳,芮姜,我好多了。」姬昊看着芮姜的双眸说道。

芮姜轻轻微笑,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姬万由曹嬷嬷陪伴着,跪在曹贞棺前,他直觉有点惧怕,自小盖着他的阴影不在了,但他已习惯待在阴影里,只要将自己黑化,他就可以完全隐身在阴影,那般让他感到舒适自在,如今阴影不在,他只想让自己更沉沦在黑化的黑暗中,永远不用面对阴影消失后是否要回到光明的压力,他根本没有养成那样的能力,因为太迟了。

指派姬万操办的丧葬还算顺利,姬昊以四鼎四簋,其中三件为等级较低之列鼎的方式下葬曹贞,这是考虑再三的规格,姬昊希望将来是以标准诸侯夫人的规格厚葬芮姜,标准诸侯夫人的规格是五鼎四簋,彰显芮姜为芮国所做的贡献,所以为了将两位夫人有所区隔,曹贞墓中会有四鼎四簋。

墓中曹贞颈部则戴有由玛瑙、玉牌饰,以及玉管组成的两套项饰,另外腕部和臂部有四组串饰、足踝则有两组串饰,还陪葬有多件玉器,有戈、方形牌饰、人龙佩、玦、兽面、牛、虎、鸟、觿、蚕、泡等,虽然不多,但已算得上高级墓葬了。

这位从邾国来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消失,他日再现,世人已看不到她苦苦挣扎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