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大地不复原初

神弃之地，巨大的十字架下，阿蒙的声音仿佛是在尖叫——这大约是祂生命中第一次发出这种声音：

“你这样会死的！”

亚当向祂摆了摆手。祂已经几乎只剩下残肢了。祂的手，祂的脚，祂的眼睛，祂的十字架，都漂浮在了幽暗海洋的表面，再也无法凝聚成型。

海洋嗡嗡地传来声音：

“你现在去星空吧。堕落母神专注于攻击地球，只要你小心离开，祂就不会发现。”

可是阿蒙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祂尖叫着质问道：

“你明明伤得那么重，为什么还要勉强出手？”

“你不是早就发现自己无法抗衡那些降临的怪物了吗？”

“为什么不逃跑！这样牺牲自己的反抗又有什么意义！”

亚当似乎是虚弱地笑了笑。祂没有向阿蒙阐述自己背负了什么样的责任，祂只是解释道：

“‘愚者’拜托我拖延一会儿。”

“祂说，祂要立刻容纳剩余的唯一性。”

祂要成为诡秘之主？

……

克莱恩已经大致明白，那一团团“烟花”是群什么东西。

它们原本确实是法箓没错。但之所以克莱恩阻拦了和星空的交互，却依然无法阻止它生长壮大，是因为它们已经不是单纯的法箓。

它们和堕落母神生出了孩子。而这孩子继承了堕落母神的体内，属于欲望母树的那一部分力量。

这不是堕落母神第一次做这种事。祂曾侵蚀罗塞尔，侵蚀门先生，以图自身的力量有媒介降临于现实。

而法箓相对于祂们的好处，在于法箓甚至不需要和自身产生实质上的接触。它们好好地留在最初的屏障之内，就可以接受堕落母神的力量。

这是法箓自有的能力，而这能力可以被堕落母神进一步强化。

为了让自己的力量更加充分地出现在最初屏障之内，堕落母神选择和法箓生孩子。

或者，用更加直指本质，也更加符合常人认知的方法来描述，堕落母神借助其“繁殖”与“堕落”的权柄，赋予了法箓新的能力，以它为媒介，远程降临了自己体内源自欲望母树的力量。

祂就这么让一份外神旧日的力量，出现在了最初屏障之内！

这才是那些怪物肉山的本质，是克莱恩和亚当都无法对它作出影响的原因！

在克莱恩的推想中，堕落母神应当是进行了许多巧妙的操作，来避开最初屏障的阻拦。

比如，祂将许多份法箓建立成了一个有紧密联系的整体，再由这些法箓各自分担一部分的力量，使得每一份法箓所需要承接的部分，都足以借助最初屏障的裂缝来完成。

这里或许还有其他的布置，比如玫瑰学派的成员如何帮助这些法箓孕育成功，但之于眼下都已无关紧要。

己方的神灵只需要明白，大家面对的敌人，等价于一名真正的欲望母树，一名受到堕落母神的意志指引的欲望母树。

这样的敌人出现在了最初屏障之内，其威力就不再类似于隔着最初屏障的遥遥一击。这是真正的旧日层次的力量！

如果在一般的时候，由亚当空想出支柱的位格，再由其他神灵配合，自然可以击溃这样的敌人。

——这或许未必能够令堕落母神丢失属于欲望母树的非凡特性，毕竟从未有哪份源质因为法箓产生缺损。

但这至少不会允许堕落母神继续制造伤害。

可是现在，亚当在轮番激战中，受伤到几乎无法动用能力；女神虽然能够初步调动永暗之河，但身在西大陆终究鞭长莫及；甚至镇守星界的五位序列0，现有四位都已经陨落。

没有存在压制得住这份降临的旧日力量了！

这是地球一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结果。倘若敌人真的不加遏制，现在还只是在制造怪物的那些“法箓”，早晚会集合起它们获得的力量，将矛头指向一位位神灵。

到了那时候，没有存在能承受得住。

克莱恩深深吸了口气，用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摸了摸那根满是星屑的手杖。

当灾难逼近眼前的时候，远在未来的危机已经不存在意义。

“开始吧。”

这是战斗的号角，也是勇气的悲歌。摆在他面前那枚绿宝石制的项链，应和着释放出了大片的衰败力量。

那翻涌的灰雾之后，终将走出一位诡秘之主。

……

威尔看到了所有存在的模糊命运。

祂看到了生有滑腻触手的不可名状的伟大存在，也看到了穿风衣戴礼帽的亲切身影；祂看到了足以创造一切、或是毁灭一切的造物主，也看到了穿着朴素白袍、有纯净眼神的神父。

祂看到了古老的存在从一份份源质中走出，居高临下地俯视破败的星球，也看到了那一位位从弱小成长起来的神灵互相扶持，一步步登临最高的神位。

祂看到了大地流淌绯红，也看到了人们如常地生活、劳作；祂看到了欲望侵染一切的疯狂，也看到了幸福生活的祥和安乐。

唯一性和其余两份序列1非凡特性飞快地融入威尔的身体。祂的身躯幻化入整个命运长河中，变得同样虚幻而波光粼粼。

高涨的命运长河正在消退，象征着未来的区域率先回归交错的细小支流。这些支流以退潮的方式向着更早的时间点延伸着，飞快地跨越了当前时刻的节点，竟然向着过去蔓延。

这是规则的改变带来的影响。当命运途径的序列0诞生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所有存在，甚至包括序列0，都会发生短暂的重启。

而现在，这位新生的命运之轮，正从河水中冉冉升起。

可在这一刹那，命运长河突然混乱了起来。大片浓郁的灰雾笼罩了河流上空，时间跟随出现了错乱，一道道不同身影的命运交错在了一起。

威尔看到了自己男孩时的样子，也看到了自己女孩时的样子，看到了自己年轻力盛，也看到了自己白发苍苍。

命运之轮要在命运的契机登临神位，也必然要承受命运的契机本身带来的影响。

而这次命运的契机会如此盛大，其中一个最大的来源便是，诡秘之主诞生了。

这将引发整个宇宙的规则的改变。而就在威尔成功登临神位的这一刻，这样的规则的改变，于瞬间压制了命运长河本身！

命运彻底混乱了！而威尔现在，也是命运的化身，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命运！

祂也跟着出现了错乱！

如果任由这样的错乱继续下去，祂将彻底陷入疯狂，分裂成最原本的非凡特性！

没有时间思考。威尔循着本能，立刻投入了命运长河中与克莱恩交集最深的，属于威尔·克瑞斯的身影。祂的身体随之飞快缩小，变成了吸吮着手指，躺在婴儿车内的样子。

而那位穿着精致正装，头戴礼帽，手持冰激凌小勺的身影，也因为命运的交集，自然而然地呈现出一道虚影，挡在了威尔的身前。

混乱的命运未再波及到祂。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威尔突然看到了绝不属于命运本身的，抽离于其外的画面：

那灰白的雾气以无可想象的威势，笼罩了整个星球，将那一只只从天而降的怪物，扯出了命运，扯出了历史，扯出了整片星球的大地。

它们被彻底放逐到了这颗星球的外面。

……

此刻的地球——这里已经没有此刻的概念了。

时间出现混淆，命运彼此交错，连每个人所在的位置，都因为与灵界时不时重叠，而飞快地变化着。

梅丽莎无助地看着眼前。敌人已经消失，可是班森和露丝也不见了。一切都被灰白的雾气笼罩。她隐约觉得自己多了什么状态，又失去了什么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眼前的场景时不时染上浓重的油彩，紧接着变幻成彻底陌生的环境。

最糟糕的是，因为“命运之轮”诞生的重启效果，这一切是在逆行的。

记忆一帧帧从她心底消失。梅丽莎每一次看清周围的景象，就是重新认识一次自己的处境。她没法不感到害怕。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眼前的灯火。

那是已经阔别了许久的廷根小屋，那时的餐桌前还有三人围坐。那个时候，他们笑得那么欢畅。

梅丽莎顿时受到了蛊惑一般，被吸引走了所有的心神。她忍不住前行了一步，踏入了那灯火之中。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道已经消失在她生命中的身影。

……

等到梅丽莎再次回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了贝克兰德现在的家里。浓郁的灰雾充斥在空气之间，这座城市仿佛陷入了严重的雾霾。

梅丽莎立刻回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她为自己片刻的失神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扬声：

“班森？露丝？”

“你们在吗？”

班森的回应立刻在耳边响起，原来他们站得那么近。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梅丽莎迷惑环视周围的陈设。她警醒地问道：

“你们刚刚去了哪里？”

“我们……一直在家啊。”

一直在家……怎么会——梅丽莎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这分明是绯红烟花在天空炸开，灾难降临于城市之前的场景！那把椅子还尚未被露丝撞翻，一切都还在原点！

是时间！时间退回到了从前！

灾难也跟着消失了……是谁在拯救我们吗？可是，难道他们都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而我又为什么还记得……是我产生了不正常的错觉，还是说……

梅丽莎猛地望向那浓郁的灰雾。班森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

“梅丽莎，这些雾气是什么？”

梅丽莎伸手去拨那些雾气。这雾气仿佛毛绒玩具里的棉絮一样飘动着。在层层雾气的尽头，她仿佛又看到了廷根小屋的灯火，看到了与她和班森一同坐在桌前的那道身影。

“克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