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对这个世界的直观认识，有一多半是从乡野获得的，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来自城市。我不喜欢来自城市的那部分，因为感觉多数雷同且无趣。虽然城市里也不乏有趣的灵魂，但他们大多躲避在钢筋水泥的建筑物里，沟通起来总是小心翼翼，用反复试探来保证彼此的安全。

古代也有城市和乡野，我常常会好奇当时的人们以怎样的方式生活。这并不单纯来自职业习惯，更源于好奇心的驱使，就好像我会好奇地球另一端的人们在怎样生活一样。这样的好奇心，仅仅通过想象无法得到满足，需要到古代人生活的现场去。当然，这样的现场通常深埋于地下，要向下挖才看得到。

于是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去过平原和峡谷，也到过戈壁和草原。和我的同事与朋友们一起，看到过很多古代人生活的现场，那些我们称为遗址或墓地的地方。这些现场，是古人生前或死后的居所，它们在空间上与我们并存；时间上，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碳十四数据的距离，却是一眼千年。

这一次，我去了荒原。荒原与我曾经去过的别处都不同。

人定胜天是我小时候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我曾对此深信不疑。但身处荒原之中，更直观的体会却是人类的渺小。万事万物都有规律和本源，老子称其为“大”，也称其为“一”。只有首先了解和遵循自然的规律，人类才能最大限度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荒原里的生活很简单，所以也少了很多烦恼，多了一些感悟。封闭环境里的团队工作是一种特殊的体验：暂时剥离了社会关系的束缚，仅凭自制与自律，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更容易变得直接且单纯。这样的经历，使我对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中提出的，自制和自律会给自己和他人带来幸福感，有了更深的体会。

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散落。时过境迁，当我想去重组它们的时候，发现很多部分已经看不清楚了，即使是一些当时我曾经用文字记录下来的过程和心境，再看一遍，都好像在看另一个故事。好在总有一些记忆会清晰地保留下来，就好像散落在沙中的珠串一样，能被再次发现的，都是最坚固和耀眼的部分。

在我的背包里，除了工具和少量的日用品，一直装着北岛先生的诗集。其中的一些句子很符合当时的场景和心境，于是在工作之余做了摘抄。这是在大学毕业之后很久都没有做过的事。这个年代可能并不需要诗人了，但对这些感觉的记录于我而言依然很重要。在这本小书里，我用了其中一些句子的碎片作为章节的引领。

去更多的地方行走，是我小时候的理想。很庆幸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理想没有变，我还依然想实现它。

这本书献给在荒原里的伙伴们，也献给脚下的泥土和眼前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