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小玫上飞机前给王安樾打电话,告诉他,她将于何时落地首都并通知他几日后务必借曾友辉的车来机场接她和赵妈妈。
王安樾正在与老牛的儿子小牛下跳棋。他不太愿意受领该任务,提出:“你家不是有车有司机?”
赵小玫立马说:“司机能和男朋友比吗?你来接了我们,晚上一起去通程吃饭,我侄子过九岁生日。”
王安樾晓得她说的是赵小刚的儿子,顿了顿,然后“嗯”了声,算是答应了。他挂断电话,问同样是这几天过九岁生日的小牛:“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小牛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德基。”
最近的肯德基离这儿有4公里远,王安樾跨上摩托车,十分豪气地表示请局里今晚不回家吃饭的同志吃一顿洋快餐。
一众人拍手叫好。
老牛拉了拉他的衣袖,凑近了问他:“这至少十五六个人呢,随便花掉你六七百,房子不供了啊?”
王安樾笑着拍了拍胸口放钱包的位置,说:“上午刚了了件事,钱不少,你就别操心了。”旋即朝小牛招手,“你跟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可拿不动。”
十六份套餐,每人还配一杯饮料,即便带上了小牛当帮手,这么多袋子堆在摩托车把手上也实在挤得够呛。
天色很快暗下来,飘起些许冰冷细雨。路不好走,王安樾也不敢开快,遇到红灯,乖乖地停在斑马线前。
他就是在这时第二次看到谢长思的。
她坐在一辆缓缓从后方驶来,最终停在他左侧左拐车道上的新款白色桑塔纳的副驾驶座上。
这样的冷天,车窗却被降下了一半。许是因为车内的空调暖风太盛,吹得她脸颊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红晕,这才开了窗来透气。
她一直在跟驾驶座上的人说笑,目光完全没有瞟向过车窗外。
而他因为坐在摩托车上,也完全见不到驾驶座上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除非刻意俯下身子去窥探。
红灯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短暂,还没等他缓过神,白色轿车就已经驶向了既定道路,只留下长一串淡白的车尾气和空中浅浅飘散的雾气一同缠绕在他眼前。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冬天,他因上课睡觉,放学后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诫,接受完训诫,又帮老师整理了教案、批改了同学们的作业,拖到六点半才回教室拿了书包准备回家。
那日的雨一早就开始下了。虽然雨势不大,但因为伴着凛冽的北风,便给人一种生硬寒冷的感觉。
他在教学楼一楼的左门出口看见了谢长思。她正站在檐下,大概没有带伞,在等雨停。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上去跟她打招呼的,只特别清楚地记得她说。
“龚老师最喜欢你,要不是你睡着睡着突然站起来大喊一声,弄得他下不了台,他肯定不会罚你的。”
他承认下自己确实最得语文老师的喜欢,又问她:“你怎么不叫醒我?”
她看了他一眼,说:“我叫了呀。”旋即又看向远处的操场,接着说,“我用笔杆戳你胳膊,结果你让我别吵。”
他蹙起眉头来,笑了笑,告诉她:“下次你用笔尖扎我的肉。”
她仿佛觉得头疼,惊呼:“还有下次啊?”
天色早已经暗淡,寥寥的几盏路灯好似体力快被耗尽了一般,疲倦地眨着昏昏欲睡的眼,但他和她周遭的环境反而清亮了起来,好像是从哪里漏进来了光。
在他的记忆中,在那个水雾缭绕的傍晚,他们聊了很多,仿佛比同桌一个学期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身后的车辆纷纷按下了催促的喇叭,透着不耐烦的嘀嘀声终于将王安樾拉回到现实。白色轿车早已消失不见,他吸了一口凉冷的空气,顿时感觉心肺都清醒了。他告诉身后的小牛坐稳,然后向笔直的前路驶去。
十几份套餐刚摆上桌就被大家瓜分得干干净净。
王安樾没什么胃口,拿了包薯条坐在侧门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
老牛见他精神不好,泡了热茶端给他,问:“还没跟小玫和好呢?”
他接了保温杯,但有点懒懒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小牛转学的事搞定了吧?”
老牛顺了把椅子在他侧身落座,说:“我正要跟你讲这事,那学校的副校长刚才主动联系了我,说下个学期直接去读就行。还真要谢谢你的同学,要不是他帮忙,我都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请他吃顿饭。”
他说:“请客的事你就不必张罗了。他欠我一个人情,乐意帮这个忙。”
老牛不便多问其中究竟,于是改口说:“不请他,那也得请你吃顿好的呀。华天还是通程?燕翅鲍随你点。”
他很清楚老牛的家底一直不丰厚,离婚一事又被老婆挖去了大半,所以只笑了笑,说:“我们之间有什么可急的,日子还长着呢,等开春了,去江边随便找一家吃河鱼的店就行。”
老牛笑着说好。
托人办的事既然办妥了,王安樾想着还是应该给袁家晖打个电话表示感谢。
袁家晖的爸爸在教育系统工作多年,原先是在Z市的市局,后来提升到省厅。老牛为了小牛读书的事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王安樾想到了这层关系。不过读书时,他与李乘风交好,而李乘风与袁家晖因为都喜欢陆雪而时有龃龉,所以他与袁家晖的关系并不算特别友好,这十几年来,彼此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的。唯一让他对袁家晖会为这事帮忙有几分把握的原因,是袁家晖欠下他的一份人情。
去年初冬的时候,王安樾按上头的指示,连接几个晚上随队去部分娱乐场所扫黄,最后一晚,一个不留神扫出了袁家晖。他两年前应邀参加过袁家晖的婚礼,女方出自本地颇有名望的医生世家,气质尚可,但模样明显不是袁家晖喜好的那一款。一年半前,他又参加了袁家晖儿子的满月宴,一家三口在台上的画面很是其乐融融。他当时有过许多想法,但最后还是将瑟瑟发抖的袁家晖拎去了厕所,昧着良心帮助了他的这位老同学躲过了一劫。
过了几日,袁家晖拎了不少礼品格外殷勤地登门道谢。两人对那晚的事绝口不提,只当是突然开了窍,老同学之间恢复了旧日友谊。
可这事几乎闪瞎了李乘风的眼睛,吵着问缘由。王安樾没将具体内容告诉李乘风,只是说帮了个小忙。他游离在制度左右帮的小忙数不胜数,有的能明着说有的却不能,李乘风也只得作罢。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袁家晖正在吃喝,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他明显是喝了不少酒,音调有些高,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贱贱地对王安樾说:“都是老同学,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又特意笑嘻嘻地告之,“吴倩楠回来了。我正跟她一块儿吃饭呢,你过来喝两杯?”
王安樾有些吃惊,问:“她从美国回来了?”
袁家晖说:“刚回来没两天。吴老师病了,在医院住着呢。她想请我大舅哥帮她爸做手术,这不就找上我当中间人。”又说,“她这会儿出去了,不然让你们俩讲几句。”
王安樾在电话里没问太多,既晓得了不是要人命的重病,就说过些日子一起聚聚。
袁家晖是最喜欢聚聚的人,便说起同学聚会的事,提醒他一定按时参加,又调戏说聚会不能带家属。
他尚未成婚,可袁家晖的这“家属”二字,却是特指了赵小玫的。
其实袁家晖和赵小玫只见过一次。深秋的时候,袁家晖有日到王安樾单位附近办事,眼瞧着离饭点不远了,他便去局里找王安樾吃羊肉煲,还说要给他介绍个女朋友。他说这话时,只把俯身在旁边桌上捣腾手指甲的赵小玫当成是来办事的人。结果他的话音刚落,赵小玫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晚的羊肉煲虽然最后也吃成了,可吃得袁家晖瑟瑟发抖。
一向与袁家晖不对盘的李乘风在关于赵小玫的嫉妒心究竟有多强的问题上倒是惊人地与他达成了一致。不过袁家晖在李乘风提及赵小玫的家世之后,多少又改变了一些态度,奈何赵小玫对他的敌意颇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
王安樾在局里坐到九点多才回家。天冷,周身倦意缠绕,他躺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夜里醒来,口渴找水喝,看手机时发现有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给他打过两次电话。
他一颗心先是惊了一阵,旋即镇定下来,看着那一串陌生数字发了会儿呆,然后没再理会,继续倒头大睡。
翌日上午,那串数字的主人又打了电话来。
原来是吴倩楠。
王安樾上一次见吴倩楠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盛夏,他记得她穿了件五颜六色的无袖连衣裙,款式是十足的欧美风,头发烫了大波浪,厚重地披在肩上,因为整体的造型实在太抢眼,招来馆子里不少人注目。他笑着说她已像个奔放热情的美国丽人,她则毫不客气回敬他,已有招花引蝶浪子相。
那日,他那位后来为了富家公子把他甩了的女友死活要跟着他同去见一见美国回来的老同学,他因没有奋力撇开这个粘人的泡泡糖而招致吴倩楠的锐利点评,但他觉得这样很好。两年后,吴倩楠在美国结了婚。他想着她不回来摆酒,他自然不能问她要账号给她汇红包钱,于是让李乘风去选一件礼物买了寄给她,算是他们两个人对她的一点心意。谁知李乘风竟到友谊商城买了套大红色四件套!包裹一路颠簸,到吴倩楠手上已是一个月后的事,她专门打了越洋电话给他,嫌弃这个颜色实在艳俗。
吴倩楠找王安樾并没有特别的事,就是告诉他,这是她的手机号,让他别忘了她这个老同学。
虽许久未联系,说起话来还是旧年的情谊。
他问了问她爸爸的情况,说寻个时间去看看,她说不用。
吴倩楠这般客气,王安樾仍觉得等过了元旦,找个时间叫上李乘风一道去趟医院,撇开同学的老爸这层关系不说,吴老师也曾教过他许多地理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