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斗大的字,她也不识一箩筐
再经典的诗篇,她也不曾翻阅一卷
这一生,她从不懂得意象和节奏
更不懂得语感和结构
她只知道要在春分后播种,在秋分前抢收
在繁杂时除草,在荒芜时施肥
几十年里,她种植的一垄垄白菜、辣椒和黄瓜
比所有诗句的分行都要整齐有序
她收获的一粒粒玉米、大豆和谷子
比所有诗句的文字都要饱满圆润
三亩薄地,是她用尽一生也写不透的宣纸
在她的心中,偶尔也有小文人燕舞莺歌的柔腔
有大鸿儒指点江山的激扬
可胸中太多的话,她从不善于表达
只有一把锄头最能知晓她的诗心
只有一柄镰刀最能通达她的诗情
她以掌心的茧、肩膀上的力
把土地上的每一缕春天的绿,每一抹秋天的黄
写成了粒粒生动的象形会意,和起承转合的语法修辞
全都在字里行间奔涌出波澜壮阔的诗意
那些种子破土的声音、麦苗拔节的声音
稻子灌浆的声音、豆荚熟透时爆裂的声音
与满坡的风声、蛙鼓、虫吟,以及牛哞马嘶
一起押最动听的韵
这就是我的母亲,我们乡下的母亲
我们的穷苦的农民的母亲
她不是诗人,却写下了一个时代最优秀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