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嬢嬢是一个超级喜欢拍抖音的人,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我这个后辈,还不如小嬢嬢玩抖音玩得好呢。因为我几乎都不拍抖音,不拍生活,不拍脑壳里的想法,不拍开心和忧伤。而小嬢嬢呢,拍生活,拍思索,拍情感,她把她所感触到的一切,都拍在了抖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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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钢筋厂得空,而修桥工地上正好缺人,于是我们钢筋厂的工人就临时调到桥上去干活。
我们是通过那个刷着黄色油漆的铁楼梯爬上桥柱子去的。爬那个楼梯的时候,实际上楼梯是稳固而且安全的,可是,我走在上面,每往上走一步,我都觉得危险增加一分,我感觉楼梯在自己晃动或者因为风而晃动,我感觉自己有点踩在空气里一样。
爬上了桥,到了安装钢筋的地方——放眼望去,横着的竖着的,全是整齐有序的钢筋。当然,除了桥这个主体,还有一望无际的风景。远方是小山,成了一道道线条,弯弯曲曲的;地面是平坦而充满了绿色的,有小河悠悠地流着,有水潭静静地躺着,有不高的楼房或稀疏或稠密地分布着,有直直的高速路以及曲线完美的立交桥。人们说的,站得高看得远,我们站在桥上,脚下的风景,正是可以说一览无余。清凉、舒适、干净而带着香味的风,就吹拂在我们脸上。小嬢嬢拿起了手机,带着欢笑,录着视频。她开心地说:“好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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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晚上加班,我们到了钢筋厂,小嬢嬢掏出了手机,又对着眼前的钢筋拍了起来。她拍巨物一样卧在地上的12米长的钢筋,口里说:“看,这就是我们的原材料。”她拍方形的钢筋弯曲机,说:“看,这个就是我们弯钢筋的机器。”她拍我们制作好的钢筋,她说:“看,这个就是我们做好的钢筋。这个是箍子,这个是护栏,这个是对钩。”她把手机旋转一周,说:“我们先吊钢筋,然后切钢筋,然后弯钢筋,然后装车。”最后,小嬢嬢说:“啊,这就是我干活的地方,这就是我找钱的地方!”小嬢嬢拍完了,就坐在一堆切好的钢筋上,为视频添加一些特效和音乐,这些特效和音乐都是抖音软件自带的。
我过去看小嬢嬢编辑视频,她不好意思地哈哈笑着,说:“拍的不好,我又搞不来这个抖音,视频不好看。”但是,她还是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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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大哥、三姐、小嬢嬢和我被调去桥下面下车。平时,修桥那里的下车不归我们干的,但是工地那边缺少人手,我们在钢筋厂给他们装好了钢筋,还要去修桥那里给他们下钢筋。大哥和三姐是熟练的工人,我们叫他们“师傅”,他们两个就在地上接钢筋。我和小嬢嬢是不熟练的工人,因此,我和小嬢嬢在车上拴钢索。
那时候正是下午三点多,是太阳正大的时候。我拴完一次钢索,就跑到车后部去躲荫凉,有好几次小嬢嬢都没去躲荫凉,她就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结果,好几次她都比我干得快,拴得快。我说:“小嬢嬢,太阳大得很,我们拴完就躲荫凉嘛。”于是,小嬢嬢过来躲荫凉了。
我们看着开随车吊的司机师傅熟练地操作随车吊,有几次都刮到了路边的一棵小柳树。小嬢嬢说:“树子都刮到了。”我说:“是啊。但是这个开车的师傅开得还好。”我心里想:“司机师傅可一点也不会在乎这棵小柳树,他现在满脑子都只是卸钢筋。”我说:“树子都被司机师傅挂断了几根枝条。”小嬢嬢说:“可能下次,下下次,柳树就死掉了。”
在我们下完了车以后,小嬢嬢拿出了她的手机。她拍着桥柱子,说:“这个就是我们修的桥,桥柱子。”她又拍向那棵小柳树,说:“这是桥下面的风景,有好看的树子。”她又说:“唉,被钢筋刮到了,不晓得还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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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在我们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小嬢嬢扒在车窗上,说:“哦哟,冰花(冰凌),好看的冰花。”然后下午去上班的时候,小嬢嬢又扒在车窗上,说:“冰花,好好看。”这时候三姐也说话了,说:“哪儿,哪儿?”小嬢嬢说:“那儿,那儿!你看嘛,你看嘛!”三姐说:“哦哟,好好看哦!”小嬢嬢说:“拍下来才好!”三姐说:“你去拍仨。”小嬢嬢说:“我有时间就去拍。”
第二天下午去上班的时候,我就问小嬢嬢:“你去拍了没有?”小嬢嬢说:“我中午去了,都化了。可惜得很。”
好在天公作美,没过两天,我又听到了小嬢嬢的欢呼:“冰花,冰花,好好看。”那天中午,我问小嬢嬢:“去拍冰花了没有?”小嬢嬢说:“现在就去。小树也去吗?来嘛,好看的很。”我是不想去拍的,我懒得很。可是,小嬢嬢那么喜欢,我就好奇,什么冰,会那么吸引小嬢嬢。
当我穿过水、泥和砂所形成的小公路的边上,跨过一道树墙的时候,我被眼前的图景给震撼到了——我好像进入了一个冰雪世界。谁能想到,水管破了一个小洞,射出来的水,形成了一个漂亮的、震撼人的冰雪世界呢!
我第一时间被深深地震撼了,就好像我被雷打了一样。我脑海里就想着“哇,怎!么!会!这!么!美!”大自然的美,是没法用文字复现的。于是,我开始拍起来。我先是拍照片,后来觉得照片也拍不出冰的美,就开始拍视频。我在这儿拍,我在那儿拍,我从高处拍,我从低处拍,……。小嬢嬢就在我前面,她也是,这儿拍,那儿拍,这样拍,那样拍。她先拍完了,回来看我还在拍,可能是看我拍的方式和她的不一样,于是,她又照着我的方式拍了一些。
我觉得自己拍的很好看,我想把这个好看的东西拿给小嬢嬢看。可是,当我把自己拍的拿给小嬢嬢看,小嬢嬢脸上的热情消散了,她有些失望和自卑,说:“怎么你拍的这么好看,我拍的不好看。”我看到了小嬢嬢脸上的神情,我听见了小嬢嬢的话语,我后悔自己把视频拿给小嬢嬢看——我只是想到了一点,可我没想到的是,我打击了小嬢嬢的热情,我打击了小嬢嬢对于美好事物的那种参与感,我拍的是垃圾!
我心里痛苦,我却装作很积极,说:“小嬢嬢拍的好看!你发一份给我,我留着。”小嬢嬢笑起来,说:“都好看,哈哈。”我再也不想拍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