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9年7月11日

加莱城堡

伊莎贝尔穿着一条有着金丝袖子的亮白色丝绸礼服,我穿着白色绣银的衣服走在她身后,捧着她的白貂皮斗篷。她戴着一个高高的头饰,从那上面披下了极其珍贵的蕾丝所制成的白色面纱。这头饰让她看起来有6英尺高[1],像是一位女神,一个女巨人。新郎乔治穿着深紫色的天鹅绒,那是帝王的颜色。英格兰宫廷的每一个人都来了。如果国王还不知道这场秘密婚礼,那他大概会在今天早晨一觉醒来时意识到这件事,因为他宫中的一半人都不见了。在桑威奇,他自己的母亲,塞西莉公爵夫人挥送着人们来参加这场婚礼,祝福着她最爱的儿子乔治,而不是她不孝的儿子爱德华。

理查德和他的家庭教师及朋友们一起,被留在了沃里克城堡。父亲没有告诉他我们去哪里,他甚至不知道我们是去庆祝一场盛大的婚礼。我想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被排除在外而感到遗憾。我很希望他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伊莎贝尔也许是最年长最漂亮的内维尔女孩,她也许是所有人口中的优雅淑女,但我和伊莎贝尔有着同样出色的遗传,我也很可能会长成个美人。那时候,理查德就会错过一位美丽富有的妻子了。某个低劣的西班牙公主绝不会有我一半那么珍贵。我有点愉快地想着,当我变丰满,拥有王后那般美丽的头发时,我也会有她那种神秘的微笑;而理查德则会充满悔恨地看着我身披皮草嫁给一位富有的王子,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我,就像亚瑟失去了格温薇尔。

这不仅仅是一场婚礼,这是一次我父亲权势的庆典。整个宫廷受我父亲的邀请聚集在此,当父亲在加莱城堡——这个他为英格兰守护了多年的要塞——的美丽走廊中穿行时,向他深深地行礼,就好像他是位国王。任何见此情景的人都绝不会怀疑,他有着相当于英格兰国王的权势,甚至超越了国王。如果爱德华决定不理睬我父亲的建议,那他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因为我父亲更受人们的爱戴,更有钱,还有一支更强大的军队。此时此地,就算被国王所禁止,但他的弟弟还是自由地执起了我姐姐的手,带着他那一头金发和无穷魅力朝着她微笑,许下了誓言。

婚礼的盛宴持续了整个下午,直至夜晚。在乐师的伴奏中,一盘盘的菜肴从厨房端出,肉、水果、面包、糖果、浓稠的英格兰布丁和法国珍馐。这完全把王后的加冕盛宴给比了下去。父亲通过展示他的财富和权力,完全压过了英格兰国王。爱德华和他的平民妻子在这个对手面前相形见绌。我父亲就像富有的勃艮第公爵那么伟大,比法国国王更伟大。伊莎贝尔坐在主桌的正中,挥手将一盘接一盘菜肴送去需要得到尊重的那几桌。王子般英俊的乔治,将切成小块的肉食放在伊莎贝尔的盘子里,靠近了她,在她耳边低语,也朝我微笑,就好像我也归他管似的。我忍不住微笑回应。穿着结婚礼服的乔治身上有某些特别令人兴奋的地方,他就如一位国王那般英俊自信。

“别担心,小家伙,你也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我坐在首席侍女的位子上,而父亲则走到我的桌子后面附耳耳语。

“我以为——”

“我知道,”他打断了我,“但是理查德对他的国王哥哥太忠诚了,绝不会做任何违背爱德华意志的事。我根本连问都不用问他。但是这里的乔治,”他看向主桌,乔治正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又一杯马姆齐甜酒,“乔治最爱的是自己,会为自己选择最好的路,而且我对他有个很伟大的安排。”

我等他继续说下去,但他只是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该带你姐去卧室,帮她准备了,”他说,“你母亲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我抬头看了看母亲,她正盯着大厅,评判着仆人,照看着客人。她朝我点了点头,我站起身,伊莎贝尔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她意识到婚宴已经结束,她必须上床去了。

人们欢笑嬉闹着将乔治送去我姐姐崭新的大卧室,出于对母亲的尊重,这些人才不至于太下流。守备队的男人们大吼着起哄,所有婚礼的宾客则将花瓣撒在伊莎贝尔的脚下,大声地说着祝福的话语。在数位神父点燃的焚香烟雾中,一位主教、二十位侍女和五位嘉德骑士将我的姐姐和她的新婚丈夫送上了床。父亲也声音洪亮地高喊着美好的祝愿。母亲和我最后离开房间,我回头扫了眼伊茜,她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惊恐。乔治靠在她身边的枕头上,裸着上半身,他的金发在胸前闪闪发亮,脸上带着满满的自信微笑。

我犹豫了。这是我们这辈子第一次分开睡。我不想一个人睡,身边少了姐姐安心的暖意,我想我是睡不着的;我怀疑伊茜也不想要乔治那么吵闹,金发又醉醺醺的床伴。伊茜看着我,欲言又止。母亲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交流,将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把我往房间外面引。

“安妮,别走。”伊茜轻轻地说。我转身,看见她正害怕得瑟瑟发抖。她向我伸出一只手,就好像是想把我再多留下一会儿。“安妮。”她喃喃低语。她语气中的惊恐,让我无法拒绝。我想转身走回房间,但母亲却强硬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关上了我们身后的卧室门。

那晚,我一个人睡,拒绝了一位侍女的陪伴。如果不能和姐姐一起睡,那我就不要任何其他的床伴。我躺在冰冷的被窝里,没人和我小声地聊天,没人来戏弄、折磨我。就算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有伊茜能和我争吵也是件令人安心的事情。就像这加莱城堡的墙一样,伊茜是我人生风景的一部分。从出生起,我就被当作是第二个伊茜——象征着家庭的女性——抚养长大。我总是跟在一位野心勃勃、意志坚定、畅所欲言的长姐身后。而现在,我突然独身一人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是清醒地躺着,凝望着一片黑暗,想着——现在已经没有一个姐姐来告诉我该做什么了,我的人生会怎么样呢?我想,到了早晨,一切都会完全不同了吧。


[1]相当于1.8米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