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朝亮处走

“人啊!能给多大福就能享多大福;能给多大罪呢,也能受多大罪。”队里开社员会,已到的人在查询还有多少人没到之后,特别是大多数人到了还差那么几个人时,议论就越发的有了针对性。东方德显得很是不快地说:“你看,都快七点了,大天日光的,还能没起床,睡大头觉呢!在大集体时能容得这样子?五点钟就点名了。就那两头不见天的也能行,也能过。现在呢,喊开个会,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到,大头觉就没睡足?”

“那时没吃没烧的,整天还精神十足的。现在吃存粮烧存草的,各人反倒懒了,怕动了。也难怪,现在不挖黑土不甩河淤,连个粪都没人拾了。到时候化肥一撒,庄稼长的油旺旺的,穗大粒饱,亩产千斤稳稳当当。哪个还去吃那份苦,受那份罪,人越闲越懒,觉越睡越瘫,不愁吃不愁烧也不愁穿的,觉当然也好睡了。”上官世贵如是说。

上官世荣慢悠悠地凑过来,狠吸一口烟,刚忙着要说话,被一口烟呛的猛咳起来,老半天还直不起腰来,忙用手从上往下连眼泪带鼻涕胡乱的揩一把,一口浓痰吐出老远,徐徐地呼出一口气,“往后的人呀!要享福了。没想到我们也能赶上过这样的好日子,大米饭白花花的,白面馒头一口陷到鼻子,只恨你肚子小。大囤满小囤流的,你有本事吃呗!乖乖,人又改常了,没得吃拼命要吃,有得吃呢,又吃不下去。”

“你就没听说吗?‘有得吃吃不多,没得吃吃一锅’吗?以前干部叫人吃饭定量,说人是软肚皮子,有伸缩劲,多吃些也行,少吃些也中,何不省一些呢?都是屁话!吃的多全是肚里空的大发了。”东方羽说完又转过脸来笑着对上官世荣说:“没想到,你这死鬼也能赶上这日月!哪年你就咳咳喘喘的,怕养不活的,气管炎发起来呀,跟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的,照你那劲头子,早该到黄土公社去报到了。难怪人会说‘弯扁担不得折’。就这‘倒头东西’,就这不紧不慢的照样还要过些年呢!”

他一阵评说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上官世荣在众人的欢笑声中,也尽情畅笑:“我也没想到我能过上不挨饿的日子,想想过去,看看现在,我死了也值了,总算过回好日子。”

“他倒慷慨,没有一点遗撼!”上官世中对他说:“既已过上好日子,你怎就不想多活几年呢!像你这烟要是戒掉,对你的身体肯定是大有帮助。”

“戒烟!”上官世荣狠狠地又猛吸一口:“先断气后断烟。我从十二岁就开始抽烟的,这么些年就没离开过烟,饭不吃还要吃烟呢!什么吸烟缩短生命,不对!我告诉你们,人不是错死的,其实未定生就定死了。死都是有说法的,怕是没有用的。”

东方杰凑过来:“你们大清早的多少事不谈,跟这个‘得痨病’的谈什么死呀活的,也不图个吉利!”

几个人都笑笑说:“对呦,怎和这‘待死人’谈这么个晦气话的!”忙从嘴里连连“呸呸”地往地上吐了几口,去去晦气。

上官世荣也笑着说:“你们不要吐,怕死就不死啦?想打万年桩子呀?告诉你们,我还没活够呢!要跟你们伴伴呢!”

欢笑中,老主任、老队长、东方丹阳走了进来。大家也都安静了下来。现在开会时讲话的基本上都是东方丹阳,他们两个老家伙一般不说话了,这里面有着向后退的成分,有意让年轻人往前站,更大程度上,他们知道自己确实没有东方丹阳会讲,也没有东方丹阳讲得好。尤其是老队长,骂人的话相当流利,真正到台面上讲话就捉襟见肘了,与其丢人现眼,不如主动退让还光光鲜鲜的。

东方丹阳刚上任时,会跟他们谦让一番,以后时间一长也就不再虚假,也就不再客气了。今天也是如此,他先向与会人员客套一番后,就直奔主题:“今天来开会的,基本上都是当家人,一家之主。对农业生产上的事情我们也反复讲了多次,也是我们从上面学来的,能给大家多少有些帮助和指导。大多数人家都认真做了,还有个别人家没有行动。我希望尽快动起来,做的好坏都是你自家的事。哪怕不做,也没有人去追究,这就是自己的自主权。只是到时收不过人家不要怨人。这些呢,我也就不去多说了。今天我要说的,是大家过日子的事情。提到过日子,大家都会认为我幼稚可笑。其实,这一点也不假,与会的每一个人,年龄都不比我小,阅历都不比我少,哪家都会过日子。我跟大家说出这样的话题,也真是不知深浅。可是我还要说,说错了,请大家指正。第一,就是田分到大家手中,加上风调雨顺的,确实是丰收了,日月好过了,对粮食也就不那么珍惜了,甚至还大手大脚的糟蹋。比如,有好多的粮食只因有些碎草之类的,其实稍微扬一扬,箥一箥,不是一样吗?可人懒了,大田大地收的就不在乎了,毫不怜惜地直接倒掉了。这不是浪费吗!”

东方丹阳话音刚落,立即引起共鸣,这件事已普遍存在,不少人已红了脸,发现这件事的人都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向他们。

“当然你倒掉了,也不关别人的事,也不关我的事。”东方丹阳继续说:“我们庄稼人本该爱惜粮食,珍惜粮食,最懂得粮食的来之不易,哪棵庄稼不经过千低头万弯腰的。作为庄稼人还要知道‘当年不收当年穷’,‘丰年防荒年’的道理哩!还有人把白花花的米饭倒掉,白面馒头的头子扔掉,这都是不正常的现象,也是一种犯罪,老年人会气骂说‘有劫处’呢!小孩子都会背‘锄禾日当午’的诗,难道我们庄稼人能不明了个中的道理?”

会场很安静,每个人都在屏声静气地听着东方丹阳讲。“粮食再多也不能浪费。我们可以让它转化,各家各户可以多养猪、养鸡、养鸭,来增加经济收入嘛。大家想啊,我们现在只是吃饱肚皮,实则每个人肚里的油水还是太少,假如猪多了,鸡多了,除了出售外,逢年过节的,自家宰杀些,改善改善自己的生活,平时就不能把自个儿小日子过得滋润些吗?各人的嘴上吃得流油,一准比只用干饭撑的好!这就是提高生活水准,让生活更美好!”

“对呀!对呀!”大伙来了兴致,纷纷议论起来:“这话说到人心里去了。再多粮食也不能糟蹋。多养些畜禽还能卖钱呢!”

“自家养的,一年到头的宰杀一些吃吃,也不为过,也该我们庄稼人麻木麻木了。”

“人还是要有油水下肚的。城里人一个个的红光满面,肥头大耳,肚大腰圆的,不就是肚里的油水多吗?”

“大家静一静。”庄稼人就是这样,提到头就晓得尾,一谈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东方丹阳打断众人的议论后继续说:“在养殖畜禽上,我再说一下。鸡子这东西,特性就是吃一爪子刨一爪子,就放在粮食囤上也是这样,如果散养,除了糟塌到人家,而首先是先糟塌自己。先吃光自家的菜园子,然后再进人家的菜园子,造成自家的和人家的菜园子都是光秃秃的,一点青都长不下来。因此呢,我建议各家出于公心,对畜禽实行圈养。现在有的是粮食,再加些青菜、青草之类的,鸡呀鸭的,长得快还又多产蛋。更重要的是避免和减少邻里间的口角是非。这是粮食上我对大家所提的建议。再就是烧草的问题。分田以后,各家的草堆也增大了,再也没有人为了一把草去叽里咕噜甚至相互谩骂了,减少了邻里邻居的口角纠纷。”东方丹阳的话没说完,就被马金花打岔了。

“哪家没有烧到我家推去!”马金花又笑着对上官世贵说:“你个‘小爬手’,专会划人家草堆根,要不到我家推去?”

一向会楼人家草堆根的上官世贵脸色有点发红,为此,他常被人讥笑“女人型”、没出息。可当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噢。俗话说:“少一把草锅不得开”。现在被马金花揭短,日绝,心里很是不服:“哪家没有你家的草样子?还是没有你家的草堆大?”

大伙都哄笑起来。笑过之后,东方丹阳说:“各家草都烧不完了。有些东西啊,一有过剩就为患,草也是如此。你们看,现在路上都散些草,拖拖拉拉的,下过雨后,路面还长时间的不得干,泥泞难走。再有现在的人,除了农忙外,其它时间都显得无所事事,整日甩膀子摇。为了有效的解决这些问题,我同老主任、老队长协商好了,已请好了窑师傅帮我们打座土窑烧砖头,变废为宝。窑建好后,各家自己惯砖坯,到时装窑、出窑的时候互相帮忙。草也可以相互调节,后烧的人家借或是卖给先烧的人家。同样,烧好的人家再调节给未烧的人家。这样,不用几年,我们队的住房就会大变样,推去土草房,住上大瓦房......”

会场沸腾了,人们兴奋了,情绪高涨了,全队都沉浸在活跃的气氛中。庄稼人就是这样,一旦认准了好,认准了道,对力气头的事是在所不惜的。他们干习惯了,苦习惯了,真正闲起来还真不习惯,总觉得自己闲出病来。当他们想到自己能告别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草房,住上心驰神往的大瓦房,心中就有着无限的喜悦,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一座土窑在紧张有绪中很快打好了,喜悦挂在了庄稼人的脸上,从而打破了他们的悠闲,带来一片繁忙。紧接着,就是按“抓鬏”的号码依次烧窑。

窑打的大小适中,过大,草不够烧,调节不过来。过小,草有余,一窑烧出的产品再斩头去尾,好砖就不多了,因为底脚和盖顶基本上都是废品。人也要跟着一样忙,不划算。现在打的是能容纳近两万坯的窑,不管怎么淘汰次品,能烧出两窑砖就足够盖上三间大瓦房。这是经过仔细计算后得出的结论。

东方丹阳和他爸“老闷棍”在自家场地上忙着惯砖坯,两个人的速度肯定比一个人的要快。各家又在传统的砖坯斗上做文章,改过去一倒两块为三块,并在原来的基础上加长加厚,更是加快了进程。他们和泥,装坯、倒坯、净面、上摞(垒起来晒),忙得不亦乐乎。他想,庄稼人也是人,一辈子不只是为了二寸半的嘴,不只是为了填饱肚皮,也应吃好、喝好、穿好、住好,也应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也就是小康生活。

“丹阳,来!”循声望去,见上官勇和上官广在仲小芹家门前的路上又是喊他,又是招手,他放下手中的活走过去。见东方丹阳到了,他两人索性瘫坐在草堆旁的一瘫草上,拍拍旁边让东方丹阳也坐下。

东方丹阳很顺从地在他们旁边往下一坐,顺势躺了下来,口中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有点事。”上官勇淡淡地说。他拿起一根稻草在手中抹着说:“上官广和谢丽娜终于谈好了,不再交往了。”

“真断啦?”东方丹阳显出很高兴,转脸望向上官广,在得到答复后说:“能断掉是好事,是明智的选择,千万不能再藕断丝连的,那样会害了人家,也害了你自己,如果一味地胡缠下去,肯定没有好结果的。”

“早断早解脱,天涯何处无芳草。”上官勇接着说:“我看他心情不好,今天砖坯也没惯,不过自己也累了,想歇一歇,正好陪他玩玩。正在安慰他呢!”

“一时转不过弯是肯定的。人是感情动物,说放弃就放弃也确实很难。”东方丹阳深有同感的说:“事情呢,要就没有发生,一经发生了就会或多或少留下痕迹,有创伤就得慢慢去愈合。我想说的就是‘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上官广啊!该放手的就得放手,早点清醒放眼未来。剩自己年轻,找回自我,珍惜眼前,把握当下,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别人的东西再好,终归不是自己的,往开想,一切都好,不是说有酒有诗有远方吗!”

“话是这个话,理也是这个理,就是自己的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半天了,苦拉着脸的上官广才说出个话来。

“也不要过于强求自己,事情都有个过程。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也可以见证一切。我只能借着人家的一句话说,举得起放得下的叫举重,举得起放不下的叫负重。尤其在爱情上更能说明!”

上官勇沉思了半响后说:“假如给上官广介绍个女朋友,或许能让他从阴影中快速走出来。”他想了一会儿继续说:“我看东方丹红对上官广似乎有意思。”

东方丹阳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试试看。”

上官广忙拦住他们:“我暂时什么也不想,别再去伤害人家了。”

“好吧!那就让他缓缓吧!清醒了就知道,能看破一切,失去的比拥有的更踏实。不要操之过急。”东方丹阳站起身来:“这样吧!我也就不陪你们玩了。”说着,他就想走,还要回去惯砖坯呢,多一人也就多一事。在他转身之际,又不走了:“看来今天的活是干不成了,老队长又喊有事了。那就不陪你们玩了。”说完就向老队长家走去。

老队长家里已经坐了几个人。老主任、上官莲的父亲上官世仁、母亲管秀珍、东方丹阳的母亲郑素娟。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都苦拉着脸,板着个脸,愁眉苦脸的忧心忡忡,也似乎都在商讨着什么大事,东方丹阳进来后,向他们一一打着招呼,老队长强颜欢笑地一个劲地招呼着他,又是端凳又是倒水的。

“大叔,你也坐吧!我不渴。”落座后,东方丹阳说:“找我来有事呀!”

“是啊!”老主任直接开了口:“丹阳啊,有件事必须跟你商量,你一定要冷静,”老主任离开他坐着的那个凳子走过来,坐到东方丹阳的长凳上来,手在他肩头上轻轻拍两下。继续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和上官莲情投意合,而且又是那么的般配,真是天生的一对,地生的一双。可事情并不是都如人心愿,往往是出人意料的不尽人意,甚至是残忍的、揪心的。”

东方丹阳望着老主任急切地说:“大叔,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我经受得住。”

“咳,还真难开这个口呢!那我就直说了。”老主任轻咳了一声:“上官莲是个好姑娘,聪明伶俐。可一娘生九等,他哥哥上官龙跟她就不同了,样样都好,就是太过老实。其实他也不哑,就是不肯说话,不管别人怎么说他,笑话他,拿他开穷味,他也不还一句嘴,磙子压不出一个屁来,只晓得傻笑笑,这你是知道的。这天长日久的,人人都把他当成傻子了。一晃他快到三十了,也从没人给他提过亲。他家还就他这庙门旗杆独一根,不找个媳妇儿,他家就绝后了。所以呢,你叔和你婶要用他妹妹给他换个亲,对方家也找好了。当然姑娘都是刮刮叫,男的肯定有瑕疵。人家已同意和这里换亲,这里呢,就是上官莲这丫头死活不肯,请死怨活的,扬言再逼她,他就学欧阳荷。”

老主任呱啦呱啦地往下说,东方丹阳听来却是晴天霹雳,他被这突然而来的事震惊了,以致像受到了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中。又好像猛然地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心像被栓了块大石头,直往下沉。大脑似乎失去了指挥能力,只是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说:“这......这......。”

“你大叔大婶是一筹莫展,毫无办法,最后还是想到了你,可又不好意思跟你开口。他们的内心里也特别喜欢你,看好你,这么做又觉得对不起你和小莲,也不忍心拆散你们。这不,把我们都请来了,让我们跟你说,想请你去做上官莲的工作。‘一把钥匙一把锁’,要投“璜”子对“芯”子,只有你能开这把锁了。”老主任轻轻地拉过东方丹阳的手。“丹阳啊!我知道我们这样做对你太绝情,也太残忍了。可为了你大叔的这个家,我们也只有这么做。你想想看,你可是一表人才,追你的人会很多,你不愁娶不到媳妇。可上官龙就不同了,除了这条路就无路可走了,但没能有条路走谁也不忍心去拆散你们啊?你能舍弃自己,那是要救两家呀!俗话说‘世上三不孝,无后为大。’上官龙不留后,这个家也就毁了,你叔和你婶子以后又怎么活呦?”

郑素娟看东方丹阳欲哭无声的样子,不禁也热泪盈眶,她轻擦一下说:“是啊!丹阳,你就忍痛割爱吧,也算做回积德的事。可惜了,只是可惜了小莲姑娘,多好的姑娘。”她又想到上官莲的好来,心里的潮水又急于往外涌。“真是天不作美,戏弄人。”

此刻的东方丹阳已失去了以往的风采,呆呆地坐在那里,双手抱着头,眉宇间凝固着伤心和悲哀,平日里闪光的双眼朦胧起来,鼻尖酸酸的,一股清泪夺眶而出,流到嘴角,淌进嘴里,咸咸的,他抿了一下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这怎行!我不能没有上官莲!”他失去理智的咆哮起来。他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原来的天长地久,最终还是空欢喜一场。

“冷静点,冷静点。”各人都劝解他。老主任拍着他的肩,无不疼爱的说:“丹阳啊,不要激动。事情已经出来了,就得冷静去处理,就得权衡利弊得失,不能不计后果一味蛮干。这件事,就得有人做出让步,做出牺牲,绝没有完完美美,人人都称心如意的。你们和和美美了,眉开眼笑的,那别人就会大失所望,愁肠寸断。反之,你们的心酸也将换来了别人的快乐。这就得从痛苦的程度上和所受的打击面上去考虑了,你说呢?”

个中的利害不用多说,东方丹阳也心知肚明,自己和上官莲这对苦命鸳鸯即使散了,也会留有满心的憋屈,终身的遗憾。要说再重新找人,自己再不济,哪怕找不到快心遂意的终身伴侣,但不在好孬,要重组一个家庭还是不成问题的。可他们就不行了,如果能行就不会这样做了。痛苦,是他和上官莲两个人的痛苦,那么,两个家庭的人就不会痛苦了。他们两人舒心乐意,那就要建立在多人的痛苦之上,还要痛失两个家庭呢!这么做,他的心里也很是不忍,更觉得太过自私了。因而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坚守和放弃。想到放弃,他的心就如同刀绞,爱,在要到分离时才显得珍贵,体现重要。以往都不怎么介意,未去留意,似乎很是寻常,不懂得去珍惜和拥有。此刻眼看要失去时,才感到那最熟悉的才是最珍贵的。他心里在默默念着上官莲的名字,亲爱的人啊!我该怎么办啊!

他明白自己,在之前是寂寞惯了的人,已经是心如古井,平静似水。是你——上官莲走进了他的心田,在他的心里泛起了涟漪,让他的心潮随之澎湃起来,荡漾起来。他天真的认为,他看到了希望,满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幸福快乐过一生。事已至此,现在他的心更痛,他和她又将成为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不禁感到自己的眼睛重得抬不起来,长长的睫毛上挂上了起源不明而又繁重的几滴珠水,眨了几下,晃悠悠地跌落下来,视线迷迷蒙蒙的,透过这依稀模糊的水气,映出一张熟悉的表情,迷迷糊糊的脸,让人心疼。

“不,不,我不能放弃。”他木讷地支语着,站了起来。

他的神情和举动已告知人们他要怎么做,人们都已感到束手无策了,急的他们相互张望。上官世仁越发感到事情不妙,也顾不得体面和廉耻,慌忙往东方丹阳面前一跪,拉住东方丹阳的裤管,哀求道:“丹阳啊!你就行行好吧!发发慈悲,成全我们这个家吧!”

管秀珍见状也不怠慢,也急忙跪过去:“丹阳啊!我们一家子求你了。我们知道这样做对不起你,可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呀!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世代不忘,你就行行好吧!”

东方丹阳顾不得许多,慌忙弯腰拉起他们,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容我再想想吧!”随后,泪水中挤出几丝笑来,匆匆离去。

谁都知道,他的心里苦着呢!哭着笑是最痛心的。

东方丹阳耸拉着个脑袋,跟蛇吃了烟袋油一样,无精打采的来到已拌好的一滩泥前,无力地从上往下搲个小猪似的泥块,惯到砖坯斗匣子里,连续三块,然后用一根小棍棒向前向后刮一刮,就端去倒在已整平的地面上。惯砖坯就是如此循环往复的,直到把当天所和的泥都惯完。

“老闷棍”东方国把已净过面很挺实了的砖坯忙着摞起来,之间留有缝隙让风吹过,让阳光射过,干得也就快。他见东方丹阳的神色不对,与刚刚走时更是大不相同,就满腹狐疑,只是他没有问。一会儿,丹阳妈郑素娟也同样苦拉着个脸走到这里,闷声不响地就忙活着,心里也就猜出了八九不离十,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说,他也不问,他还懒得问呢!

东方丹阳的手里在干着活,头脑中一刻也没有停歇过。这时,他突然骂出声:“瘪子!标准的瘪子!”猛的一下子把刮泥棍敲在放斗匣子的板凳上,给生生敲断了,一气之下又把它狠狠地扔向远方。

“老闷棍”不知道他这是为哪桩?郑素娟是知道他心里窝着的火,也知道他肯定是在骂上官莲的哥哥上官龙。也确实是的,他稍许能有点用,也不至于要她的妹妹给他换亲呦!他和上官莲这对鸳鸯也就不会被拆散了。

“丹阳啊!你回去歇歇吧!这些活我和你爸做得出来。”郑素娟的心里舍不得儿子。儿子心里的苦做娘的能不知道吗?“实在赶不及,我们就同别人家把号头调一下,让人家先烧,都无所谓的。”郑素娟眼里噙着泪花,怜爱地说。她又不能提及他的痛处,她知道此刻更不能去揭他的疮疤。一只野兽受了伤,它可以自己跑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然后自己舔舔伤口,坚持着,强忍着,默默承受着。可是一旦被嘘寒问暖,它就会受不了,就会发生极端的事来。

东方丹阳很顺从地慢慢地转过身,他已感到浑身乏力,真想好好地躺一会,随即要挪开了脚步往家走,上官广的声音从上官世荣家那边飘了过来,让他不是回家,而是走向上官世荣的家。

“说,你到底是哪里人?”上官广手指着一个讨饭的男子断喝道。

讨饭人灰头土脸的蓬着头,穿件破旧的衣裳打着几块补丁,挎着一个白布大口袋,一手箍着口袋头连带拖着一根大枝条,留着打狗用的,另一只手拿着个大瓷缸。他在上官广严厉喝问下显得可怜巴巴,战战兢兢的。半晌从嘴里吐出一句侉话:“俺是山东人。”

“你是山东人?你蒙鬼啦?你老实说,你到底是哪里人?”此时已围了不少人。上官广见东方丹阳走过来就对他说:“这家伙狡猾呢!上次我在南边集市上看到他卖米给人家,一口南乡话,现在他充起山东人来要米。今天世荣大叔家米未碾,给他水稻他还偏不让,狂妄地说:不给米就要给钱。我们刚好路过这里,认出了他,他还在抵赖!”上官广用手指指他:“你们看,他只会说这两句话,‘给点’‘俺是山东人’。其他话就不说了,一说他肯定就‘现尸’了。”

上官广这番话,东方丹阳是相信的。近几年山东确实遇到了特大的自然灾害,从那里过来了许多灾民,他们操着干硬的乡音,不是在向你乞讨,而是生硬地叫你给他,还一定是米或钱。一个大瓷缸要盛二、三斤米,你一定还得搲满,不满他还不依不饶。这是事实的存在。可眼前这个人,自己咬定是山东人,单凭你上官广说在集市上看到的也难以服众,一样的人多了去了,只有叫他多说几句山东话才能有效地证明他自己。

东方丹阳的提议得到在场人的支持,这个人如不遵照大家的话去做,就把他当成坏人,直接送上派出所。他服软了,承认自己是南乡人,并说出让人费解而又不敢相信的事。他们那里的人还会以讨饭为荣,以讨饭为业。除了大忙季节,其它时间,各家都要有人出来讨饭,甚至关门上锁,不问男女、不管老少,不出来蹲在家里的就会被人骂,被人说,被人指点的。其实他们那里并不穷,典型的鱼米之乡。要真正是穷,或是什么天灾人祸,人们奉献出些爱心也是心安理得。可眼前的人是在装穷、哭穷,在一定程度上,是在行骗,不劳而获,骗取人们的钱粮,更骗取了人们的同情和无私的爱心。人们气愤地要揍他,又要把他押送派出所。这家伙吓得面如土色,浑身跟筛糠似的,在得到一个“滚”字后,灰溜溜地逃走了,引得人们开怀大笑。东方丹阳伤感的神经在谈笑中也得到些许的减轻。

无论如何还是要做出选择的。选择确实是个难题,如何选择,更是个难题。如果是选择自己内心所要的,也就值了。怕的就是明明不愿意,又不得不做出痛心的选择。童话里王子永远只爱公主一个人,可那是童话,目的是保留纯洁。现实里,王子和公主都已长大,现在已不让他们那么自由自在,而留给他们的是无尽的遗憾和无奈。

东方丹阳和上官莲的选择是艰难的,痛心的,撕心裂肺又抽筋刮骨的。万般无奈之下他们还是选择分手。这个决定的做出已过去一个月了,此刻,上官莲把头枕在东方丹阳的膀子上,身子依偎在他的身旁,嘴轻轻地吻了他一下,无不流露出满足的神色,一只娇手在他的胸膛上轻抚着。

东方丹阳用手指在她的鼻尖上点了点:“记住,以后可得跟人家好好过日子呦!”

“为妻知道啦!”上官莲脸上绽开了花,又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嘴里用牙齿轻咬着,把玩着。

“还为妻呢!明天就成他人妻了。”东方丹阳很是伤感,压低声音嘟咙着:“想想心里就滴血,剜人心呢!”

“可现在我还是你的妻呀,你还是我的男人。”上官莲很是兴奋地说:“我们总算没有辜负相爱一场,还是做了回名副其实的夫妻,度过我们的新婚蜜月,这是我此生最美好的时光。这就是说,你是我真正的男人,我也是你的第一个女人。无论从哪种角度上讲,我们是真正的结发夫妻。金童玉女,处男和处女,没渗一点假。”

“还真是这么回事呢。”东方丹阳醒悟过来了:“怪不得你非要以我和你做回夫妻为前提,才肯分手,才肯去换亲喔!原来还有这层的深度广义呢!”

“那当然!我既然爱的死去活来的,就得把自己的最完美交给你,同时我也一定要得到你,赔本的买卖我不做。我不能像欧阳荷那么傻,最后还没能尝到做女人的滋味就断送了卿卿性命,多不值!”上官莲甜甜的笑着:“我现在可什么都得到了,也什么都有了,知足了。”

她满脸泛着桃花,喜不自禁的样子倒让东方丹阳心里不担底起来,他不无担忧的说:“你可别胡思乱想啊!我们可是说好的,我能答应你的都答应了,并且也做到了。”

“你紧张什么吗?现在说什么我也不会做傻事了。”她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把婚期往后推迟一个月吗?”

“为什么?”东方丹阳不解地问。

“这一个月,我们天天在一起,你优质的种子已在我这肥沃的土壤里生根发芽了。你知道吗?一向如期而至,不请自来的‘大姨妈’这个月破天荒的没有来,也就是说我们的爱情有了结晶。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什么事都能忍,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上官莲简直乐开了怀,她把他的手拉下放在肚子上。“你真棒!”

“你真是个心机女啊!”东方丹阳不知说什么好:“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

“怎么,知道晚了吧!”上官莲乐不可支地说:“人常说‘好种出好苗’。你说,我这么好的一块地,能让它长出歪瓜瘪枣吗?再说,我所爱的人是这么的优秀,我能轻易放过他?不能带走他的人,再不带走他的种,那不就亏大发了吗?‘有杂种没杂姓’。放心吧,我会对我们的孩子倾心尽力的。”她随即又变换一个面孔,凶巴巴地对东方丹阳说:“这以后,你就别老是想着我了。我郑重地告诉你,你得尽快地找对象,越快越好,忘掉我。如果不找,我还是会回来找你做夫妻。你一天不找,你就还是我的男人,我还是你的女人,你仍然还是我的人。你不放下我,我还放不下你呢!”

在她凌厉攻势前,东方丹阳只能缴械投降,否则,上官莲岂能绕过他。“好,好,我找,我找。”他很清楚,此刻的这个“姑奶奶”是得罪不起的,得哄着,得捧着。为了成全他人,他忍痛割爱还不行,还得把头低了再低,尾巴是夹了再夹,心里流着泪,滴着血,脸上还得装着笑,这个窝囊罪哪是人受的?他是欲笑无泪啊!

她——上官莲走了,他是看着她走的,并不隆重,是穿着嫁衣被别人娶走的,徒留下一片寂寞。想念一个人的时候,那些曾经的回忆犹如流水一般,一去而不复返。只有思念和伤痛让你去体会。它像花,让人留连,让人品味;可又觉得像毒药,每每回忆起,让人心如刀绞。许多事情只有经历和体验过方知其韵味......曲终人散,只有同路人明白。

东方丹阳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更感到人最难过的要数痛到深处越发喘不上气来,手抖着连同饱含着眼泪还都得忍着。对未来的日子,他觉得就像这黑森森的夜空张着血盆大口,要吞噬自己的时光。而自己的时光亦如发黄的日历,撕去一页也就逝去一页,少了一页,今天成了昨天,昨天成了过去。之后的日月也就像一滴滴水珠滴在江湖里,滴在大海里,滴在时间的流动里,没有声音,也没有了影形。

“独木小舟烟雨湿。燕山乱点春江碧。江上青山随意觅。人寂寂。落花芳草催寒食。

昨夜青楼今日客。吹愁不得东风力。细拾残红书怨泣。流水急。不知那个传消息。”

悲伤在漫延......

是谁推开了他的门窗,是谁闯进了他的梦想,一袭春风吹进他的心房,微弱的煤油灯光照映出熟悉的面容。“上官梅!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看看堂堂一个汉子是怎么被击垮的。”上官梅挂着笑说:“看来还行,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不堪。既如此,我就顺便说一下,我是来应聘的。”

“应聘?应什么聘?”

“就是你再选择另一半时,不管候选人有多少,也算我一个,供你挑选。当然,我是真心实意爱你的!”

直白,没有一丝矫揉造作,质朴得就像一捧泥土,朴实无华。也正是这些不起眼的泥土,才是庄稼人赖以生存的根本,祖祖辈辈,以至子子孙孙,生生而不息,源远流长......

(待续)

完稿于二0二0年春节

定稿于二0二一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