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忱一只手捂着脑袋上晃动的冰袋,另一只手冲着他摆摆,“流感流感。一直没好。”
顾辛泽点点头,他对卫忱的身体好不好并不上心,但是也觉得趁着别人生病在这里说他自己的事情好像不太好。
“那你先休息吧。”
卫忱倒是坐了起来,扯着被子把自己整个裹住,“来了就说吧。不然你睡不好我也睡不好。”
“回国之后你打算请检察院立案起诉我么?”
“我说过了,看你回国之后的态度。”
他咳了两声,突然问道,“顾辛泽,你杀完人,不害怕么?”
顾辛泽一愣,然后摇摇头又点点头,“刚开始的时候不怕,越到后来越怕。”
“我也是,”卫忱说道,“下手的时候没什么,手起刀落一身血,也就过去了,难的是今后的路。”
“你现在还怕么?”
卫忱又将被子紧了紧,“不怕了,我坦荡。”
他笑了笑,“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杀该杀的人没什么好怕的,而做错了事情就去道歉去弥补,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是说我对这些人要去道歉去弥补么?”
“道歉和弥补已经有人替你去了,钱我也给了。”
顾辛泽抿了抿嘴唇,声音浅浅的说道,“钱我会还给你的。”
“不用了,我还不缺这些钱。”卫忱将自己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缩的只剩下了一双眼睛还有上面的冰袋,“你做错的事情恐怕不只是这一件,而有些事情,只能你自己去道歉去承认。”
顾辛泽咬咬牙,问道,“你觉得我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子煜?昂……”卫忱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没什么好印象,“赚钱机器,阴郁,妻管严,小气,突如其来抽风的毒舌,压榨劳动力,死鸭子嘴硬,总之不是什么好人,罪行罄竹难书。”
他的评价顾辛泽倒是有点意外,愣愣然后问道,“那你怎么还跟着他对付我?”
“我什么时候对付你了?”卫忱有点冤枉,他顶着沉重的冰袋,脑袋被冰的都不转了,“我哪有时间对付你,明明是你自己派人跟踪我,又让楚歆给我下安眠药。”
“董事会的事情不是你的杰作么?”
卫忱摇摇头,“你太嫩了,子煜在公司这么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那些古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在子煜手里抓着呢。”
他晃了晃继续说道,“赚钱赚到这些董事这个份儿上的时候,钱就没那么重要了,自由才最重要,不然有钱没处花去多冤。”
顾辛泽的脸白了白,他一直觉得他之所以赢不了顾子煜,是因为顾子煜身后有一个卫忱,可是现在卫忱告诉他,与他无关,他所有的失败都是败给了顾子煜一个人,彻彻底底。
“我哥这么差劲,你还跟他做朋友。”
“那是因为我也差劲。”他吸吸鼻子,“我花心,爱钱,脾气差,纨绔子弟,不靠谱。”
卫忱自己说的和A市对卫忱的负面传闻差不多,但是顾辛泽还是没有转过来弯,“这有什么关系么?”
“所以说你还是太小。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完完全全的没有缺点的,只是有人愿意将缺点暴露给别人,比如说我和子煜。而有的人全身上下都是伪装,露出来的部分都是完美无缺的,比如你和白月。
你们不是没有缺点而是因为你们想要隐藏,我们不是不会隐藏而是我们不愿意。所以我和子煜就成为朋友了。”
顾辛泽点点头,他听卫忱说话有些难受,又说不出来哪里难受,卫忱说话并不像早晨一样的锋利,他的刀刃已经收回了刀鞘,只露出闪烁的名贵宝石,华贵的这么的不实用。
“你们这种人是不是都特别容易放下?”
卫忱点点头,“不能说放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前提是它要过去。”
他这么一点头不要紧,脑袋上顶着的冰袋顺着他的动作就落了下去。看着掉下来的冰袋卫忱有点纠结,他现在应该伸手将冰袋捞回来放在自己打着热的脑袋上,可是他又实在不愿意将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放走被子里的热气。他纠结的盯着掉在一旁的冰袋,就看见一双手伸向了他的冰袋,然后捡了起来重重的歪歪斜斜的放到了他的脑袋上。
他吸吸鼻子对顾辛泽说了声谢谢,虽然顾辛泽几乎是将冰袋扔在了他的脑袋上。
顾辛泽明白了卫忱的意思,只有他说出来二十年前的事情,这件事在顾子煜心里才能过去,而这件事过去了,顾子煜就不会再追究了。
“我哥小时候跟现在差不多,也不说话,也不生气,他每天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我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什么,但是我都不太敢靠近他。”他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很小,所以我很好奇我哥哥房间里到底有什么,能够让他这么专注,所以我就偷偷的溜进了他的房间里。
我看到他的书桌最上层,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小海螺,不管是花纹还是样子,都十分的完美,我也喜欢去海边玩,可是从来都没有捡到过这么漂亮的小海螺。所以我就把它拿起来想玩一会儿。可是我在跑出去的时候摔了一跤,小海螺被摔碎了。”
卫忱歪着头看着他,他很清楚,这个小东西对顾子煜来说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但是绝对不至于他跟顾辛泽心结这么久。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很害怕,害怕我哥哥生气,我一直就害怕他,一想到他要生气我就更加害怕,所以我就跑掉了,我想假装不是我做的,可是我哥哥他还是知道了。”
“他是在游泳池边找到我的,他不喜欢水,所以我特地在这边,就是不想让他找到我,可是他还是来了,我就知道完了。
他过来直接就打了我一巴掌,我当时被他打蒙了,他看起来生气极了,阴郁的样子几乎要滴出水来,我吓的连手都在发抖,他还那么小就那么吓人,我哥哥眼睛特别黑,所以看着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泛着杀意,那时候我觉得我哥哥要杀我。”
“所以你将他推下了水。”
顾辛泽惊讶的看着他,“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卫忱回答道,“子煜的腿好了,是因为他又一次在落水的时候拼命挣扎,发现自己居然有感觉,所以开始偷偷复检。他后来说还要感谢你,所以我想应该就是你推他下水了吧。”
“是。”顾辛泽叹了口气,“我当时确实将他推下了水。”
卫忱眉毛一挑,没有说话。他还在等着顾辛泽继续将事实讲出来。
顾辛泽垂下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刚刚将我哥哥推下了水,我父母就来了,他们在远处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我伸手将我哥推下去的,我那时候害怕极了,我哥哥本来就优秀,我害怕从此以后我父母他们眼里心里会只剩下我哥哥,他们会认为我是个坏孩子,他们会将我赶出去。”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些气音,脸色有些难看。
卫忱见他说不下去了,于是沙哑着嗓子接话道,“所以你就把过错推给了子煜?”
顾辛泽苦笑着说道,“你这不是都知道么,还非要我说什么。”
“我知道是我知道,你说出来是你说出来,不一样的。”
被他这么一接话,顾辛泽也缓冲了一些,“事情跟你想的差不多,我对我父母说我哥哥要杀我,我为了自卫只能将他推下去。”
“陈董事长和顾伯父就这么信了?”
顾辛泽吸了吸鼻子,他也觉得难受,不知道是不是被卫忱传染了流感。
“我哥从小性格就强硬,他是打碎了牙齿也会混合着血咽下去的那种人,我不是,我从小就知道会哭的孩子招人疼的道理,更何况我年纪小,所以我父母怀疑的时候我就哭了。这边我哭,那边我哥却裹着毛巾一脸阴郁的看着我,简直就像是白雪公主和她的后妈一样,你说我父母会相信谁。”
卫忱咳了两声,然后点点头。
“子煜确实是吃软不吃硬。”
顾辛泽摇摇头,“我哥是软硬不吃,我从没有见过他因为任何人任何事退步过。”
“你有跟他服过软吗?”卫忱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才跟他说道,“你拿安怡威胁他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安怡肯定是不一样的。”
“安怡确实不一样,”卫忱说道,“安怡被送进手术室里的时候,子煜的样子好像死了一样。”
“你哥哥是一个只会在梦里低头的人,可是他拜托我不要让卫子希杀了你。就算你杀了人,绑架了他的妻子,拐走了他的儿子,他还是想要留你一条命。这无关于你的父母,你也知道安怡对他的重要性,你让安怡命悬一线,他却依然想要你活着。”
他的话说完,顾辛泽嘴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整个房间陷入了一个尴尬的沉默之中,只有卫忱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
这种让人难受的沉默气氛终于在两重一轻的敲门声中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