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自立的新王

“罪臣黄歇,拜见新王。保驾不利,致使大……致使旧王留质于秦,请大王降罪。”黄歇对着第三十八任楚国国君——楚王熊横稽首,并捧出了老楚王的帛书,“此乃旧王所书之信,望大王亲启。”

楚顷襄王二年(西历前297年),黄歇得到魏国王室成员孟姬、魏无忌的协助,顺利回到了楚国都城郢,现已入殿面王。

“黄歇,你这一路上辛苦啦,先起来吧。来人,呈上来。”楚王吩咐着。

年轻的寺人从黄歇手中接过帛书,交到了楚王手中。楚王大致扫了一眼,便随手将其叠于案上。

“嗯,不毂知道了。为了旧王,你看你也挺不容易的。话说,你今年多少岁了?”楚王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父亲的死活,而是岔开话题。

黄歇起身,“禀大王,一十七。”

“嗯——”楚王点点头,“不毂不曾记错的话,你与随家女儿有昏约在身,不如先成了吧。赐你郢都大宅一座,歇个两三年,先与屈子研学。等你加了冠,再封你个爵。”

三言两语,楚王把黄歇中射士的职给削了。

“大王俯恩,黄歇感念,然旧王尚在秦国,黄歇如何安身?帛书上说了,要倾举国之力支持屈子变法!”黄歇声线略显颤动。

“什么?旧王要我变法?”屈平激动着,眼神中透露出这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欣喜。

“嗯!旧王认同您了!他要我们继承吴子的未竟之志!”黄歇回答着。

“这个……”楚王摇了摇头,“此二事具关系重大,须得从长计议。你说是吧,令尹?”

新任令尹上官子兰附和着:“黄歇,你不在这一两年,楚国可是遭遇了各方重创啊,现下应厉兵秣马。你放心,旧王是吾父,吾还能见困不救?至于变法,也不可急于一时。”

黄歇离开楚国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不少变化。除了太子熊横自立为新楚王,还罢免了令尹景鲤的职权,委任其二弟上官子兰为新令尹。

熊横这王位是三户为他争取来的,不然早早的就该是上官子兰的了。他还不辩忠奸,被上官子兰几句兄弟情深的花言巧语给哄得全醉,可是把三户成员都当成了阻挡自己回国的奸佞。于是他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听从上官子兰的安排卸磨杀驴,三户在朝中的势力能贬的都贬了。

景鲤回到封地找昭鱼、昭阳养老,景翠、昭睢、昭滑被夺了兵权在家无所事事,靳尚、子椒等依附上官子兰的奸佞却挨个被提了上来。眼下,也就屈平还在朝中任三闾大夫,可毕竟他被架空已久,有职无权。

“大王,孤臣昧死言!为人子者,当思父母安危。旧王是为了这个国家而只身赴秦,至今身处险境,应尽早营救。”屈平出列进言。

“屈子,你这是讽大王愧为人子?”子椒站了出来。

“我只不过是作为一名臣子,说了该说的话。”屈平坦荡着挺直了胸膛。

这时,靳尚也出来帮腔:“屈子,我尊称你一声屈子,是因为你有才,可你也别以此自恃。你是臣子,我等也是臣子,难道我等就不为君父所思虑了?”

“好啦好啦。”楚王伸手捏了捏太阳穴,“叫得不毂头疼。今日暂且至此,都退下吧。”

黄歇还不肯放弃,“大王……”

“退——下。”楚王给了黄歇一个脸色看,连锦衣上的九凤似乎都能令人感到戾气纵横。

见楚王转变如此之快,黄歇连忙退却道:“诺。”

楚王刚起身,忽然又有点来气,转回来指着黄歇说道:“还有不毂告诉你黄歇,黄县早已改书为嬴县,你也一样,不毂俾尔今日起不准再写黄字!”

“谢大王赐回本姓。”黄歇只得跪谢。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男子名前一般称氏不称姓,以此强调自己的封地,女子则反之。

但对男子来说也有一种例外,那就是如果是该姓的嫡长后代,便不会被封出去,自然也就不需要以封地为氏。历代周天子就都是直接冠之以姬姓,他们的身份中可不存在氏,而他们的兄弟则都有氏。

除非周王朝灭亡,原先的周天子才有可能因忌惮新的华夏主宰而自降一格,以故国冠名,称“周氏”。虽然现在周天子已经无地可封了,周天子、东周公、西周公偶尔有儿子自称周某,但并未形成氏族系统,“周氏家族”也就尚未正式出现。

嬴姓前后也衍生过十四个氏,即黄氏、徐氏、江氏、郯氏、莒氏、终黎氏、运奄氏、菟裘氏、将梁氏、修鱼氏、白冥氏、蜚廉氏、赵氏。其中,赵氏又衍生出秦氏,但秦氏成员目前一般还是自称赵氏。

再往前追溯,黄歇是伯益长子大廉的嫡长后裔,大廉的封地在黄邑,即黄国前身,始称黄氏。此后,再也没有男子能以嬴姓自称,毕竟嬴姓的大宗本家都已经开始称氏了,何况那些小宗分家。

大廉又有个庶支的子孙蜚廉,其二子分别为赵国王室先祖恶来、秦国王室先祖季胜,也就是说赵、秦二氏均为嬴姓正统继承者黄氏的分支。黄歇若要称回嬴姓,其实也不过分,这本就是他的权利,追溯血统的话他比赵王、秦王都高贵。

熊横要黄歇不准再写黄字的动机其实很简单,因为横字中带了个黄字,这是犯了王的名讳,整个国家都需要去避,即所谓的避讳。但是有意思的是,黄字与横字不是谐音,因此还是可以念的,只不过写的时候只能以其它字来替代,比如嬴字。也就是说,除非大王开恩,准许黄歇用这个字,不然他以后只能写成“嬴歇”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黄歇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失去了对黄氏这一称呼一半的使用权,却又阴差阳错能在书写上以嬴姓冠名。这算是耻辱,还是荣耀?

从这位新王的身上,黄歇再也看不出以前那样的怯懦,更多的是继承了其父的自大。但与其父相较而言,熊横可不是一般的庸碌。熊槐再不济,尚且还能灭一强国,基本统一华夏南方。可熊横呢?这个国家接下来,只怕是更不好过了。

楚王最后盯了一眼黄歇,甩了甩长袖,隐于斧扆之后。

黄歇斜了斜头,看了眼屈平。

屈平见黄歇额上尽是冷汗,低声说了句:“人能回来就好。走,如家再叙。”

黄歇松了口气,艰难地起身,举步跟随屈平回家。

“公子,你回来了……”

看得出来,十五岁的姬灵,早早地就在屈家的影壁前候着黄歇了。

“小灵,这一年多让你挂心了……”

黄歇走近了些,纵然此前早已想好千言万语,但真等看到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一时之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两人对视着,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嬴姓江汉。”

“嬴姓弦展。”

“嬴姓钟离烈。”

“姬姓沈默。”

“姬姓蔡复。”

“姬姓蒋谦。”

“姜姓厉炎。”

“偃姓轸云。”

“偃姓舒武。”

“偃姓英豪。”

“恭迎屈子回府!”

眼前十名年轻男子齐声向屈平作揖,个个知书达理。

“你们……都来了?”黄歇被这一幕震撼到了。

虽然多年未见,大家长相也有很大变化,但他还是一一认出了这十张面孔,他这十个儿时的玩伴可从未同时出现在他的同一片视野之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他们重聚一堂?

“北境战乱不止,大王新立,我等身为各族宗子,入都向三户讨个职务,再合理不过。”为首的江汉,假装与黄歇不相熟,简单解释着缘由。

江氏、弦氏、钟离氏、沈氏、蔡氏、蒋氏、厉氏、轸氏、舒氏、英氏……好啊!算上牵头的嬴姓黄氏和姬姓随氏,当年抗楚同盟的十余国嫡系后裔代表差不多都到齐了!他们中大多人的故国都集中在现在的楚国北境。

这十人与黄歇年纪相仿,相互之间至多不差五岁,而黄歇居中,早与黄歇在黄县相识,有的甚至就是因避祸直接在黄县出生的,因此情同手足。

十家仍以当年的盟主黄家为首,并视背盟的副盟主随家为敌。但他们目前还是听从黄家之计,假意与随家相善。十一个古老的家族暗中勾结,企图起兵复国。

“歇哥哥,大人们在屋内等着呢。”

黄歇这才听见了十三岁的芈瑶华同他说话,而且十九岁的屈承贞也已经站在这相迎了。

“兄长。瑶华。”黄歇呆滞地叫唤了两声。

“瑶华,你先陪下你随家阿姊,男人们有话要说。”屈平提醒了句。

“诺。”芈瑶华回应。

黄歇心里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进屋,而不是与发小们叙旧,更不应留恋什么儿女情长。他再看了一眼姬灵,才直直地跟着屈平进了屋。

“各位大人,黄歇回来……了。”

把黄歇顿住的,是两张再熟悉不过,却因多年未见而颇显陌生的面孔。抗楚同盟后裔聚得这么齐,他早该想到的。

“怎么,这离开黄县还没十年呢,长辈都不知道怎么叫了?”其中一张面孔严厉着。

黄歇跪拜,“叔父。不知叔父在此,是黄歇无礼了。”

“黄仲,你对黄歇太严厉了。黄歇,快点起来吧。有我在呢,胆大点。”

另一张面孔略为和善,还亲手去扶黄歇,不知道的还当这是一对父子呢。

“谢随大人。”黄歇道谢。

“你这孩子,这都快是一家人了,别大人大人的叫了,你就是喊我声舅父也不吃亏吧?”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随国的太子,如今随县的县公,更是姬灵的父亲——随公。

黄、随二国公室曾代代联姻,同辈的都以表兄弟姐妹相称,而黄家儿女面对大一辈的随家男性称舅父即可。这就跟周天子总是尊称辈分大的异姓诸侯为舅父一个道理,毕竟理论上来讲,周王室只能娶异姓诸侯国的公主为后,往前数都是有血缘关系的。

说回黄氏和随氏,虽已有三百多年不曾联姻,但不可否认的是黄歇身上确确实实也流着随家的血,称呼随家宗主一声舅父,也是应该的。更何况,等姬灵过了门,随公可就是黄歇的外舅了,即这个年代对妻父的称呼。

“黄歇不敢,不敢。”黄歇恭敬地往后退了两步。

“顽竖,此次你先是护驾不利,后又在从亡途中弄丢了旧王,怎么还有脸回来?”黄仲疾言厉色着。

“忝为大王随驾,侄儿知罪,请各位大人降罪。”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黄歇又跪了一遍。

“啪!”

黄仲不遗余力地甩了黄歇一个巴掌,黄歇被这股狠劲推到了柱上,侧额撞出了血。

“降罪?那可是这个国家的王!你拿什么赎罪?黄氏一族的性命吗?还是黄县全民的性命?我……”

“嗒。”

景翠及时拿住了黄仲的手腕,止住了第二个巴掌,“他是你侄子不假,可也是我和三闾大夫的弟子吧?师傅师傅的叫,我们也算是他半个父亲,都养过他几年。”

“就是。黄兄,他也快成为我和随公的女壻了,你把他打残了还是打破相了,小灵该说我不对了。”向来严厉的昭滑也好言相劝着。

黄仲这才收回了手,“各位大人,小侄如何能得汝等厚爱至此?”

“这事,不全怪他。他一个小小的近竖,能有什么职权能影响得到旧王的决定?是我等三户大臣没能劝住旧王,误了国。”屈平冷冷地自责着。

黄仲听得出来,屈平根本不是在为黄歇开脱罪名,说的全是实话。

“夫子……”黄歇欲言又止。

“我的门客回报,秦国的泾阳君又将旧王擒回了咸阳幽禁。旧王愤甚,呕血斗余,遂发病。”昭睢说了个最新的坏消息。

“不行,还是得向大王陈述营救旧王之事。”屈平难以平复。

“屈子,迟点吧,今天黄歇应该是刚冲撞了大王。你要知道,当今令尹已不再是三户之人了,而是他上官子兰。”昭睢劝阻着。

“等!等!等!你们还要等多久?等到旧王垂危?”屈平实在憋不住这口气,向来儒雅的他也一反常态大声叫喊。

此时的老楚王已经五十八岁,这在当时绝对算是高龄了,若呕血斗余的消息是真,那老楚王的身体状况是真的不容乐观。

“屈子,我兄长不是那个意思……”昭滑解释到一半,也不知道怎么往后说了。

“我知道,你们有了新的君父了,就不管旧的君父的好歹了,效忠新王也是在效忠楚国。”屈平说了句没什么道理,但却又令在场的人难以反驳的话。

见大家也没什么反应,屈平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景翠无奈地将目光转向了昭睢和昭滑,“你们说说,新王执意不救旧王,咱们做臣子的还能为旧王做些什么?”

众人闻言,更是一筹莫展。

这会是开不下去了,于是黄仲将黄歇带出三户的地盘,回到了他不久前在郢都购置的一处不大的私宅,这也是十一家在郢都的联络地点之一。

“黄歇,你做得太好了!把老楚王困在了咸阳!这回换了个更昏庸的!”江汉觉得大快人心。

“就是!如此一来新楚王只会愈加失去民心!”弦展也笑得很邪魅。

“真的是苦了你了,跟着昏君去趟秦国,差点自己也搭上性命,简直是九死一生。”沈默想想就觉得后怕。

“好在结交了齐、赵、魏三国公子,行了方便,真是怕你回不来!”蔡复也后怕着。

黄歇被十家宗子簇拥着,其中最近的也得是九年前见过他了,但他们对他一点都不感到陌生。只是黄歇自己,仍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根本不觉得这次经历有任何值得开心的。

坐在主席的黄仲看似轻描淡写地来了几句:“好啦,九年前,越王的首级他都能拿得下,你们还怕他这趟回不来?若真回不来,那就说明他根本不配继承黄家的宗主之位,还谈什么领导你们复国?行了,你们这么久没见了,难得鳞集一堂,每人对黄歇说一两句吧,简单说说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我先说吧。”轸云起了个头,“黄歇,这些年你不在北境,不知道我们的难处。连年战乱,我父亲和大哥都死于兵役,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了,我这才顶替了大哥成了轸氏的宗子。”

“死的还有我和钟离烈各自的父亲。上官子兰的门客霸占了我们两家仅剩的田产,争执中还死了不少族人。”厉炎也说起着自家的事。

“何止这些罪行,他们还要霸占我家阿姊!她为保贞洁而自尽,权贵们因此把我们一族逐出轸地。”轸云的话中满是愤恨。

“我们一族也被抓去当徭役,他们屡次羞辱我等,说堂堂沈国公族之后,还不是当了芈姓的阶下囚!”沈默咬牙切齿。

“还有我们蒋家!个个被烙上了奴隶的印记!此仇不共戴天!”蒋谦翻下了领口,锁骨边被印下了“淮夷”二字,几乎有半个巴掌那么大,让人看着都觉得疼。

夷字是由“人”与“弓”组成的,其实最早应该是指善于使用弓箭的中原族群,只不过这些族群的首领们后来被分封到淮水两岸去开发土地,征服了当地的一些少数民族,于是淮夷、东夷成为了戏称甚至贬称,与西戎、南蛮、北狄并列,但大多时候他们还是被承认为正统的中原民族的。可如今他们被来自更南方的楚人统治,就另当别论了。

“能活着跟黄大人来郢都见你的,都已经算好的了,柏家、六家、蓼家、息家、道家、房家等等,都已经被打压得不成气候了,再无举事之心。”英豪轻叹着。

“我等汉阳诸姬明明是一条心,奉命为周王室共守铜绿山,就他随家背盟,投了楚人!至今还在坐享荣华呢!”蔡复气愤道。

汉阳即汉水以北,分布着周天子从同姓血亲中分封出的十几个国家,包括随国在内因为都姓姬,因此被称为汉阳诸姬,这也是“封建亲戚,以藩屏周”的具体表现。

随国之所以能成为汉阳诸姬的首领,是因为他们境内掌握着足以左右华夏局势的铜绿山,其铜矿资源是当世之最,周天子因此让这些最信任的同姓诸侯世代镇守。

后随国被楚武王熊通攻破,虽然楚武王也死于这场战役,但随国还是背叛了周天子而向楚称臣,拱手献上了足以铸造数千万柄铜剑的铜绿山。该次事件标志着楚国的正式崛起,楚人平均都能发到一柄铜剑,抗楚同盟在数代之内被逐一击破。其中挑大梁的黄国,正是在这四十二年之后被攻灭。

“这累世之仇,终会得报的!”弦展按住了黄歇的肩膀。

“都别说了,黄歇跟随家还有昏约呢。”江汉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众公子这才察觉到黄歇的异样,他们说得这么起劲,可黄歇从入门开始到现在似乎一个字都还没说过。

“家主,门外有位公子求见。”一位仆从进来传话。

在黄歇父亲死后,黄仲一直是黄氏一族的代理宗主,或者说代理族长,因此在黄歇正式加冠之前,仆从都应称黄仲为家主。

“哪家公子?”黄仲问起。

“郑家,说是名脩。”仆从回复。

沉默许久的黄歇眉睫一触,“不见!”

众公子被黄歇突如其来的怒火所震慑。

“见!此人你必须得见!”黄仲下了道命令。

黄歇没得反抗,仆从出去迎接郑脩,原本站着的众公子也一一入席端坐,只有黄歇还面对着主席直直地立在堂前。

“嗒,嗒,嗒……”黄歇感受到了熟悉而又久违的脚步声,慢慢逼近至身侧。

“郑脩,见过黄前辈。”十八岁的郑脩,向着主席作了一揖。

“听闻郑公子是黄歇挚友,今日来我荒居是找他的吧?”黄仲问起。

“大王有秘密任务交托,希望借黄歇几天。”郑脩也主动解释了来意。

“黄歇,准你出门。”说黄仲是在准许,倒不如说是给了黄歇一个任务。

众公子一个个都有些坐不住了,但既然郑脩说是有王命在身,也不好多问,他们也都知道郑脩是令尹的亲信,因此面对他多少也带了些恶意。

“既有王命,黄歇你就更应该去了。”黄仲盯着黄歇说了句,表示黄歇不得不从。

黄歇僵硬地挪了挪身子,凶狠地瞪向了郑脩,“走吧。”

--------

“这回是谁要害我?”

这是这一路上黄歇说的第一句话,可是做了好多天的哑巴了。

“还能是谁?大臣子椒呗。还不是恨你跟齐国孟尝君交好,跟大王说什么找到了赵国主父容颜不老的秘密,就在这鬼谷,是活了两百余岁的鬼谷子赋予他这样的能力。还说你身手不凡,让大王派你来找这个秘密。”郑脩边走边说。

二人已经离开郢都数日,现身在魏国朝歌城西三十里外的云梦山,而天色渐暗。

“这也太快了,我回郢都当天就想着怎么把我弄死。可这云梦山虽大,看上去也没什么凶险啊,他是想派人在半路截杀我吧,还是想我无功而返好给我定罪?”黄歇接着问。

“所以我这不是主动请愿,说要同你一同来寻找吗?”郑脩也说了自己的好意。

郑脩是上官子兰的表弟,子椒看有郑脩陪着黄歇同行,可不敢再动手了。万一造成了什么不必要的意外,上官子兰查出来是要问罪的。当然这楚王已经听得心血来潮了,领命的人怎么的也得装装样子往鬼谷走一遭,就当公费旅行了。

“别以为你这次帮我保住了一条命,我就会感激你。那日你在武关害了大王,还赔上了十条性命!你想怎么换?再救我九次?而且没有你我照样能活得好好的,要你多事了?”黄歇一点都不觉得郑脩这么做就能把旧账一笔勾销。

“我没想你感激。”郑脩也有点不耐烦了。

黄歇站了住,“我知道,你就是想弥补,尽可能地弥补。但是没用的,你的罪行你比我还清楚。大王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大王的?他可当你是和郑袖生的儿子来养啊!”

“不许再说大王和我姑母了!我们是有苦衷的!”郑脩的逆鳞被触及。

“什么苦衷?让你的亲表哥当王?”黄歇反问。

“你……”郑脩诧异了。

“怎么?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的真实关系的?我还知道你是郑太子的嫡孙!郑国公室真正的末裔!”黄歇把话给说得更白了。

“那你呢?你不也是黄国公室嫡长后代?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混入楚廷?”郑脩不满着黄歇的指责,也把黄歇的秘密揭露了出来。

“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黄歇也诧异了,下意识伸手按住剑。

郑脩盯着黄歇的右手,往后退了几步,“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不也想让黄国复国?你跟我又有什么区别?你还想杀我灭口不成?”

“锵啷——”黄歇真的拔出了步光剑。

“你……你真想杀我?”郑脩万分意外地质问着。

黄歇低头看了眼右手,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剑的确被拔出来了。

为楚王讨个公道?杀郑脩灭口?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他自己似乎都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但剑就已经这么出鞘了。

“锵啷——”郑脩也拔出了佩剑。

“黄歇……真没想到啊!”

“乒!”

郑脩的剑已经向黄歇当头劈去,黄歇则以剑格挡。

“呀——”

黄歇被这一击刺激到了,瞬间热血涌上脑门,挥开郑脩的剑后开始反击。

“乒!乒!乒!乒……”

两剑相击,茂盛的草木被斩落了一片又一片!

二人都是剑术奇才,并由这个国家最好的师傅来教,还颇具实战经验,较起真来打了上百个回合,从山头打到了山涧,除了徒增疲惫,依旧是难解难分。

黄歇没想到此前输了自己半招的郑脩如今这么难打,看来这一年多对方也没闲着,处处在找自己的破绽,也学了新的剑法,越女剑已经对他不管用了。

“啊——”

见仅凭剑法的变化已经击败不了对方了,两人只得猛地向对方冲去,单纯以勇武奋力发出致命一击,只能各安天命了!

“吓!”

黄歇的身后忽然扑来一只几乎半人大的猫头鹰,但当他察觉到时已经收不住往前刺去的剑了。

“唰——”

黄歇的剑,砍在了郑脩的左臂上,但好在砍得并不算深。

而郑脩的剑,彻底刺透了猛禽的胸腔,血溅了一身。猫头鹰的利爪距郑脩的心口,仅仅只是两寸之差。

太险了!要不是郑脩反应得快剑走偏锋,他自己得重伤,黄歇则在重伤的同时还会被猫头鹰夺去性命!

“当!”

郑脩的剑还未及收回,已与被刺中的猫头鹰一同脱手,落于地面。

“咕~咕~”硕大的猫头鹰斜倒着喘声。

黄歇弃剑,扶住了郑脩,将其靠在了一棵树下,然后迅速取出腰间的云钮扁圆壶给他清洗伤口。

“你怎么这么蠢?死了怎么办?”黄歇怒斥。

“若你我今日必死一人,也不能让你死在鸱鸮爪下。”郑脩还嘴硬着。

黄歇涂着药说:“你杀不了我!”

“那是因为我不会杀你!你明知道我不会!”郑脩怒吼。

“你明知道我也不会!”黄歇也没忍住。

“那你还拔了剑?你是不是拔了剑?是不是对我起了杀心?”郑脩还是绕回了最初的矛盾点。

“我头很大!我不知道哪件事是对的,哪件事是错的!从小到大族人就告诉过我根本没印象的父亲是死于黄县的征兵!就是因老楚王的决策失误而爆发的丹阳、蓝田等等战争!我同样没印象的母亲则死于不久后的积郁!他们要我光复一个我根本没经历过的黄国!我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活着的!三百年前的国仇关我什么事?为了这个目的我已经害了多少人了!养育我的除了我二叔还有屈夫子和两位景太傅!三户长辈待我亲如子女!可他们双方注定为敌!你要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黄歇终于吐露出了他这十几年来的心声。

听了黄歇这些心里话,郑脩也莫名地火大,“你以为就你难做吗?我呢?我为了报父兄之仇、姑母之恩,我害了我的姑父啊!你以为我不知道秦人设了陷阱吗?我到最后一刻还想着至少得把你——我最好的兄弟救回来啊!我跟你一样还没能强大到足以左右自己的命运啊黄歇!”

“那你……你早点跟我说嘛!我可以理解你的!你我明明可以一同想办法保住大王的!”黄歇还在进行理论。

“我也在等你早点说!你我在实现各自目的的过程中可以是一致的啊!你跟前几天出现在你家的那十个兄弟能坦诚相待,跟我为什么就不能?就因为我是郑氏?我郑国不是被楚国所灭?至少我不想……我唯一不想为敌的人就是你啊!”郑脩已经没力气再进行这番幼稚的理论了。

黄歇也终于听到了郑脩的心里话,他想他们是一对最熟悉不过的异姓兄弟,看来这次争吵之后再也不用相互隐瞒相互猜忌了!

“何人?胆敢擅闯鬼谷禁地!”

不知从何方传来了一声质问,还伴随着阵阵回音,两人这才停止了争吵。

“这声音好生怪异,是雅言,但听不出是何口音。”黄歇警戒着再次举起了剑。

“再问一遍!何人?胆敢擅闯鬼谷禁地!”

还是那怪异的声音,这次黄歇终于探查到声源。

“咻——”

“乒!”

一支吹箭由左侧袭来,黄歇轻松地以剑将其挡开。

“小心!”郑脩惊呼。

“咻——”

另一支吹箭,稳稳地扎在了黄歇右肩。

黄歇才刚反应过来,当他正要转向右方,眼皮却已经越来越沉。

“这……”黄歇倒地,昏睡了过去……

“黄歇!黄歇!醒醒!快醒醒!”

黄歇听到了郑脩的叫唤,声线在耳廓越传越强,还闻到了羹汤和药物的浓烈香味。

“嗯?这是哪儿?”黄歇醒后大惊。

也难怪他会是这种反应,因为他被牢牢地拷在了一面石墙上,郑脩则被锁在一面石台上,一个戴着木制彩绘面具的人正在给郑脩的伤口上药。

仔细一看,这是一间石室,还陈放着大大小小十几只鼎,其中一只似乎在炖着什么肉,应该是药膳。

“别吵!你这样伤怎么能好?”那怪人实在有些不耐烦。

黄歇听出来了,就是晕厥前听到的那怪异的声音,原来是通过面具处理的,可他是如何做到从不同方向发出声音的?

“我哪知道你给我上的是什么药?把我弄死了怎么办?”郑脩紧张着。

“死不了。”那人给出了一句安慰。

“呼——你早说啊。”郑脩松了口气。

“最多,整条手臂废了,这辈子算是完了。”那人轻描淡写着。

“什么?”郑脩变得更加紧张了。

“把他放开!”黄歇也被吓到了。

那人还是不疾不徐道:“不要着急,马上就能好了。”

只见他上完了最后一层药,取来药酒往郑脩伤口清洗,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药酒浇过之后,伤口不复存在,皮肤上连一丝丝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你是……是人是鬼?”郑脩不仅没为此感到高兴,反而多了一分忌惮,毕竟这事太诡异了,在他的认知里根本不是人能办得到的。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原本是人,出自嬴姓徐氏。但自从入了这鬼谷门,拜了鬼谷子为师……你现在也可以称我为鬼谷子了。”鬼谷子这话显得有些装神弄鬼。

“鬼谷先生?”黄歇讶然。

“嗯,正是。”鬼谷子点了点头。

“他不是王氏吗?”黄歇反问。

鬼谷子似乎对黄歇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先将东西收拾好,再慢慢地解释道:“你说的王诩,是第一代鬼谷子,到我这已经是第三代了。”

“什么意思?”郑脩越听越不明白。

“你们口中的鬼谷子王诩,是晋平公时生的人,你们真的觉得他能活到现在?那可是两百多年了啊。”这回轮到鬼谷子反问。

黄歇和郑脩对上了一眼,又看向了鬼谷子,渴望着答案。

鬼谷子接着讲:“晋国隐士王诩与兵圣孙武是至交好友,一生炼丹,寻求长生不老之道。齐人孙武,早年总与王诩论兵,作下《孙子兵法》,后受吴将伍子胥之邀,助吴王阖闾伐楚,攻入楚国至郢都,一战成名,这也是楚国称王后第一次被外力重创,战后孙武随即又隐退。王诩百余岁时,收了孙武后裔孙膑还有与其同龄的魏人庞涓为徒。”

“后来的故事我们知道。庞涓学成后回到魏国拜为大将,继承了最强大的魏武卒,所用兵法使其战无不胜,名满天下。孙膑按照约定前去投靠,却被庞涓嫉妒其军事才能,诬陷为齐国奸细下了狱,被施以膑刑、黥刑。孙膑只能装疯,并找到机会在齐国使臣的相助下逃回齐国,与大将田忌合作,先后在桂陵之战、马陵之战两败庞涓,尽灭魏武卒主力,庞涓亦身死,齐国独强。秦国方面,亦因此得以缓过神来,向东压了魏国一头,诸夏局势被重新划分。”郑脩补充了这个值得令人深思的故事。

“不,再后来的故事你们不知道。”鬼谷子摇摇头,“你们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一代名将几十年前去了哪里吗?”

“再后来……还有什么故事?”郑脩不解,但他确实就没听说过孙膑的下落了。

“再后来,孙膑回到鬼谷,接管了鬼谷门,成为了第二任鬼谷子,并创立了合纵连横的学说,教出了两个弟子,大的那个叫张仪。”

“什么?”黄歇、郑脩同时惊叹。

“没错,就是那个,以连横破合纵的秦相张仪,他是我大师兄。”鬼谷子补充着。

“那个伙同楚国奸佞,陷害了屈子的张仪,是你大师兄?”黄歇再三确认着。

“正是那个张仪,虽然我入门时他已不在人世,我自然也没见过他。”这是回复。

“那你,就是第二个弟子?”郑脩探问。

“不,二师兄另有其人,我是最小的关门弟子,在我拜入鬼谷门之后不久他便下山了。两位师兄不像孙武和师傅那样成就大业后功成身退,偏偏学庞涓放不下功名,不愿回山。我不一样,我对世俗不感兴趣。师傅除了钻研兵家、纵横家、阴阳家,还学起了医家,并与扁鹊先生结识。只可惜,十几年前扁鹊先生在秦国遇害。我呢,只想炼丹,可以的话还想东渡探索海外,因为我想朝鲜之后一定还有陆地等待着被发现。师傅前些年离世,鬼谷门就由我来继承了。鬼谷门的鬼谷子,正如墨家的钜子,是一个可供继承的称号。”鬼谷子解释完了。

黄歇和郑脩愣了愣,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鬼谷子又顺带补了两句,“说起墨家,约莫五十年前,这墨家也有弟子闯入鬼谷,无意间服用了我师傅炼的长生不老药。那墨者若还活着,该是也有百岁了吧。”

“按你这么一说,吴国崛起、楚国削弱、魏国增强、齐国弱魏、秦国弱魏又弱楚……这一桩桩一件件,跨度长达两百余年,往往是被鬼谷门所左右着的?”黄歇觉着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等着吧,我二师兄还能翻起华夏这盘棋。只不过,我还不能说他是谁,但可以告诉你们他跟秦有关。”鬼谷子轻巧地说着。

“秦?他跟张仪已经去了秦国出仕?那我可能已经见过他了。”黄歇这么说。

“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你们日后自然是会知道他是谁的。若想有所作为,你们就得学着他。”鬼谷子点到为止。

“那长生不老药呢?你现在在炖的又是什么?”郑脩还是对这个更感兴趣,并望向了那只在烧的鼎,毕竟这也是他们此次的任务。

鬼谷子掀开了鼎盖,鼎中正以灵芝、山参、雪莲、犀角等名贵药材炖着某种禽类的肉,但看上去不像是稚鸡一类的常见野禽。

“这是……枭羹?”郑脩认出了被自己所杀的猫头鹰。

“人哪能真的长生不老呢?所谓长生不老药,不过是延缓衰老,加速自愈,借此尽可能延长寿命罢了。师祖也没活过两百岁,师傅还不过一百岁呢。”鬼谷子解答得还挺有耐心。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么多?”这是黄歇现在所关心的。

“我卜过一卦,还会有两名能够改变华夏局势的少年,闯入鬼谷。”鬼谷子回答。

“你是说……改变……华夏局势?”黄歇更加疑惑。

“嗯。一如我的师傅和师伯,大师兄和二师兄。我还知道,你们之中会有一人将成为当世君子典范,另一人则恰恰相反。”说着,鬼谷子抽出了一把匕首向黄歇走去。

“你要干什么?”郑脩大喊。

“刷——”

匕首划开了黄歇的手背。

“你不是说我要改变整个华夏吗?你杀了我的话……难道你要逆天而行?”见着自己被放血,黄歇也慌张了起来。

鬼谷子什么都不说,而是一层又一层地给黄歇的伤口上药。

看这熟悉的手法,郑脩慢慢镇定了下来,这跟鬼谷子刚刚对自己所做的一样啊。

果然如郑脩所料,黄歇的伤口很快就被处理好了,手背在药酒清洗之后恢复如初。

“你这又是何故?准备把我治好后再割伤,割伤后再治好,让我不断承受这份苦痛?”黄歇也不明白了。

鬼谷子还是不说话,还真的用匕首轻轻地往他手背上再刺一下,这下并不重,只滴出了一点血。而当鬼谷子拿帕子将血擦去后,竟看不到任何伤口。

“好了,只要勤加练武,这药效,大概能再保你们二十年韶颜,以我目前的功力只能做到这么多啦。”鬼谷子语出惊人!

“你给我们涂的是长生不老药?”郑脩激动地喊着。

“你要这么称它,也并非不可。”鬼谷子确认了,“但有个事情我要提醒你们。”

“什么事?”黄歇问道。

“用过这药的前辈,除了我师祖和师傅,包括扁鹊先生在内,全都死于非命。而且你们也知道,我师傅从一个好好的完人,被师兄弟给废了双腿,后半辈子只能靠我们来养着。还有我那个前几年出山的二师兄,不知方今如何。”这是鬼谷子的提醒。

“命运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在这个世道,死于非命不是常有的事吗?而且我想,你自己也早就用过这药了吧?”黄歇并不在意这种毫无根据的提醒。

“就是,命得靠自己。”郑脩也赞同着。

“啪啦!”

一清脆的崩裂声忽然响起,二人随着声源寻去,原来那鼎下还烧着一片龙骨。

“命运不可信?不如,我今日就赠你们一卦。说吧,想测什么?”鬼谷子指着火堆问着。

黄歇和郑脩对视了一眼,经过短暂的交流,似乎已经统一了意见,同时开口道:“国运。”

鬼谷子伸手便将龙骨由旺盛的火焰中掏出,却没有任何被烧伤的迹象,静静地端详起了上面的裂纹,稍过一会儿,才放下龙骨,说了四个字:“纵毁于横。”

“合纵毁于连横?”黄歇揣测着卜辞。

“我可没这么说,你们自行理解去。”鬼谷子没去肯定,同样也并未否定。

“卜兆上还说了什么?”郑脩听得也有点云里雾里。

“没有了,就这么多。”鬼谷子不再多说。

“既如此,那你是不是可以放了我们了?把我这么悬着,真的很合你意?”黄歇被挂得实在是有点累。

“年轻人这么浮躁,如何成就大业呢?”鬼谷子故作老成。

“你这张面具之下,恐怕也没大我们几岁吧?”郑脩拆了拆鬼谷子的台。

“我……”鬼谷子好像真的被说中了,想了想,也不往下解释了,而是继续说:“根据师傅生前的嘱托,我这有两个匣子,函封完好,你们这两个有缘人各挑一方,完了送你们出去。”

鬼谷子不知从哪变出了两只木匣,都只有巴掌大。

“我要左边。”

“我要右边。”

郑脩和黄歇非常默契地先后说出了各自的答案。

“就这么……这么快就决定了?不再想想?”鬼谷子感觉自己被侮辱到了一样,两人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

“不用了,就这样,我们要早点回家。”郑脩不耐烦着。

“我说鬼谷先生,你还有什么话,一次性说说完好吧。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忙着去拯救天下苍生呢,你自己也说了我们会成为影响华夏局势的大人物的。”黄歇更不耐烦,估计是今天听故事真的听够了,也知道对方应该也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

鬼谷子憋着一口气,但还是得把孙膑交代的任务完成了。他在一尊精致的铜制小熏炉中点起了熏香,端了起来,先后往黄歇和郑脩面上一熏,两人被熏得迷迷糊糊的,直犯困。

鬼谷子这下才郑重地告诫道:“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谁都不能把自己得到的那件给对方看,不然……后果自负……”

“黄歇。黄歇。”还是郑脩呼唤着黄歇。

“嗯?怎么又睡着了?”黄歇第二次醒了过来,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发现自己正躺在原先和郑脩大战的位置。

“我也是。是迷香。”郑脩解释着。

“迷香……”黄歇忽然睁大了眼睛,困意瞬间被驱散,“这么说,咱们遇到鬼谷子,不是梦?”

郑脩从怀中掏出了木匣,举到了黄歇眼前,“没错,一切都是真的。你看,我的伤口也没了。”

黄歇赶紧看了看郑脩的伤口,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还真的是都没了。此时又感到怀中沉沉的,伸手去探,掏出了另一只木匣。

“小心!”郑脩拔剑挥向黄歇耳边。

“嚓!”

黄歇在避开剑锋的同时,双眼清楚地捕捉到了郑脩的剑利落地斩断了空中一只黄蜂一边的翅膀,剑又一横,盛住了原本要落地的黄蜂。

“你……怎么做到的?我……”黄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和反应为什么变得如此敏锐。

郑脩盯着收回的剑,剑尖上躺着那只还在抖动单边翅膀的黄蜂,更加难以置信道:“我不知道啊,这蜂翅的振动怎么就慢下来了?慢到它动了多少下,我都能数得出来,下意识就挥剑去劈了。”

“小心!”这回轮到黄歇向着郑脩身后挥剑。

“唰——”

一条从树干上向郑脩发起攻击的三尺小蛇,被黄歇的剑从蛇口处命中。黄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盯向蛇的同时,这条蛇的行动速度在他眼中就开始变得出奇的慢,完全掌握了其行动轨迹后,剑尖击中蛇的口部,并顺着该轨迹一剑将其完整地割到了尾部!

“连这么长的脊骨都被你整齐地切开!你又是怎么办到的?”郑脩看着地上还在蠕动的蛇的两半,简直就像是在砧板上被一刀完美地横切开的鱼。

“难道……这也是属于鬼谷子赋予咱们的长生之力?自愈加快,反应加快,衰老变慢,寿命增长,人体竟可如此奇妙。有了这样的能力,只要勤加练武,若干年后想要击杀白起也不是不可能。”黄歇看着自己的手和剑柄,满意地将剑收回鞘中后,他又十分好奇那匣子,伸手要去开启,“这匣子……”

“啪!”

郑脩拍住了黄歇的手背,“你忘了,鬼谷子怎么说的吗?”

黄歇斜了斜脑袋,问道:“你信了他的鬼话?他还说咱俩一人会成君子,一人会当小人呢。”

“我……你也看到了,长生药的效用并非吹嘘,现在至少在这匣子的事儿上,我大概也有点信了他的邪。”郑脩警惕着。

“那咱们……各自看自己的匣子?”见郑脩如此郑重其事,黄歇也觉得似乎应当保险起见。

双方转身,各走二十多步,才默契地停了下来,再开启匣子。

“这……”

黄歇大惊,他那只匣子中藏的竟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兵家至宝——《孙膑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