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崩地裂

汽車總站就在一座山腳下，說明確點，其實就是把大山往裏挖了一點點，建了個汽車站。

楊小曦看着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羣，心裏未免有點惶惑。她抬起頭，望着面前的大山，高聳、青翠、雄偉，這令她有過一刻的念頭：馬上登上山頂，再縱身一跳，一了百了。不用擔心沒錢，也不會再有煩惱。楊小曦甚至想像着自己跳下來的情景，一定像電影鏡頭那樣：一個少女張開雙手慢慢下落，長髮飄飄，衣裾飛揚，那情景淒美極了。

想到這裏，她甚至朝那條蜿蜒的登山小徑邁了幾步。

但她又站住了。不，自己還沒有達成心願，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一定要去卧龍自然保護區看一趟熊貓。

還是在她三歲那年，有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介紹卧龍自然保護區的熊貓。那些胖胖的、圓嘟嘟的小傢伙，在管理員的照顧下，活潑可愛得像一羣幼稚園的小朋友。楊小曦高興得拍手大笑，又拉着爸爸媽媽的手，要他們帶她去那裏看熊貓，看好多好多隻熊貓。

爸爸當時笑着對她說：「好的，寶貝，爸爸媽媽一定找時間陪你去。」

可惜，爸爸這個承諾一直沒有兌現。或者說，他根本就忘記了女兒的這個心願。

「我就不信，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實現願望！」楊小曦賭氣似的想。

可是，錢不夠，怎麼再轉搭往卧龍保護區的車呢？

她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成樂天！

對，找成樂天，找他借錢去。他一定肯幫這個忙的。

楊小曦清楚地記得「汶陽希望小學」這個名字。就去那裏找他。

楊小曦拿出地圖，剛要查找汶陽希望小學在哪裏，「鈴──」手提電話響了。楊小曦接聽，是爸爸打來的。

「小曦，是爸爸，你別掛線！千萬別掛！千萬千萬！！」爸爸的聲音像在哀求，這讓已經準備掛線的楊小曦心軟了。

「小曦，我現在在成都機場。你在哪裏，是不是已經到了卧龍熊貓自然保護區？」

楊小曦突然心裏一熱，啊，爸爸竟然記得她小時候的心願！

「小曦，你說話呀！是爸爸不好，爸爸沒回來跟你過生日，爸爸對不起你！你快跟爸爸說，你在哪裏？爸爸馬上來找你。」

「我……」楊小曦猶豫一下，父親焦急的話語到底讓她說了實話，「我在北川。」

「北川？正好，這裏就有去北川的汽車。」爸爸好像跟什麼人講話，一會兒又跟楊小曦說，「我問了司機，這趟車兩點二十五分左右到北川汽車總站。你要在那裏等我，記住，一定等我，我們不見不散。我掛電話了！」

楊小曦拿着電話呆了半天。她原以為自己可以很瀟灑很決絕，原來不是。她其實對父親還是很在意。

要在這裏等爸爸嗎？楊小曦在原地走來走去，躊躇了半天。最後狠了狠心，自己是決心離家出走的呀，既然作了決定，就不要改變，不能讓父親找到。楊小曦用力甩了甩頭髮，像要甩走那紛亂的心緒。走，找汶陽希望小學去！

楊小曦在地圖上找到了汶陽希望小學的位置，就往城裏走了。

怪不得成樂天說北川是「中國西部花園」，真是一座依山傍水的美麗小城啊！它靜靜地躺在山谷裏，周圍羣山環抱、雲霧繚繞，一條大河從縣城中央蜿蜒流過，形成了這裏獨特的自然風光。

楊小曦的方向感奇差，她走了一會，便在一排排建築物中迷路了，幸好一位好心的大叔引路，一直把她帶到了汶陽希望小學門口。這時候，她已經在路上轉悠了一個多小時了。

倒霉的事還沒完，當她走到汶陽希望小學門口，那位門衞大嬸說，現在是午休時間，老師學生都還沒有回學校呢！

沒法子，只好在門口等了。

楊小曦坐不住，便在附近閒逛。走着走着，突然聽到一陣陣小孩子的歡笑聲，咦，原來走到一家幼稚園門口來了。

幼稚園門口沒有門衞。早就聽說四川民風純樸，罪案很少，所以不像香港的幼稚園，進去要過許多關卡，接受許多盤問。

楊小曦好奇地走了進去。

長長的走廊兩邊是一間間課室，課室門口釘着一個個牌子：歡樂小班、開心中班、友愛大班……

楊小曦站在歡樂小班門口，教室裏面，二十幾個小朋友坐在小板凳上，圍着一名年輕的女教師。女教師正拿着一些圖卡，給小朋友介紹動物知識，課室裏不時響起一陣陣開心的笑聲。

楊小曦羨慕地看着他們，小時候多好，無憂無慮的，不像長大以後要面對太多煩惱。

一個小女孩突然發現了站在門口的楊小曦，她大聲說：「張老師，門口有個姐姐。姐姐好！」

馬上，所有小朋友都轉過頭來看她，並且七嘴八舌地喊起來：「姐姐好！」

「小朋友好！」楊小曦看着這些天真可愛的孩子，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那姓張的女老師微笑着走了過來：「你是哪裏來的朋友……」

楊小曦急忙說：「我是香港來的。對不起，打擾了。」

「噢，香港朋友？歡迎歡迎！」張老師笑着舉起手裏一張有着小海豚的卡片，說，「我剛剛還給小朋友講起香港海洋公園的海洋劇場呢。」

「是嗎！」楊小曦很開心。

張老師轉對小朋友說：「小朋友，這位姐姐是從香港來的，我們請她給我們講講小海豚，講講海洋公園，好不好？」

「好！」小朋友邊叫邊拍起手來。

楊小曦被他們的快樂感染了，她竟不由自主地跟着女老師進了課室，跟老師並排坐到了小朋友面前。

「小朋友，你們有什麼問題要問姐姐，就舉手。」

張老師的話音未落，小朋友就齊刷刷地全都舉起手來。

「一個個來！」張老師指指剛才首先發現楊小曦的女孩，「鵑鵑，你想問什麼？」

鵑鵑站了起來，她沒有立即提問，而是歪着頭，很有興趣地看着楊小曦脖子上的月亮項鏈：「姐姐脖子上有個小月亮，姐姐是月亮姐姐！」

楊小曦很喜歡這個大眼睛、鬈頭髮的可愛小女孩，就說：「好啊，你就叫我月亮姐姐好啦！」

鵑鵑大聲說：「月亮姐姐，海洋公園的小海豚真的會跳舞嗎？」

「哈哈哈！」孩子們都開心地笑起來，有個孩子還馬上唱起一首兒歌：「小海豚會跳舞，小猴子會上樹……」

面對這羣活潑可愛的孩子，楊小曦忘記了所有煩惱事，她耐心地回答着一個個問題，不時發出開懷的笑聲。

楊小曦很快就和十幾個孩子交上了朋友，她甚至能叫出他們的名字：鵑鵑，玲玲，強強，亮亮……孩子們都很喜歡月亮姐姐，圍着她問這問那的，有的孩子還拿出自己的心愛玩意給她看。

小男孩亮亮拿着一隻小老鼠：「月亮姐姐，這小老鼠的眼睛會發亮呢！」他一撳，果然，小老鼠的眼睛亮起來了，原來那是個手電筒呢！

「亮亮這手電筒真有趣啊！」楊小曦讚歎着，這令亮亮十分得意。

鵑鵑挨着楊小曦，挺神秘地給她看一樣東西，那是一個紙黏土揑的紅心。她興奮地說：「這是我準備送給媽媽的母親節禮物。」

「母親節禮物？」楊小曦揚起了眉毛，「昨天不已經過了嗎？你怎麼沒送給媽媽？」

鵑鵑說：「媽媽這個星期天要救一個生病的小朋友，沒空接我回去……」

「啊？」楊小曦有點不明白，她真不明白，怎麼還有這樣的家長，連星期天都不接孩子回家，把他們扔在幼稚園！

張老師看出了楊小曦的心思，便溫柔地笑着說：「鵑鵑的媽媽是個醫生，因為醫院缺人手，她常常忙到晚上八九點還沒能下班。有時候，誰家有人得了急病，誰家有人生孩子，半夜裏一接到電話，都要馬上回去工作。所以，她也沒辦法，為了別人的父母，為了別人的孩子，她只好委屈一下自己的孩子了。」

「可憐的鵑鵑！」楊小曦好像在鵑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疼愛地摸着小女孩的蘋果臉，說，「鵑鵑，媽媽連星期天也不接你回去，你會不開心嗎？」

「不開心？有一點點吧！」鵑鵑伸出小尾指，天真地說，「小指甲這麼一點吧！媽媽沒來接我，但她救了一個小弟弟，一個比我更小更需要幫助的小朋友。媽媽告訴我，小弟弟得救，我也有一份功勞呢！」

「……」楊小曦無言。她突然有一種慚愧的感覺──鵑鵑小小年紀都能理解媽媽，為什麼自己就……

孩子們的嚷嚷打斷了她的思緒，小朋友們說要唱歌給月亮姐姐聽呢！他們還講了幾首歌的名字，要月亮姐姐「點唱」。楊小曦聽到其中一首名字蠻有趣的，叫《兩隻老虎》，就讓他們唱這首。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孩子們唱得很開心，一邊唱還一邊拍着小手，逗得楊小曦直樂。

這時候，楊小曦看了看手錶，兩點二十六分。她心裏突然有了一個決定。她站起來，對張老師說：「我要告辭了，我得去汽車總站接人。」

「月亮姐姐再見！」小朋友們吱吱喳喳的聲音，就像一羣開心的小鳥。真捨不得他們，特別是那個大眼睛的鵑鵑。

張老師把她送到大門口，說：「歡迎你有空再來北川作客。」

楊小曦剛要回答，突然……

張老師和藹可親的臉在她眼前跳動起來，令她有點天旋地轉的感覺；緊接着，又覺得腳下的大地搖晃起來。怎麼回事？只聽張老師一聲驚叫：「地震！」

真是地震！張老師轉身奔回課室，她大喊着：「小朋友，快跑，快跑到外面空地！」

楊小曦見了，也跑進課室幫忙。兩個人拚命喊着，推着，一些小朋友聽話地跑出去了，但多數孩子驚惶失措地，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這時一陣劇烈的搖晃，房子坍塌了。在房子倒下的一剎那，楊小曦看見張老師把兩個孩子推進桌子底下，而自己就整個人趴在桌子邊上護着他們。楊小曦下意識地想學她保護小朋友，但已經來不及了。

隨着「轟隆」一聲巨響，楊小曦只覺得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