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經驗叢書】序

法國人類學大師克勞德·李維史陀(Claude Levi-Strauss)說,所謂創意,就是介乎科學知識和神話式意念之間。一方面,我們需要重新整理既存材料,這就是科學知識的任務;另一方面,我們也需要在既存材料當中開拓新路徑,俾能前行,而神話式意念往往就是憑藉。李維史陀這提法也許滿有法式知識份子傳統的趣味,但對於深受英美實用主義訓練的社會科學工作者而言,反而引發另一番感慨,當中包括日本研究名宿布賴恩·莫倫(Brian Moeran):以亞洲研究而言,我們是否有着太多神話式意念,科學知識卻嫌不足?(參看Brian Moeran,"Asian Studies: Scientific Knowledge or Mythical Thought?"Asian Studies, September 2015, 1(1): 1-11)

香港研究跟莫倫心目中的亞洲研究是否有一些相似的經歷?那些年,遠在我們有意去整理什麼是「香港經驗」之前,已經有人張燈結綵似的將香港「成就」標籤為「奇跡」,解說它是仰賴什麼「政策」促成;後來,甚至有「大香港主義」的傳奇;九七回歸前後,為「香港經驗」做「總結」的叢書巨著不一而足。然而幾番起落,香港成就又被稱為「例外主義」的一種;賴以成功的政策原來是文過飾非或者事後孔明;創造奇跡、傳奇的範式和歷史都要被修訂和重新詮釋;今天,「香港經驗」還算得上是代表「成功」的符號嗎?莫衷一是,人言人殊。

人們也許需要神話式意念來突破成規、考據、意識形態的深嚴條塊,但未曾深究就忙於樹碑立傳,神話往往成為政治操作的文宣罷了。於是,我們選擇了為香港研究做最謙卑的工作,為既存材料重新整理。作者們都清醒明白,為香港經驗重整一幅盡量完整的圖像,並非要來定義它是偉大還是僥倖,也不是要標榜它可供臨摹還是只供月旦;大家堅持的是有根有據的闡釋,有板有眼的論述,也會顧慮到科際知識的互用,在理論參照之下的跨社會比較。是其是、非其非要有科學基礎,當香港經驗的根據、板眼都整理完備,它算不算是個「神話」,還有多重要呢?

感謝香港教育學院大中華研究中心的支持,以及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同仁的推動,當然最重要是多得諸位毫不計較功名利祿的作者,令到這種深耕細作的項目,在這個計較亮眼噱頭、排名檔次、「影響因子」的時代,依然成為可能。

羅金義

香港教育學院大中華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