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還是改變不了

病瘉後的一個早上,我獨自到城中大型書店看書。

我帶着恬適的心情遊走於各個書架之間,流行小說、繪本畫冊、旅遊指南、童話故事……只要封面吸引人的都翻開看一看。

我來到擺放自然科學的書架前,被一本封面色彩斑斕、以昆蟲為主題的書籍攫奪了視線。書捧在手裏有點重,裏面刊登了許多不同種類的昆蟲特寫,漂亮細緻的照片吸引着我一頁一頁翻下去。

直至看見一張蟬的羽化照片,指頭的動作頓時僵住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溜向照片旁邊的文字——

美國有一種蟬,牠們在泥土下面生活了十七年,期間經過多次蛻皮,才變為成蟲。而在生命周期的最後兩星期,成蟲才會鑽出地面爬上樹幹,立刻進行羽化,破殼而出後,展開翅膀在空中飛翔。

照片中展示了長了翅膀的蟬脫除了外殼,抓着樹枝的畫面。舊的外殼呈淺棕色,猶如一隻乾枯的小蟬爬在樹梢。新生的蟬和乾巴巴的舊殼形成強烈的對比。

十七年的生命,長期在黑暗中掙扎求存,臨終前才能飛到晴朗的天空,求偶、交配、產卵,延續下一代的生命。時間太短暫了,怎麼說都難免感到悲傷,但牠們最終都能起飛,又的確值得高興。

這麼一瞬間,我非常羨慕蟬的生命!

還有三年我就滿十七歲了,到時候我也會破土而出,在炫目的陽光下翱翔嗎?

離開書店後,我乘坐火車到子藍家,一起為下星期生日的芍璐繪製賀卡。

假期的火車站人流特別多,月台擠得快要倒塌似的。我混在人潮中,大人小孩的喧嘩不斷轟炸腦袋,吵得令人頭昏腦漲。

列車遲遲未到站,我無聊地四處張望,赫然發現對面月台站着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再次遇見這張瘦削的臉,始發現有些人是無論多久沒見,重遇的那一刻不用懷疑便會一眼就認出來。

他穿着黑底白字的襯衣、破爛洗水牛仔褲、殘舊的球鞋,頻頻揉眼睛打呵欠。這是我第一次目睹他精神欠佳的樣子,真想知道他為什麼如此疲倦?

“你不如試一次,可能會成功的。”

謙一的聲音掠過了心底,一股很想跟他說話的衝動驟然襲來。

“下一班列車將於三分鐘後到站……”

月台的廣播驅散了周遭的嘈吵聲,火車站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靜得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縱目的人羣也變得模糊,廣闊的空間只有一個人的影像清晰可見。

我毅然邁開腳步,轉身跑向扶手電梯。我急忙奔下梯級,再拐彎轉乘通往對面月台的扶手電梯,兩步併一步衝上月台。

我按住因跑得太快而抽搐痙攣的小腹,氣喘吁吁地奔到月台,見到的竟然是剛剛關門,逐漸加速駛離車站的列車。

人來人往的月台剎那變得荒涼,沒有一輛列車為我慢駛,也沒有一個人願意為我停留。

我頹然癱在冰冷的石凳上,仰望灰濛濛的晴空,慢慢調整呼吸。

靜止的天際淹沒了雲的形狀,模糊了真實的顏色,分不清是晴是陰,是喜是悲。

我真想知道,有沒有曾經一瞬間,我們在看着同一天空呢?

假如列車還未開出,甚至還未到站,我下一步又會怎樣做?

候車的乘客陸續聚集在月台上,無人的空間維持了不足一分鐘,幢幢人影再次將我掩埋。

列車到站,乘客魚貫進入車廂。

我看着這些晃動的陌生背影,忽然明白即使給我見到他,我也不敢呼喊他的名字,不敢跟着他登車,甚至不敢近距離直視他。我所能做的就只有隔着人羣從遠處目送他的背影離開,就像在學校的情況一樣,兩人之間永遠隔着兩重鐵絲網。

列車再次到站,我低下頭靜靜地在人潮後面離去,心情隨着扶手電梯的下降速度急劇滑落。

想做的做不到,想說的說不出口,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誰能告訴我,我要長大到哪個歲數才能變得勇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