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紙包蛋糕男生

下課鐘聲響起,好不容易到了第一個小息。

我在小賣部買了樽裝豆奶,一邊和子藍、芍璐聊天,一邊不經意地走向松樹牆。

我刻意放慢腳步,在松樹牆前來回踱步。子藍和芍璐忙於討論昨晚電視劇的劇情,只管跟着我的步伐慢走,並沒有察覺到我別有用心。

我不着痕跡地斜眼瞄向對面男校,前些日子見到的六個男生又再聚在一起了。六人之中,一人用手指旋轉着籃球,動作嫺熟;一人急匆匆將紙包蛋糕往嘴裏塞,一副飢腸轆轆的樣子;其他人或站或坐,悠閒地談天。

六個男生的外型各有特色:高、矮、肥、瘦、粗眉、深近視,湊成一個奇特的組合。他們絕對不是典型吸引女生目光的型格男生,出場時肯定不會引來女生的尖叫,不過就是因為平凡,反而給人一份親切感。

這時,男生們走進球場,和其他同學一起輪流射球。

我記起上次錯過了一睹三分球的風采,不曉得今天會不會有機會看到呢?我不自覺地目不轉睛地盯着球場,雙腿牢固地黏在地面。

他們逐一把球射出,有的命中,有的射失,但全部都只是近距離射球,沒什麼可觀性。

最後輪到剛才吃紙包蛋糕的男生出手,他拍着球退到三分線圈外,鎖起眉頭、舉球、曲手、屈膝、瞄準籃框,投球!

我的視線隨着空中的拋物線滑動,心臟在幾秒間怦然亂跳,他會把球射進籃框嗎?

咚——

籃球撞到框邊彈了出來,始終還是射失了,怪可惜的呢!

與此同時,上課鐘聲也響起了。子藍圈住我的手臂步回課室,我無奈地跟着她走。她和芍璐仍在討論電視劇情,沒留意我不時往後回望。

球場的男生也陸續散去。紙包蛋糕男生卻突然折返場內,舉球遠射,籃球在空中利落地畫了一條弧線,嗖的一聲射進籃框。他的同學圈住他的脖子,掛着笑臉推推撞撞。從他們說話時的口形觀察,我清楚讀出兩個字——謙一!

我暗自狂喜,紙包蛋糕男生的名字是謙一,謙一就是上次投三分球的男生!

動畫片中經常出現的慢鏡射球,在現場觀看的速度感竟然是如此震撼。

那條陽光下的弧線,是我見過最簡單最動人的線條。

自此之後,我每天總會有意無意地走到松樹牆前,窺察鐵絲網對面的世界,為枯燥的生活加添一點趣味。

那六個男生經常聚在一起,但他們不是天天都打籃球的,活動的種類可多着呢!

一天,他們圍圈蹲在長石凳旁,攤開習作簿拚命抄寫。初時,我還以為他們是互相抄襲功課,暗罵他們偷懶不用功。但當上課鐘聲響起時,他們卻將所有習作簿交給矮小子,而矮小子則感激得眼泛淚光,連聲道謝。原來他們是在幫矮小子趕功課,雖然這樣做是不對的,但看見他們兄弟同心的畫面,着實令人感動。

一天,他們撿來十幾個汽水罐,輪流在長石凳上一個一個疊起來。汽水罐越疊越高,高處的罐子開始搖搖晃晃,隨時都會掉下來似的。他們堆疊時的表情非常認真,使我聯想到他們是否在進行數學或科學的實驗。終於到了深近視擺放最後一個汽水罐了,眾人屏住呼吸瞅緊他手中的罐子,可他的手實在抖得厲害,罐子與罐子觸碰的一刻,整條柱子“砰砰”倒了下來。他們“噓”了一聲,然後將所有罐子丟進回收箱。原來他們不是做什麼實驗,只是閒來鬧着玩,好無聊啊!

一天,他們買來新出品的“激酸百倍檸檬糖”。高個子和胖子各自在長石凳鋪開紙巾,逐一拆掉檸檬糖的獨立包裝袋,再將糖果赤裸裸地放在紙巾上面。當兩人分別累積至六七粒糖果時,圍繞着他們的同伴倒數三聲,二人迅即將紙巾上的檸檬糖塞進口中。他們雙手使勁壓着凳沿,強忍着酸得發麻的神經,面容痛苦扭曲。原來他們想要比試忍耐力,看誰能夠堅持不吐出酸得要命的檸檬糖。過了一分鐘,高個子終於忍受不了,吐出所有糖果。男生的無聊事,真是天天新款呢!

一天,下雨了,所有同學在小息時都要留在課室。望向窗外無人的長街,我反而掛念起鐵絲網對面的風景。我心血來潮,掏出筆記簿,揭開空白的一頁,畫出那六個男生的素描。他們的外型各有不同,傻裏傻氣的特質卻是相似的,稱他們做“六傻子”也無不可。

素描畫好後,我發現畫中謙一的笑容最燦爛,他笑的時候雙眼瞇得只剩下兩條彎彎的線,樣子煞是可愛。他的個子不算高,臉頰瘦長,下巴尖削,頭髮短得像軍人。想起來,謙一每天小息總會吃紙包蛋糕,並且吃得匆匆忙忙,只消兩三口便整件嚥下去,再跟同伴一起打籃球或玩耍。

他的白恤衫灰灰黑黑的,衣領和袖子軟趴趴的;灰長褲也同樣皺巴巴的,褲管磨得光滑軟薄;黑皮鞋沒有擦鞋油,鞋邊嚴重披散,猶如綴上了一條灰色的圍邊。總的來說,他的校服全因穿得太久導致霉爛,混在其他同學之間,校服的殘舊痕跡更加顯眼。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我將注意力從六人身上收窄,漸漸投放在謙一一個人身上。

我不能否認,我打從心底喜歡看他啃蛋糕的狼狽相,喜歡看他打籃球,喜歡看他開懷大笑。

這種純樸的笑容,陪伴着我度過了很多很多個單調的上課天。

一天放學後,我因為要到精品店買記事簿,所以穿過學校附近的休憩公園,抄近路到商場去。

途經自動售賣機時,一隻逗趣的哈巴狗繞着我的腳邊團團轉,不斷向我伸舌頭搖尾巴。

哈巴狗可愛極了,牠的主人說牠的性情很溫和,喜歡跟人作伴玩耍。我逗牠玩了一會兒,手和臉都被牠舔濕了。後來,我用手提電話拍牠的大頭特寫,我走到哪裏,牠就追着鏡頭跑到那裏。

忽然,鏡頭中攝入了一名騎單車的少年。

喔,是他,謙一!

他的神情嚴肅,眼睛堅定地專注着前方,跟他認真投球時的表情一模一樣。單車的速度非常快,全速繞過寬廣的長方形花圃,直直駛向公園的出口。

他是騎單車上學的嗎?那麼他是不是住在附近?還是住在更遠的地方?我毅然收起手提電話,急步從後追着單車。走了幾步,我發覺這樣下去不多久便會被甩掉,於是決定跑向花圃的另一邊,希望在同一條平行線趕上他。

可是平時缺少運動的我,跑不到幾步便喘得幾乎窒息,腳步不由自主地放慢,想跑快一點也不行,最終只能目送單車駛出公園。當我氣喘吁吁地步行至公園出口的時候,路上已完全失去單車的蹤影了。

回家後,我翻開地圖集,尋找公園的所在地,用紅筆圈出周邊住宅的位置。這個地區有許多私人屋苑和公共屋邨,密集的樓宇之中,究竟哪幢才是他居住的大廈呢?他的家位於高層或是低層單位?從他的窗戶眺望的景色,跟我窗外的風景會是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