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幕 舞者的直覺

「與貓談心大行動」得到極大迴響,很多同學聚集在工友宿舍吃午餐。宿舍空間有限,擠不下這麼多人,同學索性坐在空地,儼如野餐大會,比飯堂更熱鬧。

有時候,毛毛會走出宿舍,躺在空地曬太陽。同學給牠毛線球,牠會抱着玩。但當有麻雀在附近,牠只是遠遠地凝望着,不會像以前一樣馬上撲上去。

一個早上,林董趁着空堂溜出教員室,戴着口罩,拿着貓罐頭,偷偷前往工友宿舍。他躲在樹後觀察,確定毛毛不在空地後,壯着膽子走到窗前。窗戶敞開着,毛毛躺在窗邊沙發睡覺。林董在窗台輕輕放下貓罐頭,轉身走了一步,又折返回去。他慈聲說:「你的睡臉真可愛,以後不要再欺負我啦。」他拿起貓罐頭,「哢」的打開蓋子。

毛毛的耳朵動一動,牠張開眼睛,和拿着貓罐頭的林董相對望。

林董嚇得全身僵硬,毛毛愣着沒反應,好像認不出眼前的人。過了幾秒鐘,林董屏住呼吸,把打開的貓罐頭放在窗台,接着退後兩步,拍拍自己的大肚子。

毛毛曾經躺在林董的大肚子上睡覺,林董怕貓且對貓毛敏感,受驚過度當場昏厥。此後,毛毛每次見到他的大肚子,必定追着他。

大肚子是林董的標記,毛毛終於認出他,後腿一躍跳上窗台。林董立刻飛奔到樹後,窺看毛毛低頭吃貓罐頭。

這是林董和毛毛第一次保持安全距離的親密接觸。

*  *  *

「蝶舞傳說」堅持每天進行晨練和課後練舞。可可用麗姐送的縫紉機,趕製表演的舞衣。

生活忙碌卻充實,轉眼來到「花之頌舞蹈匯演」的日子。

匯演在下午舉行,參演舞團在早上陸續到達文化中心大劇院,輪流到台上進行綵排。後台化妝室擠滿了人,到處鬧哄哄,大會安排「蝶舞傳說」在房間後方擺放物品。

「哇!好多人啊!」小藍瞪大眼睛。

「大規模舞蹈匯演真是熱鬧。」千晴說。

「睡公主在哪裏?」弘司問。

「她在舞台綵排。」紫柔看着綵排時間表說。

「我想去看看。」可可放下舞衣。

一行五人來到舞台側面。劇院內播放着節奏強勁的音樂,二十名Eternity團員正在跳流行爵士舞。團員都是大學生和在職青年,只有瑞雪是高中生。

「睡公主呀!」小藍指着前排左邊的女孩。

「我差點認不出她。」可可的視線追隨着瑞雪。

舞者透過舞蹈傳遞訊息,而舞蹈則誘發出舞者的特質。即使瑞雪還沒化妝和更衣,舉手投足間散發的女性嫵媚,是跳芭蕾舞時沒有的。

音樂結束,Eternity綵排完畢,團員和老師離開舞台。

「睡公主!」小藍揚手喊。

瑞雪見到芭蕾舞社的同伴,不禁為之愕然,走上前說:「你們真早,還沒到我們綵排啊。」

「看你綵排嘛。」小藍說。

「你們全都看到了?」

「看到一半。」紫柔說。

「我很喜歡你甩頭髮的動作,好性感!」可可即時模仿一次。

「我不是說過不要看我跳現場嗎?」瑞雪抱怨,一臉為難。

「你跳得很好,有什麼問題?」可可問。

「她怕見到熟人會跳錯舞步。」千晴說。

「為什麼見到熟人便會跳錯舞步?」小藍問。

同伴苦苦追問,瑞雪耳根通紅,靦腆地說:「第一次公開跳流行爵士舞,千晴和幾個師兄到場打氣。誰料我跳了不久,他們竟然舉起寫着『睡公主』的牌,還大喊我的名字。我嚇一跳,撞到旁邊的團員,兩個人都跌倒了。」

這是瑞雪的燈牌陰影事件。眾人的目光移向千晴,一副「原來是你」的責備表情。

「不是我的主意,我也不知道他們帶了道具呀。」千晴擺着手解釋。

「還有閃燈啊!真是糗斃了!」

千晴和瑞雪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童年時一起學跳芭蕾舞。瑞雪經常到拳館找千晴,姚爸和拳館的師兄都很疼愛她。

「元兇是燈牌,不是人吧。」弘司搞不懂瑞雪為什麼把不相關的事混為一談。

「你不必擔心,正式演出時,其他演出者只能在後台的電視機看直播。」一個清爽型男孩走過來說。

「噢,太好了!」瑞雪舒了口氣,回復笑臉。

「睡公主,他們就是芭蕾舞社的團員嗎?」

「對啊。」瑞雪向同伴介紹,「他是Eternity的排舞教主——拓老師!」

「哈,謝謝你的『讚賞』!但你平時都不會這樣叫我。」男孩輕叩瑞雪的頭,再向大家說:「我叫拓仁。」

芭蕾舞社的團員也逐一自我介紹。他們都覺得拓仁太年輕,不像舞蹈老師。

「你看起來只是大我們幾年。」千晴說。

「我二十歲,讀大學三年級。」

「拓仁中一開始跳舞,大一開始排舞,經驗非常豐富。」瑞雪補充道。

「好厲害!」眾人佩服不已。

不論童年或現在,「蝶舞傳說」遇過的芭蕾舞老師都是成熟的大人。在他們的觀念裏,老師應該比學生年長,但在拓仁的舞團,卻是不少團員比他年長,他們都感到不可思議。

「噢,你……嗯……」拓仁打量着面前的弘司。

「請問有什麼不妥嗎?」弘司十分不自在。

拓仁好像想要證實什麼似的,摸弘司的手,揑他的腳,拍他的身體。「等……等等,你做什麼?」弘司尷尬極了,卻不好意思推開他,只能不停向後退。

「嗯……嗯……是這樣啊……我明白了……」拓仁的臉上浮出笑意。

「你明白了什麼?」

「你是……」

「我是?」

拓仁伸長手臂指着弘司,鄭重宣布:「你是芭蕾舞者啊!」

天啊!這算什麼新奇發現啊!

「還用說嗎?我是芭蕾舞社的團員!」弘司怪叫。

「我的意思是,你天生擁有跳芭蕾舞的身體,是其他人單靠努力無法得到的。簡單來說,你注定要踏上國際芭蕾舞舞台。」

童綾音也對弘司說過相同的話,弘司想不到會在陌生人口中再次聽到。

拓仁的預言叫在場的女生心中一動。

「你是不是知道弘司的背景?」瑞雪問拓仁。

「完全不知道,連名字都沒聽過。」

「為什麼這樣肯定?」

「直覺,舞者的直覺。」

簡單幾句話,像一顆顆石子投進各人的心湖,石子沉沒後,湖面留下一圈圈漣漪。

*  *  *

「蝶舞傳說」的女生換上練習服,在大會指定的房間做熱身運動。弘司在另一個更衣室,還沒回來。他們是最後出場的舞團,綵排也是排在最後。因此,他們還有很多時間進行排練。

小藍在鏡子前扭來扭去,滿臉疑惑的樣子。可可問:「你的衣服穿了洞嗎?」

「我在檢查自己是不是天生擁有跳芭蕾舞的身體。」

「你讓拓仁摸摸就知道啦。」千晴調侃她說。

「我不是這麼隨便的女生。」小藍跳到瑞雪跟前,手指一開一合,彎起眼睛問:「拓老師有沒有摸過你?」

「當然沒有!我也沒見過他摸其他人。想不到弘司靜靜地站着,也會引起其他人注意。」

「這是舞者的氣場。」紫柔說。

「我有沒有舞者的氣場?」小藍緊張地問。

「沒有。」

「嗚……好失望!」小藍扁扁嘴很想哭。

談論着舞者的種種,可可想起最近放在內聯網關於弘司的報道,拓仁的預言使她生起另一個想法。「如果我們贏了,可能反而害了弘司。」

「為什麼?」小藍問。

「童老師想帶弘司去紐約,就是他有跳芭蕾舞的天分。那些報道不是說弘司是天才嗎?如果我們贏了,弘司便會留在這裏,無法踏上國際芭蕾舞舞台。我們會變成摧毀他前途的幫兇。」

「但司令想留下來啊!」

「他離開,是因為不知道為了什麼跳芭蕾舞。他離開了,也不見得找到的答案。我在想,他可能只是反叛,其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可可的話不無道理,大家確實不曾考慮弘司的前途。

假如弘司討厭芭蕾舞,徹底斷絕所有相關的人和事,走得灑脫,也無話可說。現在留在學校芭蕾舞社,就是兩頭不到岸。

她們無法給弘司想要的答案,卻可以從背後推他一把,讓他回到原點,在問題的核心面對自己。

「弘司和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呢。」瑞雪說出現況的矛盾。

「果然輸掉比較好。」可可說。

「不能輸啊!我捨不得司令走啊!」小藍抗議。

「我不贊成『跳假舞』。」千晴說。

兩人贊成,兩人反對,團員的焦點都落在紫柔身上。

「比賽是觀眾投票,不是打球計分,輸贏無法控制。」紫柔說。

「頻頻出錯,跳得難看,觀眾自然不會投票給我們。」可可說。

「睡公主,你做得到嗎?」紫柔問。

瑞雪撇一撇嘴,「如果台下有人舉燈牌的話……」

「童老師看不起我們,我們不服氣,想爭一口氣,才努力練習。我們跳舞,是要證明舞團的能力。」紫柔糾正大家偏差的想法。

回到初衷,團員跳舞是自己快樂,觀眾也看得快樂,不是為了弘司的去留。「跳假舞」完全違背本意。

瑞雪和可可都自覺想得太複雜了。

「不要再被任何事情擾亂自己,我們專心跳舞吧!」千晴鼓勵大家。

門外有人捧着六瓶飲料,嘴角輕輕上揚。

就在女生們爭辯的時候,弘司從外面回來,在門外聽到一切。

弘司深感慶幸,有一班值得信任、並肩作戰的同伴。

信任,不是相信她們有能力取勝,而是相信她們會把自己放在心上,同哭同笑。

弘司揚起笑容,打開門喊:「我買了飲料呀。」

「哇,謝謝司令!」

小藍跑上前,把飲料分給大家。

弘司心裏明白,萬一輸了,這場表演便是他在「蝶舞傳說」的最後演出。不捨的心情猝然襲來。無論結果如何,有一句話,他很想在此刻說出來。

「謝謝你們!」

「你請我們喝東西,是我們說謝謝才對啦。」瑞雪笑着說。

「呀,你不會做了什麼壞事吧?」千晴說。

「如果真的做壞事,他就會說『對不起』,不是『謝謝』。」可可反駁。

「他道歉,我們原諒,他就要說『謝謝』呀。」千晴反擊。

「你們越說越複雜啦。不喝給我。」小藍搶走千晴和可可的飲料。

「打劫呀!」

千晴和可可瞬間和好,一起追捕小藍。

是的,就是這些笑容,只有從心底感到快樂,才能把開心的能量傳送出去。

在這一剎那,弘司才初次察覺到,轉校到誠修書院後,最快樂的時光,原來就是和大家一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