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聂荌的尖叫就已经毛骨悚然,众人再扭头看去,更觉恐惧:由于聂荌着急往这边跑,惊动了一头犍牛。
它似乎认为聂荌要抢占它的地盘或妻子——不远处有母牛和小牛犊各一头,就低头向聂荌冲了过去。
聂荌眼见田地里烟尘弥漫,冲出来一头暴狂的犍牛,就只好用惊叫声向聂政报警求援。
众人见了心中连声呼惨,既不敢上前,再去找棍棒驱赶犍牛也已来不及。
众人只有呆看,更见一溜儿尘土扬起,聂政已经飞一般地跑向姐姐聂荌。
闪电一般冲到姐姐身边,愤怒的聂政抓住犍牛牛角,将它带离聂荌身边。
犍牛吐着白沫,连连甩头。
牛角锋利,牛身壮大。聂政心中当然也害怕,但只是不敢松懈,鼓足勇气紧抓牛角不放。
僵持许久,他脚步站稳后就抽出右手,奋力一拳打在犍牛的脖颈上,犍牛应声倒卧在尘土里。
聂政稍作惊诧,质疑他如何能有这样的神力。但他来不及想得太多,赶紧蹲下身来,抱住吓得昏厥在地的姐姐,不停地呼唤她。
看着姐姐的面容,聂政仿佛见到了老娘一样,心里酸楚。
聂荌长得真太像老娘了:不仅干枯消瘦的模样相像,脸上手上也是相近的粗糙。由于缺营养和操劳,她的脸色黑黄消瘦。
同伴们先被疯牛吓到,接着就更被聂政的神勇震骇。
他们惊魂稍定,连忙跑来将犍牛抬起。这牛儿摇晃着站起身,牛眼看看聂政,心生恐惧。
它摆动着颤抖的身躯,迈着醉汉一般的步伐,发出“哞”的一声哀嚎,向它的亲人——母牛和牛犊走去。
“阿姊醒来。”聂政心中伤感,轻声呼唤着,“你到底比我大几岁啊?怎么如此衰颓?是不是我小时候,你们把好吃的都给我了?”
“阿政,你真是聂家的顶梁柱。”聂荌睁开眼睛,欣慰地说完,再难为情地看着聂政,“小时候我老是揍你,你心地善良,也不记恨我。”
聂政伤叹一声:“阿姊,怎么会呢?记也记不住的。”
众人见聂荌安好,也都放心。
有人拎来聂荌的饭篮子:“小姊姊,你自己先吃吧,这是饿昏了的。”
大老远拎来,就是要给弟弟吃的,聂荌怎肯吃。
聂政只好一边与姐姐说笑着,一边与她一起分食。二人吃掉了粟米饭,另有一小份放在布帕里,显得很珍贵的酱菜。
众人见这姊弟有说不完的话,就各自忙碌,给他们留一点空间。
聂荌端详着聂政,心疼地问长问短,要他不要过份玩命似的奉献气力给黄世仁。
再见到聂政身上衣衫破损,聂荌又是连声自责。
连忙从篮中取出针线,她笑着拉聂政凑近后,就眼睛紧盯着他衣衫破洞,仔细地一针一线地缝补着。
近在咫尺的姐姐额头冒出微汗,聂政看着她全神贯注的样子,不禁想要抱一抱她。
又想起古人都是彬彬有礼、羞羞答答、装腔作势、授受不亲,他只好“入乡随俗”,将这份浓情隐忍下来。
聂政低声问姐姐的婚事,聂荌只是红着脸不语。
姐姐晒得黑红的脸上,皮肤粗糙干硬。
聂政心中悲凉:缺营养、缺保养,可怜的姐姐怎会不显得衰老?定是许婚的男方,嫌弃姐姐貌丑,嫌弃我家没有金银财宝陪嫁而悔婚了。
补好聂政衣衫的几个破洞,聂荌笑着收起针线,但是眼泪却像是山谷中的大河,流个不停。
聂政连忙安慰:“阿姊,是我们看不上那个李仲苟;你也不要为他担心,他能找到更差的女人的。”
聂荌点点头,再抹着眼泪说:“老娘病倒了,出的气比进的气多。她,她是想你想的。”
聂政立即“呼”地一下站起身来,叫来一名同伴:“我要回家探亲,你帮我跟黄世仁请个事假!”
同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猜也猜个差不离:“大政,现在即将收割粟米,千万不能告假的。”
聂政叹口气,看看坐在地上悲泣的姐姐,只好拉她起来:“阿姊,同伴胆小不敢替我告假。你且先回家,我今晚就跟黄世仁请好假,明天天一亮就往家跑。”
聂荌心中没有主意,不知道是应该劝弟弟好好打工抵债,还是告假回家探亲。她一时站在原地发起呆来,左思右想着。
“好了,阿姊,没事的。我力气大,一个人干的活儿顶三五个人。黄世仁再贪婪,也会给个面子的。路还远,你趁天亮赶紧回去,也让我放心。”聂政挺起胸膛,示意一切都会万事大吉。
聂荌当然听从已是成年男子的弟弟的话,就挽起带来的篮子,三步一回头地向家走去。
姊弟情深。见姐姐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聂政连忙跑到河渠边。
蹲下身子,他把眼中的泪水和脸色的尘土都洗个干净。
除草、浇田、挖沟、填土,聂政带领同伴们勤奋劳作,直到天色暗黑下来。
赶着牛、荷持着农具,聂政带着满怀希冀,和同伴们一起回到了黄世仁的大宅院中。
黄世仁的宅院,和历代有钱有势的地主老财们一样,坐落在距离他的田产只有二里多路的河道边。
左面是大河,右面是连片的树林,后面是连绵的群山,前面,自然就是一条蜿蜒的小路。
劳动者们从这小路走近黄家庄园,并不敢从衣衫整洁者才能走的前门进入,都绕过矮墙,去到了后门。
进了后院,众人把家伙什放好,再去厨房观察饭食。
看到饭食又是粗鄙,众人低声骂个不停:“这样重的劳作,又还催逼得紧,却只给如此粗食!”
好歹吃了几碗稀汤寡水的饭食,聂政忍下心中气恼,平静了心情。
走到前院,他请仆役给黄世仁禀报要请假探亲。
不久,家仆们打着火把灯笼走了过来。黄世仁嘬着牙花子,带着满嘴酒气,摇摆着跟在后面。
聂政不敢抬头,担心自己眼中的怒火烧死这个恶人。
他低头拱手:“黄君,我,”
“呸!知道了。不可回去,此时正在农忙。”黄世仁边啐口吐沫边冷漠地说,打断了他的话。
“随地吐痰,应该罚丫二百块钱!”聂政心中羞恼地暗骂。
来不及与黄世仁计较态度问题,聂政立即急恼:“我老娘病倒,怎能不去探看?须知,世代皆以孝为大!”
黄世仁立即羞恼得大叫:“来人,将聂政绑起来鞭打!敢教训家主吗?!”
聂政心底里骂了无数遍黄世仁各代,但想着如果动粗,闹不好还是要被看押,更加不能回家去看老娘。
仆役们如狼似虎向前,聂政连连后退,口中大呼:“同伴们快来帮着讲理!”
同伴们只是挤在院门口,在火把的光亮中偷看,哪个敢近前劝解?
聂政心中哀叹不已,懂得了在哪里、在任何时候,都只能靠自己。过分指望他人,是不切实际的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他正在伤神,又不敢过份厮打,转瞬就被二十几个仆役抓住臂膀,扑倒在地。
随即,仆役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捆绑起来。
黄世仁使个眼色,众仆役再把聂政拉到换马掌的门型木架边,把他绑缚在木桩上。
火把熊熊燃烧,聂政臂膀被缚紧在木桩上。
他看看身边凶恶的黄世仁和一干仆役们,再看了看虽然心怀义愤,但终究不敢近前的劳苦大众们,心中暗自感伤。
想着自己偌大的汉子被这样羞辱,他羞恨得眼中冒火。
黄世仁借着光亮,从地上拔起一根草杆剔牙,再冷着脸摆手示意仆役们动手。
两个仆役毫不犹豫地找来赶马车的鞭子,上前挥打聂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