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宋城内的贵庶百姓们各自亲眼见到了,华、向两族和国君之间互扣人质的闹剧终于激化。
新年到来的这天,天空中弥漫着滚滚黑烟,空气中尽是焦糊的粮秣气味,各处都是鲜血淋漓。
双方拼打多时,力量几乎相当,谁也不能立即获胜。两方都已疲惫,各自暂时罢兵休歇,为接下来的大战做着严密的准备。
专诸等人护送存活性命的公子们到了宫城内,国君像是母鸡或者母鸭数崽那般,一一清点自己儿子们的数量。
数来数去,发现少了几人,他立即大放悲声。
看着国君涕泪横流,口中发出的呵气在寒风中滚滚如白烟涌出,专诸不禁心生厌恶:混账,也是个混账!死伤这么多兵士毫无眷顾,几个混吃等死的儿子死了,不正好节省了衣衫、酒肉、粮米、车马、宅邸吗?
世人对于面对事物,当然不可能共情。
他人之子与自己之子,自己的事和别人的事,怎么可能像孔圣人说的那样“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呢?“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不过是内心的慨叹和期望罢了。
说来,这些不过是美好的期冀,或者干脆就是愚哄人的鬼话罢了。
但是面对激烈凶险、结局未知的状况,国君也真的应该先暂且收起悲恸,趁势解决、平息眼下的纠纷。
伍子胥见国君哭泣不止,只好上前施礼劝慰:“国君先暂忍一时。目下要紧的是平息华、向两族之乱!”
国君不停冒出的鼻涕眼泪,在寒风中几乎结冰。胸膛起伏着,他一边用袖子抹着鼻涕眼泪,一边哽哽咽咽着说:“伍先生人中龙凤,意下如何?”
“立即召集群臣,昭示华亥为首恶!顺昌逆亡,从者不罪!乱事必定!”伍子胥朗声说着。
一边的熊胜连连附和,太子熊建却恨不得当场给这个呆傻儿子几个耳光。
熊建实在不能再听下去,连忙进言:“华、向两族毕竟是宋国世代肱股之臣,国之栋梁。国君应该暂时忍耐,或者亲自前去安抚。祸事如此解决,方是万年之计!”
笨蛋国君听了,又是拿不定主见,左右为难。
孙武想着奋战一夜,怎能如此轻率收场?他大声说:“国君带兵征讨,孙某另带一支奇兵策应,华、向之乱必定!”
熊胜不顾老爹恶狠狠的眼神,立即再次大声附和。
熊建实在难以忍受,气得当场拔剑挥向儿子熊胜:“逆子无礼!这里岂是你乱言的所在?!”
身旁的伍子胥连忙劝止,熊建兀自怒骂不止。
专诸厌烦地看着这父子二人的吵闹,猛然间似乎明白了:这父子二人同血脉却并不同心!定是各怀鬼胎,都在把自己心中的小算盘,拨拉得“噼啪”作响,想要为自己计算个通透清楚。
伍子胥还在劝阻,专诸却已不耐。他上前大声说:“专某愿代国君与华、向两族谈判!借机当场擒杀华亥以平乱事!”
熊建再是吓得脸色苍白;熊胜又是跳着脚、蹦着高地,鼓掌称赞专诸豪勇。
伍子胥见专诸身上的箭伤血迹未干,不由得心疼地大叫:“不可让我兄弟前往!伍某亦可办成此事!”
那边的卫冕也跳出来叫嚷,要抢先前去。
专诸见国君还在犹豫,就请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美玉,拿了过来。
然后,专诸直接转身走向宫城外,卫冕紧跟在后。
伍子胥连忙请示国君派兵助阵,孙武自告奋勇率兵掩护。
熊建哀叹不已,再想着是否可以继续从中作梗,就大步跟上。
熊胜却胸有成竹一般,也摇摇摆摆地走在孙武的队伍里。
专诸走出宫城,已经远远望见反叛的队伍,黑压压地排列成长阵。各色旗幡在寒风中飘摆着,兵士们的长戈大戟如同森林一般。
站在一辆兵车上的华亥,趾高气扬地挥舞着长剑,准备发动进攻。
专诸命卫冕留在原地后,就一人迎着寒风大步向前。
华亥惊讶地看着他越走越近,不禁心生恐惧。
他大吼一声:“止步!”
专诸似乎没有听到,仍是继续前进。
兵士们见来人并无携带兵器,也就只是警戒而没有进击。
专诸走到阵前,大声喊:“华右师,在下专诸!此次纷乱,国君的数位公子身死其中。但国君并未加害你的子嗣,正是想要与你达成和解!”
华亥哈哈大笑:“成大事者还在意这些吗?我本来并不想激化矛盾,但是国君却未真心与我和解,所以造成现在的状况。国君的公子既然死了几个,此事哪还有和解的可能?”
专诸径自向前走着,阵中的兵士齐声大喝:“止!”
雄浑的声音摄人心魄,在寒风中鼓荡不停。
专诸毫不在意地挤进队列中,一边分开兵士,一边前行大呼着:“华右师,你世代为宋国效力,国君心存感恩,所以未加过多责备。现在虽然死了几位公子,但国君还是要我送来信物,以示和解诚意,使得城内贵庶安乐!”
华亥听专诸说国君的确想要和解,又见他只是一人前来,也就不再警惕。
华亥挥了几下长剑,趾高气扬地说:“早知如此,何必造成公子们的死伤。哎,国君不明我心。我亲眷、门客众多,不过是想要再多赐一些钱帛罢了。”
专诸已经走到兵车前,躬身施礼:“右师不必再愁烦,请看国君信物。”
华亥听着欢喜,不禁手扶车栏杆,探身向专诸看去。
专诸从腰间摘下国君的那块美玉拿在手里,高高地举过头顶。
华亥伸手来拿,却未够到。他焦急地说:“壮士近一些。”
专诸抬头看看华亥,笑着说:“正应如此。”说着,他上前一步。
华亥俯身去拿那块美玉,却猛地觉得自己的手腕被车下的壮士抓住。
刚要惊呼,华亥已觉得自己的身子从兵车上腾空飞起。
他肯定不是神仙,不能御空飞翔的,让他飞起来的是专诸的神力。见华亥探身,专诸立即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从兵车上拽了下来。
将华亥夹在腋下,专诸转身就向阵外走去。
华、向两族的人都是惊骇,待反应过来,急忙大呼:“拦下他!”
专诸对拥挤过来的兵士怒吼一声:“宋国有国君,臣子造反已是不能容。尔等还要从逆而不顾及自己和家人的身命吗!?”
兵士们顿时犹豫起来。
专诸穿行于兵器的森林中,再大喝道:“国君有命!首恶必办,从者不计!让道!”
兵士们听了,立即分列两边,闪开一条道路。
旗幡“呼啦啦”地飘摆着,各种兵械不时发出“叮当”的碰撞声,专诸夹着华亥,怒目圆睁、须发乱舞着大步向阵外走去。
华、向两族的人心知不妙,还想做最后挣扎。一人骑马从阵后冲来,挥动长戟刺向专诸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