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场战争李伷至今不愿提及。
旌旗遍地,血染大地,凶悍的燕国铁骑收割着混乱的辛国士兵,漫山遍野的哭喊哀嚎声让李伷喘不过气来,他在乱军中厮杀,头盔之下一双空洞的眼睛在焦急的四处张望。
李伷一把扔掉破损的头盔,散乱的长发沾浸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
他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远处,一队辛国精锐保护着一个华服少女苦苦支撑,李伷只能在混乱的人群中看见少女飘扬的长发。
“樱,我来救你。”
李伷嘴里呢喃着,奋不顾身的冲向那个方向。
但面前皆是人数众多的燕国士兵,他哪里冲得过去,几番厮杀,李伷浑身伤痕,力竭半跪在地上,一个燕国军官走上前大刀挥向失去战斗力的李伷。
突然军官身体一僵,刀停留在空中,在他身后,一个和李伷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抽出插入军官腰部的长剑,一剑将其枭首。
年轻人走到李伷跟前,拧起李伷的后背就走。
“伷,我们败了,快跟我撤退。”
李伷一把推开年轻人的手,站起来朝着那个方向艰难挪步。
年轻人回身一巴掌甩在李伷脸上,一把拧起李伷的衣领,眼睛直瞪着李伷。
“听听周围是什么声音。”
“感受到同伴被屠戮的痛苦了吗?”
“感受到国仇家恨的痛苦了吗?”
“如果我们死在这里,这份痛苦将延续到辛中都,将延续到北方六州,南方四州,你甘心吗?甘心吗?”
李伷眼神流露出无尽的痛苦,鲜血浸入眼眶染得通红,他抓住年轻人的手一字一句的开口说道:“好,我们走。”
低洼地里,俘虏的辛国兵将跪成数排,满脸狰狞的燕国将军将不愿投降的俘虏一一枭首,血流成河。
一旁,一辆高大的八驾马车缓缓驶过,麾盖下,燕国国王身穿金甲,头戴华冠,威严肃穆。
一燕国铁骑将辛国统帅昌黎王姬康的尸体拖行到空地上,将尸体绑到辛国帅旗上高举空中。
火箭齐射,空中的帅旗猛烈燃烧,燃烧的碎片点点落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昌平十年,燕国东犯辛国,兵锋直指辛中都,权臣姬康带走都城精锐撤往封地常州,路上被燕国铁骑追上,十万辛国精锐屠戮殆尽。
昌平十一年,辛中都陷落,大陆至此拉开乱世的序幕。
而我们的故事要从十八年后说起。
燕国北境,正值严冬,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一个小村落坐落在这个辽阔的荒芜平原上,在这恶劣的环境中显得突兀。
村落门口破败的塔楼上,一个内穿兽皮,外裹铁甲的燕国士兵在火堆边烤火取暖,偶尔望一望外面,心里嘀咕着什么时候可以换班不用吹这该死的寒风。
这时他看到一队人马沿着进村的路向这边缓慢移动,士兵站起身警惕的观察着这队人马,人数有五个,看穿着是燕国都城那边的服饰。
士兵皱了皱眉,低声骂道:这群该死的都城商人,跑到舒适的南方享福,还不忘回燕国龙兴之地捞好处。
燕国北境物资贫乏,但多虎狼熊豺,盛产皮毛,有很多燕国商人会到这边来收买毛皮贩卖到南方,在贵族圈里优质皮毛可是抢手货。这里的士兵已经习以为常了。
“站住!”村落门口,两个燕国士兵架起长矛挡住了这队人,为首的白衣男子放下斗篷,这人看着三十多岁,面如冠玉,眉骨突出,有着修长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帅气而不失阳刚之气。
“”两位大哥别误会,我们是来这里收买皮毛的,并无恶意,还望通融一下。”男子和气的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士兵打量着他问道。
“李伷”。
士兵眯着眼睛说到:“没见你来过,不过这规矩可不能例外的…”
“这我明白,好处两位大哥肯定少不了的。”
未等士兵说完,李伷心领神会,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金币递过来,两士兵眼睛瞬间亮了,没想到这人出手阔绰得如此夸张,这些钱可以让他们半年吃喝不愁了。
他们立刻伸手去拿,不料几枚金币从李伷手中滑落掉到了雪地里,两人来不及抱怨急忙蹲下翻找,突然感觉后颈一凉,无力感席卷全身。
士兵在失去最后一点感知前抬头看向眼前的人,翻动的衣袍下闪着金属的寒光,没有思考的时间,便颓然倒地,鲜血将白雪侵染了一片。
李伷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几个金币放回袖子,口中嘀咕着:“以后军费可是不小的开支,现在可一点不能浪费。”
旁边,一个黑衣男子收回手中的剑低声说到:“大人,殇魁这时候应该已经将剩下的八个燕卒杀掉了。”
李伷点了点头:“把这里的所有人控制起来集中到一起,不要漏一个人。”说完便往村里走去。
这个村落很破败,平民的房子不过是泥块堆砌稻草铺顶的棚屋,李伷走进这里唯一体面点的亭长府邸,里面百来号人蹲在地上惊恐的看着他。
没人敢反抗,哪怕对方只有十个人。反抗的人,逃跑的人都被一个带着可怕面具的人杀了,在他们眼里,那就是个能吞噬人命的恶魔。
李伷敏锐的眼睛观察着他们每个人,脸上显露出失望,说道:“你们不用害怕,今天你们都不会死,前提是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大人,你说,我们绝不敢有所隐瞒。”村里的亭长赶紧回答道。
“十八年前有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来到了这里,并留了下来是不是?”
亭长思量片刻回答道:“是的,和大人您说得一样,我们这里的人都是世代定居于此,对外来人印象都很深刻。”
“他们没有在这里。”李伷摇了摇头失望的说。
“是的,五年前男人被伍长征调到燕都蓟阳修建燕王宫,后来就再没消息了。”
“那个女人呢?”李伷的未等亭长的话说完急切的问道。
亭长眼神有些慌乱,他明显的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很看重那个女人,然而越是看重越让他惶恐。
“说!”李伷以一种绝对命令的口吻发问。
“死…死了。”亭长结结巴巴的回答,不敢抬头。
李伷长长的叹了口气,空洞,迷茫的眼神下流露出无尽的痛苦,猛的挥剑刺穿了亭长的胸膛,低语道:“说出来就对了,死人何必遮遮掩掩的。”
亭长捂着胸口颓然倒地。
“都杀了。”李伷对剩下的人失去了兴致。
人群一阵慌乱,很多人开始绝望的哀嚎,这时一个妇人大声喊道:“等等,大人,那个女人是死了,但她有个儿子就在这里。”
仿佛是看到了生的希望,所有人都开始寻找那个少年,很快就挪出一块空地,一个瘦弱的少年蹲在角落,一头披肩的脏乱头发,四肢纤细,皮肤因长期受冻已经呈紫色,漆黑的瞳孔在透亮的眼眸中仿佛湖面上的一点笔墨。
感觉到周围人的异样,少年抬头看向前面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也看着他,四目相对良久,李伷眼神复杂,随后微微一笑,向少年招了招手,语气温和的喊道:“过来。”
少年站起来,脸色很平静,一步步走过来。
少年来到跟前,李伷突然挥剑一划,少年眼睛闪过寒光,一泊血洒在他脸上,一旁,那个妇人捂着喉咙,口中吐着血沫在地上抽搐。
“那个女人,你就这么称呼她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李伷收起佩剑。
少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卓央。”
李伷点了点头,伸手牵着少年的手往外走去:“我是李伷,你妈妈生前的朋友,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嗯。”少年点了点头,就这么跟着出去了。
“孩子,带我去看看你母亲的墓吧,来都来了总得看一眼的。”
卓央抬头看了一眼李伷,心里猜想着这个人和母亲的关系。
卓央带着李伷向村外走去。一大一小的身影顶着猛烈的寒风在荒原行走,卓央赤脚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深一浅的艰难前行,几次摔倒在雪地里都倔强的爬了起来。
李伷叹了口气,这孩子能活到现在是要有多么强大的意志。
两人来都一颗枯桩老树下,卓央停下脚步,老树下立着一块石碑,也许那只能说是一块石板,表面凹凸不平,很简陋。
李伷蹲下轻抚着石碑,轻声说到:“樱子,终究还是找到你了。”
石碑上有暗红色字,有些地方颜色已经脱落,依稀能辨认写着亡母戚樱之墓。
李伷有些意外,他看向卓央的手指,卓央的几个手指都有着伤口结痂愈合后留下的疤痕。
“你多久在这碑上血书一次?”
“三四个月吧,这里寒冷干燥,字能留很久。”
“何必这么做呢。”
“母亲在地下孤苦无依,总得让她感受到有儿子留下的东西。”
“但她更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虐待自己。”李伷轻轻拍下卓央头上的雪看着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