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很懊恼,他对皇上追官的原委心知肚明,都是因为武昭仪要追封她的父亲武士彟,又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不得不抬出老臣们做陪衬,可他就是没有办法扭转皇上的意图。
追封的诏书经过侍中驳回,再拟,再驳回,再拟……来回几个回合,还是在永徽五年的三月庚申发出了。
要求为已故父亲追封,只是武媚册封后的第一次试探,她已经摸清了皇上的心性。
那一天,当李治伏在她的身上聆听胎儿的心音时,她带着几分娇嗔就提出了这个请求:“家父追随先帝一生,臣妾如今又做了昭仪,每日沐浴皇上的恩泽,家父总得有个与眼下情势相符的身份,否则臣妾在外面也很难堪。”
李治抬起身子,面露难色地说道:“昭仪之言不无道理,只是贞观以来功臣甚众,诸如屈突通追随高祖和先帝,随征西秦,平定刘武周;东击王世充,功居第一。独封你父,恐朝野不服。”
“这有何难?”武媚将李治的手从腹上移开道,“陛下可从故臣中选一些功高者一并封赐,家父也在其中,这既显陛下追远思旧的仁德,又平息了朝野的议论,岂不两全其美?”
听完这话,李治很感佩这女人的聪明,她说出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密不透风的。可他没有想到,这事最后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武媚很欣慰,皇上这回总算自己做了一回主。有一就有二,他今后完全没有必要再顾及那些老臣的情绪了。
长孙无忌也不得不承认,他在这场与这个女人的争锋中再一次败北。而且他有一种预感,这仅仅是个开始,这噩梦将伴随他今后的每一个日子。于是他以有恙而“请告”,一连数日把自己关在府中,检查自己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失了算。
在被皇上“赐告”的日子里,他只带了府令和十几名卫士悄悄离开京都,前往昭陵拜谒先帝和故长孙皇后。车驾行了整整三天,才到岚浮翠绕的九嵕山下。
抬眼望去,平原北缘的一座山峰直刺青天,环峰九座山梁,嶻嶭峻峭,与主峰成拱卫之势。此时正是正午时分,五彩祥云时而攀上峰顶,时而飘落山谷,与浅蓝色的雾霭拥抱在一起,远远地可以听见跌落沟壑的飞瀑轰鸣。这一切,让长孙无忌浮想联翩,忆思漫漫……
说起来那是贞观初年的事,有一天,才情横溢的太宗打理完一天的国政后移驾到甘露殿,随意翻阅着浩如烟海的藏书,无意间就看到了《上林赋》。那缤纷如云的遐思,那行云流水的铺排,那凌空万里的气度,让太宗心潮翻卷,尤其是读到“于是乎崇山矗矗,(艹只)軝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参嵳,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岩陁甗崎,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䢼”一段时,他的目光凝滞,完全沉醉在司马相如的描述中了。之后,他立即让太监宣长孙无忌来共赏。
“此地有如此美景,朕欲前往狩猎,爱卿可愿同往?”李世民问道。
他们之间既是君臣,又是兄弟,更是出生入死的密友。私下里,太宗常忘记身份之间的差别,而更多地将之视为知己。
长孙无忌当然没有不愿意的,但他完全没有想到,此次出行会开启“因山为陵”的先河,它的首倡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妹妹长孙皇后。
一想起端庄、贤淑、大度而又不显山露水的长孙皇后,长孙无忌心里就满怀惋惜,她不该就那么早离去。
贞观十年,三十六岁的长孙皇后英年殒薨,弥留之际留下一句“今死,不可厚费。且葬者,藏也,欲人之不见。自古圣贤皆崇俭薄,唯无道之世,大起山陵,劳费天下,为有识者笑。但请因山而葬,不须起坟,无用棺椁,所须器服,皆以木瓦,俭薄送终,则是不忘妾也”的遗言。因为他们的相濡以沫,使得太宗无法违背皇后的遗愿。那一刻,他想到了九嵕山。他要将钟爱一生的皇后藏进大山,让她与青山同在。他将此陵命名昭陵。昭者,光明也,它是皇后高德风范的象征。
从此,在太宗的心里,昭陵就成为他和长孙皇后走向另外一个世界的起点。知太宗者,莫如皇后。他没有忘记那刻骨铭心的爱,因此后来他对长孙无忌道:“朕百年之后,亦葬于昭陵。”
如今,九嵕山依旧,人已去矣,长孙无忌久久地望着伏虎般的山陵,不禁老泪纵横。
昭陵台署令闻知太尉前来谒陵,急忙率两位署丞和录事前来迎接:“事前未接到宗正寺文碟,不知大人驾到,卑职有罪。”
“老夫此行,就是想来看看先帝和皇后,并未知会宗正寺,你不必自责,也不必总是陪着,老夫有府令和卫士跟着即可。”长孙无忌道。
“就依大人。”台令接着又要录事命膳厨到附近采买野味和菜蔬准备膳食、酒肴。
长孙无忌分外感慨,这就是身居要位的苦衷,想过常人的日子都难。只要他一动身,就总有大官小吏前呼后拥。加上与先帝和当今皇上的特殊关系,他更是让这些五品以下的官员手足无措。看看!阳春三月,台令的脸上却是豆大的汗水。
他一定是吓坏了——长孙无忌想着,就换了和悦的语气强调道:“老夫只是私访,你等不必跟在左右,该干什么就去干好了。”
“大人!卑职……”
长孙无忌挥了挥手道:“去吧!看你顾虑重重的样子,老夫反而不自在了。”
台令这才带着一干人马姗姗离去。
长孙无忌让府令和卫士远远地等着,他独自一人沿着北坡宣武门的司马道缓缓而上,就到了祭坛。香烟缭绕中,他怀着深深的愧疚伏地跪拜,口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皇上、皇后,微臣来看你们了。你们将大唐的社稷和陛下托付给微臣,微臣却无力挽狂澜于既倒,以致妖人危乱朝政,臣罪该万死啊!”
“皇上,您可听得见臣的声音。您在天有灵,请托梦于陛下,促其猛醒,臣纵九死而无悔矣!”
冥冥间,他听见有杳渺的声音自九天落下,很遥远,却很清晰!哦!那是先帝在说话:“大唐安危,悬于一系,爱卿乃国之砥柱,岂可知难而退?朕闻之,其忧何堪?”
长孙无忌抬头看去,只有几朵白云悠悠地挂在祭坛上空,云间飘来吟诵的声音:“止戈不离身,两目长在空。”
哦!这不正是当年李淳风留下的藏头诗么?要是当今皇上有先帝的知人之明,他又何须怀着这么多的纠结呢?
长孙无忌仰望上天,又听见九嵕山顶忽然响起阵阵雷声,顷刻间,祭坛上空下起了大雨。雨雾中,一团火球掠过陵顶,落在对面的山崖背后。眼见得一道壁立千仞的岩石被雷电击碎,腾起漫天烟雾。府令担心太尉年高不经风雨,就拉着他要到不远处的寝殿避雨,却被一把推开了:“此先帝以灾象警策于老夫矣!”
大雨很快将跪倒在地的长孙无忌浇了个透湿,但他完全不顾及这些,头紧紧地贴在地上,口中念道:“臣谨遵皇上旨意,纵然老骨粉碎,人头落地,也绝不让奸佞肆虐,妖媚得逞。”
当晚,长孙无忌便浑身烫热,昏昏沉沉中总是重复着一句话:“臣愧对先帝,愧对皇上。”
台令闻讯,匆匆赶到榻前轻声道:“大人年事已高,怎经得起如此发热?卑职这就差人进京奏明皇上,让太医署派人来。”
长孙无忌紧闭双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就近请一位乡间郎中开些祛寒的药即可。”
经太尉这样提示,台令忽然想起来了,附近的陵户中倒真有一位郎中,相传是汉时太医坊名医淳于意的后人,遂唤了署丞去找。
半个时辰后,当这个叫作淳于显的郎中进来时,长孙无忌已烧得神志不清了。淳于显缓缓拉过太尉的手放在脉枕上,细细地诊着。府令在一旁看着,就心里发急道:“大人究竟为何症,你快讲来!”
淳于显并不着急,诊罢脉,又看了看舌苔,但见舌苔厚而黄,偶尔伴有腥味,就心中有数了。
“启禀大人,太尉乃内火攻心,肝气郁结,外受风寒,斜侵其表。草民先开三剂汤药驱除风寒,待正气上升后,再去内火。”他边说边开了药方,然后又对台令道,“请大人派一位精细之人随草民前去抓药。”
府令闻言便道:“台令大人且在此守候,让在下跟随郎中前去抓药。”
吃了淳于显开的汤药,到黎明时长孙无忌的烧就退了。醒来后,他声言腹中饥饿,台令忙命膳厨熬了粥,长孙无忌一连喝了两碗才问道:“老夫这是怎么了?”
府令上前道:“大人昨夜发热,是台令寻了乡间的郎中诊治,大人吃了郎中开的药,精神好多了。”
长孙无忌闻言谢道:“有劳大人了。”
“只要大人康健,卑职就心安了。”台令连忙回礼。
“吩咐下去,老夫今日就起程回京。”长孙无忌说罢就要下榻,孰料忽然一阵头晕,就跌倒了。
台令急忙上前扶住,出口的话温暖而又至诚:“三剂药刚服了一剂,大人的身子尚显虚弱,怎经得起路途颠簸?不如就在此将息数日,再回京也不迟。”
有什么办法呢?毕竟自己已不再青春年少。可长孙无忌没有想到,这一住就是半个多月,等他回到京城,夫人告诉他柳大人到府上几次拜望,说有要紧事通禀。
“他没有说是何事么?”
夫人诧异地回道:“老爷这是怎么了?他来找老爷,肯定是朝廷的事情,怎么好告知老身呢?”
于是长孙无忌便不再询问,他断定柳奭一定还会找他,他一定有要紧的事要和他说。
果然,他刚刚进了书房,府令就进来禀报:“吏部尚书柳奭大人求见。”
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又问了一遍,直到确认后才相信是真的。看来在他离开京城的日子里,朝廷又发生了不少事情,而他最关心的还是任吏的变化。
来到前厅,柳奭正在那里呆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见长孙无忌进来,他忙起身施礼道:“大人一回家就前来叨扰,真是不好意思。”
两人坐下来说话,长孙无忌问道:“老夫听下人通报说大人做了吏部尚书,这是为何?”
“是下官主动请辞中书令的。大人也知道,去冬今春,为了给武士彟追封,朝野反对者众而赞同者寡。然陛下执意要封,下官左右为难。门下省驳回,下官就得禀奏皇上。陛下不言先帝之‘五花判事’,反倒责备下官办事不力。三思而后行,下官觉得倒不如辞官为好。”
“还有其他原因吗?”
“这其他原因么……本官不说,大人也明白。自从武氏回京后,陛下对皇后日渐冷漠。去年皇后辛辛苦苦准备了腊八宴,席间说到昭仪使人暗探中宫,飞扬跋扈。陛下非但不听,反而怒斥皇后太多事了。”
柳奭喘了喘气,继续道:“自那以后,陛下就带着武昭仪住到京畿麟游的万年宫去了。下官担心如此下去,事事为难,还是早些辞了好。谁知本章递上去后,陛下只准下官辞去中书令,却改作了吏部尚书。”
长孙无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希望能从这些话语中判断出皇上做这些决定有多少出自于内心,又有多少来自于武昭仪。皇上没有完全恩准柳奭的“请辞”,起码可以表明他并没有废除王皇后的意思,这多少让他感到欣慰:“陛下留大人做吏部尚书,考课百官,选贤任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当如褚大人一样恪尽职守,为社稷选忠信不谄之臣,为贤者开诤言无碍之道。”
然而,接下来柳奭说起的一件怪事却引起了长孙无忌的注意。
皇上带着武昭仪驾幸万年宫,忽然那里就遭了水灾。
万年宫原为九成宫,贞观年间,因时任太子率更令欧阳询的一篇楷书《醴泉铭》而在离宫别馆中倍有盛名。李治即位后,便改为万年宫,做了自己的避暑之所。
然而,今年开春以来,一直跟着褚遂良研习书艺的武媚忽然对万年宫的《醴泉铭》感了兴趣,她说在欧阳询生前时未能当面聆教,深以为憾,她就是想看看欧阳大人的字与褚大人有何不同?更重要的是她从李治批阅奏章的笔迹中看到欧体字的影子,她就越发地仰慕欧阳大人了。
李治闻言,心头就淌过汩汩的清流,他什么时候在王皇后和萧淑妃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请求呢?没有。她们除了争宠,就是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说着昭仪的是非。
李治觉得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请求,于是刚过了春分,他就带着武媚上了凤凰山。
闰四月丁丑那日夜间,天空先是繁星密布,朗月当空,大约在酉时三刻,皇宫背倚的凤凰山头忽然乌云密布,顷刻间大雨倾盆,洪水暴涨,巨大的水浪直朝万年宫宣武门扑来。守卫皇宫的宿卫大惊,纷纷散走。
李治拥着身子日重的武媚,隔窗望着从空中滚过的惊雷大呼道:“天杀我也!宿卫何在,快救朕出去!”
可没有一人回应他的话,只有越来越大的山洪声。正在两人茫然失措之际,从殿外传来一位年轻将领的怒吼。李荣跌跌撞撞奔到门外,看见宿卫们一片混乱。
“回去!快回去!哪有身为宿卫,天子有难而畏死者?”
俄顷,这名年轻的将领带着几名宿卫冲进寝殿,背起李治和武昭仪就冲出大殿,直奔高处。
他们站在一座山坡上,回望着山下的寝殿,它早已被大水封了门。借着闪电的光亮,他们又看到狂涛卷着山沟里的百姓奔向下游。李治环顾周围,年轻的将领早已带属下撑起了一方油布,为他和武昭仪挡雨。他这才惊魂趋定,问道:“少将军姓什名谁?朕要赏你。”
年轻的将军以军礼回道:“微臣乃右领军郎将薛仁贵。”
武媚也十分赞赏薛仁贵的临危不惧,道:“疾风而知草之劲,板荡而识臣之忠。此是岂赏赐所能概之?陛下当擢拔重用薛将军。”
李治又一次感到武媚的不同凡响,点了点头道:“爱妃所言甚是,朕回京后就命人去办。”
薛仁贵连忙谢道:“谢主隆恩,微臣有本上奏。”
“将军有话尽可说。”
薛仁贵道:“今夜大雨来之突兀,宿卫为护卫陛下,溺死者不计其数,望陛下抚恤诸护卫家小,以慰亡灵。”
李治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武媚道:“将不畏死,乃社稷大幸。臣妾回京后,当亲撰祭文,勒石刻碑,以为永志。”
这是皇上回京后在朝会上讲述的一段惊险,柳奭只不过复述了一遍。
“大人!依下官看来,这风雨来得也太蹊跷了。”
长孙无忌此刻已完全沉浸在他说的那个风雨夜的细节中去了,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闰四月丁丑夜,自己在哪里呢?哦!那不正是在昭陵陵台署发热的那个夜晚么?他瞬间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就越是觉得先帝在天有灵,以灾意谴告皇上和自己。
平心而论,长孙无忌对武媚说的那些话十分敬佩,甚至认为这是应该由皇上说出来才更加合理,可偏偏这些话出自昭仪之口,他就不能容忍了。她越是语出惊人,就越是大唐潜在的“不幸”。
长孙无忌心头倏然地升腾起一种当仁不让的责任感,他必须遵循先帝的嘱托,阻止皇上在武媚的石榴裙下一天天沉溺下去。
他叮嘱柳奭一定要在任上守好选官的每一个环节,绝不可以给不肖者可乘之隙。送走柳奭后,长孙无忌吩咐夫人,他要草拟奏章,不经允准,任何人不得进入书房。
长安五月的天气比京外热得早,长孙无忌拨亮灯盏,心思一下子都集中在给皇上的奏章中了,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他也顾不得擦,引笔铺纸,所有的忧虑都凝结在毫端了:
太尉臣长孙无忌上疏皇帝陛下:
《洪范》曰:曰肃、时雨若;曰乂,时旸若;曰晰,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曰咎徵: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旸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子又曰:“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夫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贞观以降,民殷国富,乃正刑与德,以事上天之故。永徽之政,君臣和谐,乃因陛下圣德,感动于天。然则天道皇皇,周行不怠,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近忧远虑,不可不察。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
察天观人,丁丑之灾,雷逾宫观,山水喷薄,宿卫百姓或为鱼鳖,陛下可幸有惊无险,此岂非天意乎?夫昔纣王宠妲己,喜观炮烙而社稷倾覆;幽王之宠褒姒,嬉戏诸侯而国亡;前车之鉴,振聋发聩,臣望陛下察古知今,以史为鉴。塞奸佞之道,拒妖人之言。承先帝之遗愿,光大唐基业。臣纵以衰朽之骨,伏乞陛下!切切!
“看看!舅父又教训起朕来了。”
奏章送到两仪殿时,恰逢皇上正在看武媚撰写的《安丁丑宿卫亡魂书》。他正被武昭仪沉郁而又激昂,慷慨不乏婉转的文笔和一卷清丽沉稳的楷书所陶醉。此时此刻,他觉得后宫佳丽成群,没有能和武媚相比的。孰料太尉一纸奏章,坏了他的兴致。
武媚手捧奏章,从头至尾地看了一遍,非但没有发怒,丹凤眼里反而露出几许嘲讽:“在太尉的眼中,臣妾与妲己、褒姒无异。皇上何不准了太尉的奏章,岂不为朝廷除了一害。”
李治闻言就有些急了:“爱妃何出此言?你巾帼不让须眉,何罪之有?”
武媚笑了,丹凤眼拉得很长,水汪汪的:“臣妾要的就是皇上这句话,其他人爱说什么,就任由他说去。”之后她又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话语中添了几分娇嗔:“再有几个月,臣妾腹中的皇子就要呱呱坠地了,臣妾可不愿意让些许的不快给他添堵。”
这些话她是说给皇上听的,她这样的性格怎可能对别人的非议漠然无视呢?一回到仪秋宫,她就对长孙无忌恨得咬牙切齿:“哼!与本宫过不去,迟早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谁又惹娘娘不高兴了?”她的话吓了张尚宫一跳。
“除了皇上那位老而不死的舅父,还能有谁?”
张尚宫“哦”了一声,随即禀报道:“清宁宫的尚食传话来说,皇后又到萧淑妃那去了。”
武媚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张尚宫又禀报道:“卫尉卿许敬宗大人又带来了一位官吏,现正在殿外等候娘娘召见呢!”
“好!宣他们进来吧!”
张尚宫出去片刻,许敬宗就进来了,和他并肩走着一位瘦削的汉子。武媚一看就笑了,她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中书侍郎李义府。两人见过礼,武媚赐座后就打开了话匣子。
李义府进宫自然不仅仅是为了一睹昭仪的风姿,因为他的仕途现在正面临不测。他一向善于阿谀逢迎,为长孙无忌所不齿。前些日子他在朝会上对长孙无忌的灾异说持有异议,惹恼了褚遂良和柳奭一干人,他们联名弹劾,李治迫于压力,将他贬为壁州司马。
在满怀惊惧等待敕命的日子里,他闻听卫尉卿与昭仪过从甚密,于是他找到许敬宗陈诉苦衷,欲从武媚这儿打通关节。
许敬宗没有回避废立皇后的纠葛,直接道:“依在下观之,陛下早有立昭仪为皇后之意,只是因为担心长孙无忌等一帮老臣有异议才隐忍。仁兄若能与在下一起力谏皇上,岂非可以转祸为福?”
李义府一听便道:“这有何难?在下愿追随尚书大人,全力玉成此计。”
现在,两人都觉得无须遮掩,直接将这个话题提到了武媚面前。
许敬宗道:“微臣听说长孙无忌又向皇上陈奏,将万年宫水灾和昭陵雷火之事都归咎于娘娘,真是岂有此理!”
武媚淡然扬眉,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样子:“这些烦心事不说也罢!有道是清浊自知,本宫何许人陛下明白即可。”接着,她把目光转向李义府说,“朝中传李大人乃‘笑中刀’,这是为何?”
李义府一惊,心道这女人果然厉害,口里却道:“微臣不过是奏事和颜悦色,而处事刚猛了些,长孙无忌等人便诬蔑微臣笑里藏刀,这真是冤枉啊!”
武媚笑了笑,不置可否。
李义府接着又道:“微臣素闻娘娘通略国史,善诗文,今日亲聆圣音,真帝王之姿也!”
武媚急忙摆了摆手,说话的语气却骤然严肃了:“大人言重了,本宫只想陪伴陛下左右,并无非分之想,你等在这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外信口开河,就休怪本宫无情了。”
李义府一向很自信,连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都不放在眼里,现在面对从那双丹凤眼里投过来的冰冷,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周身都是鸡皮疙瘩。
但在一旁的许敬宗却并没有收住话头的意思,他接着李义府的话尾道:“娘娘旨意,微臣谨记在心。不过,朝野上下都在议论,说当今皇后平庸无才、气量狭小,难以母仪天下,倒是娘娘您早该晋封皇后了。”
武媚不置可否地看了看许敬宗道:“是么?”
“许大人所言,乃朝中众臣所愿。”李义府随即附和。
“两位大人言过其实了,褚遂良、长孙无忌就不在其列。”武媚不以为意道。
许敬宗很鄙夷地撇了撇嘴说道:“一帮老朽,螳臂当车。”
李义府接道:“微臣今日与许大人来拜见娘娘,就是要禀奏娘娘,臣等要上奏陛下废了王皇后,另立娘娘为后。如此则后宫井然,陛下也好安心打理朝政。”
然而,武媚又说出了另外一番话来:“各位大人萦怀社稷之心,自不待言。只是立后废后,事关重大。虽意在群臣,可权在陛下,强为之,峣峣者易折。本宫以为两位大人不妨与崔义玄、来济说说,这也可以集思广益嘛!”
从仪秋宫出来,李义府拉了拉许敬宗的衣袖道:“昭仪娘娘真是聪慧过人,说话滴水不漏。”
许敬宗回道:“娘娘度量岂是聪慧所能概之?依在下观之,昭仪胸纳万里,目极八荒也。”
他俩一个居住在永兴坊,一个居住在同兴坊,中间隔着一条大街,分手时李义府道:“日后诸事,就要仰赖仁兄提携了。”
许敬宗连道彼此彼此,遂驱车回府。他这一生风流成性,心情一高兴,就想家里的虞氏了。
这虞氏乃他结发妻子裴氏的婢女,裴氏有病期间,他俩便有染。裴氏去世以后,他顺势就续了弦。与裴氏相比,虞氏不但年轻,人也水灵。两人在一起时,那女人撒娇颦笑,雀跃温柔,颠鸾倒凤,常常让他神魂颠倒,乐不可支。
他想着此时此刻,虞氏该是怎样焦急地等待着他,又该是怎样地沐浴净身,云鬓酥胸,艳若桃花。他禁不住浑身燥热,血液澎湃,额头就渗出了点点汗珠。
他心猿意马,不断地催促驭手加快行进,马蹄声比刚才密了许多。
远远地瞧见府门,许敬宗急不可耐地跳下车,恨不得立即见到他可心的美人儿。
府令在门口站着,许敬宗问道:“夫人呢?”
府令脸上有些泛红,口里却嗫嚅着不说话。他撇下府令,径直奔向后房内室。及至来到门外,却听见从里面传来女人的娇喘和男人的声音:“夫人之乳饱满若水蜜桃,子昂艳羡久之,今日终得以观,果然是洁如美玉,丰如山岳,难怪父亲爱之有加呢!”
女人道:“公子!你我只做快事即可,休得提他。”
闻言,许敬宗的脚软了,他口里骂着,无法再迈进内室一步,只朝着外面高声怒吼道:“府令何在?”
府令急忙赶来答道:“小人在!”
“命子昂前厅见我。”
……
其实,日子最难过的还要数王皇后。
三月,皇上带武昭仪去了万年宫,她的心就被掏空了一样。偏偏在这时候,吴尚宫从宫外带来消息,说她的母亲魏国夫人和舅父柳奭拜见六宫嫔妃时没有礼节。她就更加心神不安,坐卧不宁了。
皇上回来后,她几次求见,都被挡在了甘露殿外。而殿里面却传出武昭仪娇嗔的笑声,让她听了心酸。这些,她无法对太子说,他还只有十三岁,盛不下人生的风雨迷离,道路坎坷。再说,她也不愿意给他白纸一样的心灵涂下过多的阴影。
可她一个人又怎能承受得了这么多的痛苦?她现在能够倾诉的对象就是萧淑妃。她们追忆了近两年来情感上遭遇的折磨,倾诉各自的心事。不过谁都没有也不敢指责皇上,而是把一切都归咎于武昭仪。每逢这时候她就充满了自责,要不是自己当初恳请皇上把这个妖媚的女人接回京城,哪里会有今天的结果呢?在这件事情上萧淑妃并不说话,她的话都在心里:你这叫引狼入室,自作自受!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都在太子李忠身上。可是当武昭仪为皇上生下一个李弘之后,她的这种自信就动摇了。她发现自己与武昭仪是何等不同,皇上是因为太子才保留着她这个事实上已经没有了的位子。她于是就担心有一天太子的位子会不会被那个只有四岁的李弘所取代,那样,她的下场不会比那些未沐圣恩的宫女们好多少。
有一天,她和吴尚宫在一起说起这些伤心事。吴尚宫比皇后年龄大,她看惯了后宫夺爱邀宠的悲欢沉浮,陪着皇后流泪。
“奴婢深谙皇后的伤痛。”吴尚宫把丝绢递到皇后手中,看着她擦去眼角的泪珠道,“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来听听。”
“奴婢听说宫中的太监是皇上的耳目,又最能说上话,后宫的许多人都是通过给他们行好处才打通关节,娘娘不妨也试试。”
王皇后沉思片刻后道:“尚宫此言乃为本宫着想,可本宫与皇上乃结发伉俪,又是先帝钦定,现今却要屈身这些人,传将出去,不唯本宫颜面尽扫,也有失皇上尊严,此法万万行不得。”
吴尚宫闻言无法接上皇后的话茬,于是又劝道:“尽管眼下皇上独宠昭仪,然则她毕竟是嫔妃,娘娘何不传她到宫中把话说开,告知她不可造次?”
皇后低下头叹息道:“如此以怨报德之人,岂是本宫所能说服的?不瞒尚宫,本宫看着她那双丹凤眼,不知怎的总有一种脊梁发冷的感觉。”
吴尚宫听明白了,皇后对武昭仪的感情已从当初的亲昵转为惧怕,这真是她的悲哀。
日子就在皇后的惴惴不安中推移到了十月。
立冬日,天空没有下雪,一大早太阳就暖暖地洒在宫墙上,温暖着每一条窗棂和雕花。临窗幔帐上留下翠竹的影子,偶尔从还没有开放的梅树枝头传来一两声喜鹊的啼唱。
触景生情,刚刚梳妆的王皇后听着一声声脆亮的歌唱,心底就投进了清晨的阳光。是啊!她许久没有听过喜鹊的歌唱了,这会不会是在报喜呢?也许皇上今日早朝后会驾临清宁宫呢!她心里就如揣了一只兔子般跳个不停,她急忙传来吴尚宫,吩咐将大殿内外清扫干净,说喜鹊传报,一定会有人来。
吴尚宫的眼圈就红了,她从心底同情这个虽贵为皇后,却被寂寞缠绕的女人。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从仪秋宫传来的消息禀奏给了皇后。
“启禀娘娘,那边生了。”
“哪边?”
“昭仪娘娘为皇上生了一位公主。”
“什么?你说什么?”王皇后一下子跌坐在榻上,好久没有说话。前前后后数十年,从萧淑妃到武昭仪,她发现自己同她们所有的冲突就在这皇嗣上。
“上苍不公,为何总是让恶人得势啊?”王皇后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累到了极点,便向身边的宫娥们挥了挥手说,“你等退下吧,本宫想静一静。”
过了一会儿,当她抬起头时,才发现吴尚宫没有离去。
“你怎么还没有走?”
“奴婢不忍娘娘一个人伤心。”
“你说说,本宫的命为何就这样的苦呢?”
吴尚宫向前挪动了几步,就站在皇后的身边用试探的语气说道:“依奴婢看来,眼下就是一个转机。”
王皇后看着吴尚宫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表明她很期待接下来的话。
“奴婢以为公主总是皇上的骨血,娘娘是该有探慰之意。再说娘娘这样做了,必然感动皇上广开天恩,与您重修旧好。”
王皇后沉思片刻后道:“此事容本宫再思忖思忖。”
几个时辰以后,王皇后就将尚宫、尚衣、尚食们传到大殿,宣布了要去探望武昭仪的决定,并且对该送些什么都一一叮嘱了。
这消息很快就通过平日收受武媚恩惠的李尚食传到了仪秋宫。
“呵呵!皇后要来啊!”听了张尚宫的禀报,躺在榻上的武媚眉宇间掠过不经意的得意,“让她来看看也好,让她见识一下女人是怎样生儿育女的。”
第二天上午巳时一刻,王皇后的轿舆就停在了仪秋宫的殿门前。张尚宫抬眼望去,皇后娘娘的身后跟了一大群尚宫、尚衣、尚食、宫娥和太监。太监们抬着皇后准备的礼物,一盒一盒的,都是些丝绸、参茸、凤凰蛋之类的名贵物件。
一名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皇后驾到!”
张尚宫忙率领仪秋宫的宫娥、太监出来迎接,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昭仪娘娘刚刚分娩,命奴婢在此迎接皇后娘娘。”
王皇后道了一声“平身”,就示意张尚宫在前面引路进入殿内。
首先映入王皇后眼帘的是一张丰满的、青春的、毫无倦意的面孔,一双丹凤眼里充满了感激和谦卑:“闻知姐姐要来,妹妹感激涕零,本应亲自迎驾,无奈产后虚弱,不便走动,还望姐姐恕罪。”
王皇后难以相信这话是出自武媚之口,似乎她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任何龃龉,好像一直就是情同手足的姐妹。
毕竟冰冷了太久,王皇后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吴尚宫在一旁提醒道:“皇后娘娘为昭仪娘娘备了喜庆的礼品,是不是命太监们抬进来?”皇后这才恍然大悟,要吴尚宫奉上礼单。武媚看了之后吩咐张尚宫接收,随后自己与皇后坐着说话。
皇后很亲切地问到了昭仪产后的玉体可否安康,饭菜是否可口,乳娘可否找到,言谈举止间,她表现了一位后宫主人的大度和亲近。
武媚对皇后的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地回答了,她还有意识地强调这一切早在临盆之前就由皇上亲自安排了。一提到皇上,她的丹凤眼就眯成一条线,一副幸福陶醉的样子。她用这样的方式炫耀了自己在李治心目中的位置,又刺痛了王皇后。当她从皇后的脸上发现了些许的难堪时,她“咯咯”地笑出了声,保养得很好的脸颊容光焕发。
“不瞒姐姐说,妹妹在生产中才更能体味到陛下是很会体贴女人的。”
王皇后就这样被武媚冲得七零八落,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应付接下来的场面。
武媚很快就揣摩透了皇后此时的心思,她缓缓地站起来道:“姐姐既然来了,就看看公主如何?”
王皇后心不在焉地跟到了内室,但见一只奢华的小床上,婴儿刚刚入睡,梦里含着稚嫩的笑。初生的婴儿毛茸茸的,还看不清到底是像李治,还是像武媚。但对于从未生育过的王皇后来说,就觉得这孩子太漂亮了。
她那母性的慈爱目光久久地停在婴儿的脸上,读着她淡淡的眉毛,读着她睫毛长长的眼睛,读着她翘起的嘴唇,眼前就幻化出梦境般的绚烂。仿佛这婴儿不是武媚生的,而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样,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芳香。唉!且不说给皇上生个龙子,就是生个公主也不枉到这后宫一场。想着想着,她的眼睛就模糊了,那种对命运的感喟就渐渐地塞满了胸臆。
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扁平的腹部,“唉”了一声就转身朝外走去——她怕自己承受不了这种现实的残酷。
武媚跟在身后道:“姐姐累了吧!请到外室饮茶。”说着她向张尚宫使了个眼色,张尚宫会意,立即要宫娥们伺候皇后歇息。
武媚转身进了内室,就对着熟睡中的婴儿沉思起来。王皇后刚才看孩子时的那种贪婪,那种痴爱,她都看在眼里。她发现王皇后来得太是时候了,她的一颦一笑都让她看到了如何取代这个平庸女人的契机。要紧的是,她必须在孩子和后位之间做出选择。
她在心里问着熟睡中的婴儿,可她听到的只有孩子细微的呼吸。
哦!你不回答,娘给你回答,你就舍出自己帮娘这一回吧!你走了,娘会时时念着你的。看着娘坐上皇后的位子,你能不高兴么?你不要恨娘,这个世界太残酷了,娘也是情非得已。
武媚的眼里含着泪花,牙齿紧紧地咬着衣袖,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她随即就抹去泪水,拿起枕头向婴儿的面上压去,她整整压了半刻,直到确认孩子已经死了才放手。
这时从外室传来皇后的声音,那是她准备回宫的招呼。但就在这个时候,殿外却传来了太监李荣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太监们依次向内传递:“皇上驾到!”……
武媚转身就出了内室,和王皇后一起跪在了仪秋宫前。
李治已知道武媚生的是一位公主,但他并不计较这些,他依然把她看作是与武媚真爱的结果。朝会一结束,他就在李荣的陪伴下来到仪秋宫了。
随着轿舆的振动,李治的思绪也如春水一样荡起了阵阵涟漪,温馨而又惬意。
虽说前些日子长安外城坍塌,虽然太尉长孙无忌借此又以灾异上书警示他,但他依旧漠然置之。随着武媚的分娩,他更加相信天道与人道从来都是各行其常,互不相扰。如果说真有天意,那么他应该感谢上苍赐予了他一个公主。
现在,李治已经走下轿舆,在李荣和太监、宫娥的簇拥下来到仪秋宫前面。他环顾了一下拜倒在面前的人群,一眼就发现了皇后的身影,瞬间就生出了欣慰。皇后纵然有千错万错,但她还是识大体的。
“平身!”
李治挥手越过众人,在殿中央刚坐下,就听见了武媚脆亮的声音:“谢陛下前来探望臣妾。”
“爱妃受苦了。”
在屏退左右后,李治也没有忘记皇后,道:“难得你及时来看望昭仪。”
王皇后忙道:“谢陛下夸奖。”说着话,她的眼圈就红了。
李治见了就有些不耐烦道:“公主降生乃朕之喜事,你泪巴巴的成何体统?”
武媚笑着道:“公主正在熟睡,请陛下进内室去看看。”
李治点了点头:“好!”
于是两人来到内室,武媚俯下身子,很亲昵地说道:“儿啊!你睁眼看看,父皇来看你了。”
“儿啊!父皇来看你了,你快笑笑!”
忽然,武媚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说话也不连贯了:“陛下……这孩子……怎么脸色发青呀!”她说着说着,纤细的手指就伸向婴儿的鼻翼,之后就连连后退。
李治见状大惊,连忙来到跟前。
在确定孩子已经断了呼吸后,武媚转身就哭着跪倒在了李治面前:“陛下!臣妾罪该万死。”
她凄厉的哭声在仪秋宫的每个角落久久地回响,也让坐在外室的皇后大吃一惊,她急忙走进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昭仪为何如此悲痛?”
武媚并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在那哭道:“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是谁竟如此狠毒,害了公主啊!”
王皇后心头一沉,急忙俯下身子去看,随后便“啊”的一声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这是怎么了?臣妾刚进来看过,还好好的!”
“哼!”李治脸上顿时布满阴云,厉声责问道,“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皇后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跪在了李治面前:“皇上明察!公主乃皇家血脉,陛下骨肉,臣妾何敢加害啊!”
李治不再理会王皇后,上前扶起武媚,抚着她的肩膀道:“爱妃还要爱惜玉体,朕会命人彻查此案的。”他宽大的衮袖拂过王皇后的脸颊,“你回宫面壁自省,不经朕允准,不许出宫。”
王皇后的心里一片空白,她没有发现,武媚此刻正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眼角露出阴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