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晏无痕说出大典结束的那刻,鹤道人起身欲走。
——因为他发现裴玉已经不在殿内了。
顾明看他现下要离开,指了指他食案上的东西,心知对方根本不打算用食,小声道:“道人莫要浪费。”
“随你。”
鹤子墨丢下这一句话,举步生风般离开了。
这么着急?
顾明一边将鹤道人食案上的东西挪到自己案上,一边思索着对方异常。
想到他们在七夜谷初见时的那一幕,顾明手上的动作一顿。
鹤道人的劫来了?
想到自己许下的承诺,他犹豫了。
——渡劫一事外人虽能帮,但很难把握住度,掺和过了,就会牵扯进鹤子墨的命运里,无论好坏,皆会与之同沦。
越皑的找来让他的视线擦过轮回珠,对于心魔的执念之深,将位于深渊前的他往前推了一步。
他自然是要去的。
从深陷心魔之始,他为之已不论后果。他所求的,或许只有鹤道人能办到,鹤道人绝不能因为应劫而出事。
顾明看了眼食案上还未解决完的酒菜,用术法封存后收进储物空间里。
他边走边掐算着鹤道人离去的方向,待走到山崖边上时,一阵狂风呼啸,锁链被吹得唰唰作响,也吹得他衣袍猎猎,未被束好的发丝乱飞。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知到崖下一股剧烈的灵力犹如利刃一般刺穿了空中无形的枷锁,直冲云霄。
缥缈的白影踩着一抹银光突现在顾明面前,瞬息之间,带起猛烈的风擦肩而过。
他回头,那抹白影已与银光融为一体,化作剑光朝云中殿疾驰而去。
顾明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努力分析着白影与银光的来历,理智告诉他那是鹤道人,但内心深处却在否认这一件事实。
——因为他做不到,做不到在阵法的封锁下御空飞行。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乘后期与大乘后期之间的差距,当真这么大吗?
等顾明接受这个事实,反应过来追上来时,便看见鹤道人站在云中殿前,神色冰冷地看着门两侧的铭文。
云中殿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鹤道人,专注着眼前事。
鹤道人是如何做到的?倘若别人没能注意到鹤道人,自己又是如何注意到鹤道人的?
疑问在顾明中不断冒出,他边思索边走向了鹤道人。
察觉到有人靠近,鹤子墨没有去管,一目十行地扫着组成大阵的铭文。
“贫道能否帮上忙?”
鹤子墨看完一边的铭文,抽空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快速扫着另一边的铭文。
鹤道人的视线极冷,单单那一瞥,便让顾明如坠寒窟,四肢百骸都像是在那一霎被冻住了一般。
好在这样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就像是本能在鸣笛,告诫他对方的危险,这种本能反应结束后,他很快就缓了过来——看来之前的那一眼并非错觉,是莫要让他深究的警告。
顾明边观察着鹤道人的举动,边在心中想着:鹤道人性格淡漠,眼神瞥过来的那一瞬有彻骨之寒,莫不是变异冰灵根吧?
变异冰灵根会有情绪寡淡的情况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是不会有心魔,但若是灵根有损,积攒下来的情绪会在瞬息之间爆发,尤其在渡劫期间受损会非常危险。
鹤道人长年累月在山中静修,唯一接触到的人可能只有他修无情道的师父莫道人,能产生的情绪或许本就淡薄,没有心魔也是正常的。
或许这就是鹤道人不激活轮回珠的原因,因为真的没有必要。
这么想着,鹤子墨忽然开口,以笃定的口吻道:“你是木灵根。”
有的人许是生来就得天独厚,哪怕话里掺着刺骨的寒,声音也像是从九天倾落的泉,能够聆听泉水击石的乐声,便是至高的荣幸。
顾明下意识应道:“是。”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难怪莫千流告诉他,这世上最有能力实现他愿望的,是他的徒弟——鹤子墨。
因为其本身就像是天道的宠儿,拥有许多旁人得不到,亦或是想象不到的东西。
鹤子墨取出了一叠空白的符纸,冷声道:“用你的灵力激活门两侧的铭文。”
顾明照做。
木灵力激活铭文的那一瞬间,鹤子墨快速用灵力控制符纸依次打在铭文亮起的地方。
从符纸与铭文相融的那刻起,周围的风静止了,声音也在瞬息间停止,就像是按下了暂停的按钮一般。
鹤子墨展开了领域,在原领域的基础上又叠了一层空间规则,将不会干扰到他的‘背景’彻底变为了背景。
当所有铭文被激活,符纸尽数融入的那刻,殿门轰然关上,关起的两扇门上面贴着两张大红色的喜字,一左一右宛若门神。
“这里是……?”
鹤子墨冷淡地给帮助他打开门的工具人一个忠告,“少听少看少言。”
他把剩余的符纸收了回去,取下了无垢剑,连剑带鞘一起劈向殿门。
殿门屹然不动,贴在上面的喜字的下半口咧开了些,像是在嘲笑他。
鹤子墨神色未变,剑鞘依旧抵着门。
顾明能感受到鹤道人身上的灵力像是一道又一道的巨浪拍打在了门上,又回返于剑鞘内,如饕餮般吞食着,无底洞似的积蓄着力量。
尽管现在殿门还开不了,但他相信只要等到鹤道人积蓄的力量足够,门迟早会被抵开的。
——只不过,届时是被抵开还是会被炸开,就不一定了。
顾明环视四周,却发现除了云中殿的大门,其他的一切都被看不清的灰雾所遮挡,神识所及之处都像是撞到了透明的墙。
这是……位于云中殿坐标上的异空间吗?为什么七夜谷的云中殿上会出现这样一个异空间?甚至空气里还弥漫着铁锈味。
等等,铁锈味?!
很淡很淡的铁锈味指引着顾明看向鹤道人,他发现对方没握住剑的那只手上,食指正溢出着鲜血,滴落在了剑鞘上,被剑鞘里的剑所吸收。
鹤道人是在以血祭剑!以血祭剑可是禁术!
他开口欲言,嘴却像是被某种力量禁锢了一样,无法出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不敢阻止,也无法阻止。
那些血有部分没有遵循常理落下,而是分裂成一滴一滴的血珠漂浮在半空中,晶莹剔透的,如珠落玉盘般滴在了剑鞘上的灰蓝色宝石。
七滴血,分别对应着剑鞘上的七颗灰蓝色宝石。
顾明以为鹤道人剑鞘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宝石只不过是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而已,却从没想过宝石连起来时,会是张北斗七星图。
称其为星图似乎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北斗七星阵。
北斗七星阵是基础阵法之一,只需激活七处便可启动,阵法的作用是将各个位置的力量集中于阵眼——也就是玉衡星位。
不过,由星象演变而来的阵法一向有多种激活方式,最基础的,单单只是集中力量。若在基础阵法之上增叠其他阵法或是进行改动也能有其他的效果,至于能有什么效果,顾明也只是听闻,未曾真正了解过。
——毕竟他修的道并非阵法一道,在阵法上只是有所涉猎。
鹤道人在剑鞘上刻的北斗七星阵,会有什么效果?是不是能够减轻血祭带来的副作用?
在顾明猜测的同时,血已经融进了灰蓝色宝石中,为其添上了一层血光,如深海中捕食者的血口。
下一刻,殿门被剑鞘抵开,猛烈地灵力风暴肆虐进殿中,席卷着一切它所触碰到的东西。
比如地面上落着的朵朵桃花,柱子上系着的红色绸带,以及部分还未融于剑鞘就被卷起的——鹤子墨的血,甚至连整个云中殿也被灵力风暴冲削出碎屑,墙面斑驳。
“你真是个疯子!”
雌雄莫辨的声音惊诧道,他上前一步挡在昏迷的裴玉面前,撑开结界抵御着堪比天灾的风暴。
结界撑开需要时间,结界尚未撑起前,灵力风暴吹掉了他遮掩容颜的黑色兜帽,露出了一张由无数黑线织成的脸,涌动的黑线蠕动着,十分的可怖。
顾明惊骇于对方容貌的诡异,下意识看向禁锢他言语的鹤道人。
鹤子墨神色未变,甚至还从乾坤袖中取出了药膏涂抹在左手食指上。
顾明见此一幕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又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索性不再去想。
在鹤子墨收拾好伤口后,灵力风暴的余威也被黑袍人解决了。
他冷漠地看向黑袍人,神色未变,仿佛对方那诡异的脸在他眼里再正常不过了。
“要你的命,还是要继续你的深情?”
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动。
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
黑袍组成嘴巴的线条上扬了下,似乎是在笑,他问道:“这是例行的废话吗?”
未等鹤子墨开口,黑袍说道:“我早已做出了选择。”
他的话音刚落,鹤子墨的气势接连拔升,释放出独属于其大乘后期的压迫力。
黑袍做好准备迎接战斗,却发现鹤子墨反手给身旁的人拍了一张符,直接给人拍昏睡过去了。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不能让别人知道一样。
这种感觉,很不妙。
理智的疯子,比折磨人心的魔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