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七夜谷遇袭之事已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里,鹤子墨一直待在屋中打坐修养。
期间有许多人来拜访,都被禁制拦在了外头。
有贪图赤木之人,有担忧他安危之人,也有因一个口头承诺特意抽时间前来确认,口是心非的人。
今夜,是晏无痕第三次上门。
温驯的火灵力熟门熟路地用微弱的力道触动了禁制,让其提醒布下禁制的人门外有人拜访。
晏无痕能留在这触动禁制的时间不长,只有一盏茶时间,一盏茶后,他就得离开。
从开始到结束,屋内始终没有动静。
晏无痕不满的催动剩余的灵力炸出一簇烟火,挥袖离开。
鹤子墨心想,脾气可真大。
片刻后,鹤子墨拉开了门。
他没有踏出门,大半身子仍浸没在黑暗当中,唯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接住一缕皎洁的月光。
“还未修整好,大典就快开始了。”
他自言自语着,“也不知七夜谷是如何选的日子,选在这阴阳混淆之日。”
鞘中剑震鸣,似在附和。
鹤子墨虚握了下手,思索了下,用灵力在掌心上凝聚成一只巴掌大的灵鹤。
他与晏无痕之间唯有一个承诺,晏无痕来找他,无非是希望他履行这个承诺,让继任大典顺利举行——他会这么帮他的。
他拘来禁制上残留下来的火灵力,喂给了灵鹤,蹲下身来。
“去吧。”
灵鹤优雅地抬起脚,从他的掌心上跳了下来,慢悠悠地伸着两条长腿往前走着。
——七夜谷的禁空阵法还在,光凭一缕灵力化身的灵鹤并不能飞不起来。
鹤子墨不指望灵鹤能做什么,能不能找到晏无痕都无所谓,这缕火灵力上附着了晏无痕的神念,只要离开这片区域就能让对方知道。
任由灵鹤慢步,他关上门,回屋轻抚着屋内那空白的画卷,灵力从指尖渗出,让画卷上浮现出杂乱的黑线。
那些黑线弧动着,像是在呼吸一样。
过了会,黑线停止了弧动,杂乱无章的线条拧成人形,“……你找我?”
鹤子墨嗯了一声,问道:“前两天的战况如何?”
“天梯损毁了,七夜谷不知为何死了两位大乘期,而且是最支持晏无痕继位的三代长老,我怀疑这次敌袭是冲着晏无痕来的。”
难怪晏无痕急着找他,长老死了两位,权力更迭之下若是不尽快稳定下来,会影响到之后的继任大典。
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了鹤道人为什么这么问,直接道:“你要帮他?”
鹤子墨否认道:“吾帮的不是他。”
黑袍人不太相信他的说辞,“你既然不是在帮他,那么为何要阻拦我?以我之见,裴玉在你眼里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鹤子墨淡淡道:“吾所行之事,帮的皆是吾自己。”
“她身上有何值得你看重的?”
“吾若知晓,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此?”
“……我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纤长白皙的食指点着画卷,“吾说了,各凭本事。”
一缕灵力突从门外回归,鹤子墨收回手,无声道:“后日如何,届时自见分晓。”
他抹平残留在画卷上的黑线,抬袖打出灵力拉开了门。
门外灵力波动剧烈,不过片刻,挟着暖风而来的晏无痕出现在了门口。
“鹤道人!”
声音急促又刻意压低。
鹤子墨平淡地问道:“殿君三番几次前来,可有要事找吾?”
晏无痕认真道:“你说过要让继任大典顺利举行,可是真的?”
“自然。”
“倘若继任大典无法举行呢?”
“与吾又有何干?”
“你说过,要揪出祸乱根源,让继任大典顺利举……”行。
鹤子墨看着他,无形的气势淹没了他未尽之语,“他们的目标是你,这并非吾所说的祸乱根源,况且,殿君既然敢将大典急匆匆地定在阴阳混淆之日,想必早已有所预料。”
他的容貌在黑暗当中形似魔魅,却又因一身出尘气质和境界上无形的压迫显得凛然不可侵。
这时候,晏无痕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传闻中随莫仙人一直待在山上修行的高岭之花,并不是一朵洁白无瑕的雪莲,而是生长在焰渊的翡玉梅。
——那是一种开花前剧毒无比,开花后却为疗魂圣药的灵植。
它的花瓣色泽如翡玉,透着如火如荼般的光彩,花蕊白里透红。
翡玉梅树旁常伴有灵蛇,是翡玉梅的守护兽也是梅树养分来源的供给者,因其色如翡翠,为梅树伴生,与翡玉梅同名被称为翡玉蛇。
据说翡玉蛇生长到极致的时候会脱皮成为灰白色的蟒——不管是真是假,鹤道人束起长发遮挡住的衣袍背后,隐约浮现的图案就是一条灰白色的蛇。
他早已以毫不掩盖的诡貌与寓意鲜明的着装昭告世人,他并非善茬。
鹤子墨懒得揣测对方的想法,久未闻晏无痕言语,便又道:“吾不欲插手七夜谷的家事,但后日继任大典一旦举行,吾必竭尽全力以保其顺利进行。”
至于晏无痕会不会借势,就看他自己了。
晏无痕:“……”
鹤子墨转身走进室内,哪怕无人点灯,作为修仙之人的晏无痕也能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纳入视线当中。
燃火的眸子闪烁,晏无痕开口道:“鹤子墨,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鹤子墨没有答话。
晏无痕又道:“赤木的消息本君最多只能封锁七天,望你在继任大典之后早日离开。”
屋内依旧没有回复。
晏无痕不作停留,转身离开。
木门在他离开后悄然关上,临时解除的禁制也在灵力操控下重新启动。
……
次日一早。
鹤子墨倚靠在湖边亭旁,闭目等待着将要来的人。
鞋履踩在泥土上的声音逐渐靠近,节奏并不规律,是有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
“前辈,裴玉多带了一人应邀前来,不知道合不合前辈的规矩。”
轻柔温和的声音响起,如冬末化冰时的第一缕春风。
鹤子墨微微侧头,睁眼,看的是裴玉旁边的寒奚。
寒奚拱手道:“鹤道人,恕寒某不请自来。”
“无事,过来吧。”
裴玉和寒奚相互对视一眼,才走进亭子。
在有限的空间里,他们与鹤子墨相隔不过两个身位,近距离面对比自己高数阶的修士,那种于境界上无形的压迫感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鹤子墨又闭上了眼,敛去了几分骇人的气势。
他问道:“裴玉,近日来你身上可出现什么异样?”
裴玉仔细想了下,“除了这几日总会做一些想不起来内容的梦,并没有感觉到有其他不同。”
寒奚闻言,略有些急切的出言道:“修仙之人甚少做梦,一旦做梦不是预兆就是已经中招,裴师妹,你仔细回想一下梦的内容?”
裴玉道:“梦里的内容我实在记不清,但我能感觉到,我很安全,只是单纯的做梦,凑巧连着做几天罢了。”
她询问道:“鹤道人,您看呢?”
鹤子墨睁眼,与裴玉那双漆黑到没有多少光泽的眸子对上。
不过几日,如秋水潋滟的眸子仿若深渊,细看之下,又觉得并无不妥,只不过是内敛光华罢了。
“前辈?”
鹤子墨定定地看了会,才缓缓开口道:“是普通的梦,也是某种术法的媒介。”
寒奚抢问,“什么术法?”
裴玉也以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鹤子墨,黑如深渊的眼珠蒙上一层雾气后更加看不清背后的玄机。
似有所觉,鹤子墨移开视线,看向亭外犹如镜子的湖面,淡淡道:“是一种出自魔渊鬼域的永生之术。”
裴玉:“!”
“魔渊鬼域?!”
“永生之术是遮蔽天机逆转阴阳的术法,被施术者虽得永生,但每逢天道巡世之期,必须待在不见天日的魔渊鬼域当中。”
黑袍人想做的,便是让裴玉获得永生,与他一起永坠黑暗。
许是迫不得已,许是走投无路。
毕竟,永生之术的施行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有很多种,除了最为丧心病狂的血祭外,还有一种适用于同心人之间,是一种基于道侣誓约之最的魂契上改来的。
道侣誓约中的魂契是魂魄交融,神识共享,同生共死,若有一方所属魔渊鬼域,可借此魂契遮蔽天机,混淆生死,双方皆永生,唯一的缺点是每逢天道巡世之期,他们都将陷入沉睡。
明日,便是施展此术的最佳时机,但即使是代价最小的永生之术,也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准备完的事情。
非同心人,施术一方要承担魂魄撕裂之痛,承担失败后魂飞魄散的可能,就算成功,魂魄撕裂痛楚也会永伴施术人,直至将人逼疯。
无论裴玉与他之间是不是三世之缘,为一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