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人性

“姐，你就不能说句软乎话么？”

魏翔在家里看着这个世界上和自己关系最近的两个女人，他有点不太理解情绪激动下人类的情感爆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妈，那些上门逼债的人你都原谅了，怎么到我姐这儿就过不去了呢？”

“姐，妈没什么文化，在当时情急之下是把你嫁了出去，可她没有卖你。收下彩礼之前，打听人家家世如何，确定是家底儿丰厚才应下这门儿亲，怎么叫卖呢？如果卖你，应该不管对方是谁，只要给钱就嫁。”

“更何况你也没有屈从啊？你不是跑了嘛？事情不也过去了么？”

“都这么长时间了，干嘛非得一见面就把不开心的事拿出来？”

“妈，魏月她一个女人在外边不容易啊。”

魏翔不懂，他不明白自己老妈在原谅了那些上门讨债的村民以后为什么不能原谅魏月，更不明白自己姐姐怎么就跟有生养之恩的母亲非得来一场声嘶力竭的辩论。人啊，往往都对亲近的人要求越来越高，美其名曰你是我的谁谁谁，所以不能怎么怎么样，却没想到，连陌生人都那般对你的时候，你亲近的人又如何呢？

宽容都被陌生人拿走了以后，剩下的怕是只有狭隘了吧？

“小王八蛋，你他妈胳膊肘往哪拐！”

正在气头上的何慧抡起巴掌在魏翔后背上猛拍两下，他也不躲，身上的皮夹克被老妈拍的噼啪作响。那两下之后，魏翔在老妈眼里看见了泪水，那种被命运愚弄后不知道该怪谁的无奈正在泛滥，弱小而又无能为力、只能压抑至心底直到女儿出现才敢爆发出来的情绪正在逐渐平息时，他忽然懂了。

“可她是我妈啊！”

同样的情绪在魏月身上飘荡着，当魏翔明白了一切，一手一个将两个女人奋力搂在怀里，用力抱紧，再用力。

他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其实对不对都无所谓了。当我们开始怨恨亲近的人而有了情绪，或者在外面遭受了压力无法发泄时，这股怒火就会被压制，被潜藏起来，所以越没能耐的人回家脾气就越大，回到家里不停抱怨外边如何如何的人千万别惹他，因为对这种人来说外面是危险环境，他不敢爆发，家里的环境是安全的，他只有在安全的情况下才会爆发出全部。

你以为回家打媳妇的人是真的暴虐吗？他要是暴虐，你让他出去跟身高一米九体重超过两百斤的汉子暴虐一下试试看啊。他不敢，百分之百不敢。

何慧是个女人，一个屡次被人逼上门的女人还没有把外边的事料理清楚，家中的姑娘跑了，这得多大火？

魏月也是个女人，还是个在外边忍受一切也要贴补家用的女人，这种情况下被老妈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还是为了给魏翔找媳妇又得多大火？

见面能不刀兵相见么？

能不唇枪舌剑么？

怪谁呢？

怪这年月大家都穷，老爸又疾病缠身？那魏翔的亲爹没病时为这个家的付出怎么算？

不算了，真的，不算了，家人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算什么啊？算了……

魏翔搂着两个女人的手越来越用力，这是怀里全是‘呜呜’的哭声，她们终于敢放声的哭了，因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已经可以顶天立地。

“妈，我想你。”带着哭音的魏月用力的喊着，像是不把心里话喊出来就憋屈一样。

何慧伸手捶打着魏月的后腰，她可能觉着自己拍打的是屁股，如同小时候这俩孩子不听话时打的那两下，不为打疼，只是为了震慑：“这死孩子，破孩子啊……”听着是叫骂，下一句却完全变了音儿：“在外边可苦了你了吧……”

一个女人孤身在外，何慧能想象到那种苦，耿秋艳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不知道哭了多久，何慧佯装生气的推了一把魏翔，说了句：“起开，小王八蛋就知道和稀泥。”

魏月扶着魏翔的肩头破涕为笑，她听出来了，老妈已经不生气，拍打了两下都是灰的膝盖，陪着笑脸凑上去说道：“妈，你想吃啥，我给你做。”

何慧瞪了魏翔一眼：“听见没，你姐饿了，买肉去，买点好肉，要后臀尖。”

“得嘞！”

老妈和魏月的和解让魏翔喜出望外，迈步出门顶着大风和细雨直奔老柳家，整个魏公庄就老柳一家屠户，买肉都上他家来，而且他家有在外边买不着的猪心尖肉，据说这玩意儿一头猪身上就一块。

“老柳，来块猪心尖肉，再来块后臀尖。”

老柳穿着油乎乎的下水裤，一手菜刀一手磨刀石从里屋走了出来，猪肉都放在门口案板上，用摆布盖着，看见买肉的是魏翔，嘴里叼的烟头被大风吹掉了烟灰也没在乎问了一句：“家里来且（客）了？”

这和有钱没钱没关系，能让魏公庄的农民买猪心尖肉，只有贵客临门，就连普通老百姓自己家里杀猪这块肉都会选择卖掉，多少是点收入。

“没有，我姐回来了。”

老柳一下没叼住烟，半截烟屁股从嘴里掉了下来，瞪大眼睛看魏翔，却让一股风吹过愣迷了眼：“哎呦……”

魏翔赶紧从肉上往下扒拉烟头，抱怨了一句：“干嘛呢？”同时很后悔说了这句话，怕是明天村里又要有流言蜚语了。

老柳也是会做买卖的人，眯着眼睛拎刀就把被烟头烫过的肉给切了下来，挑了两块好肉切完了递给魏翔，随即才揉着眼睛说道：“给你记账上了啊。”

农民不是没有结账的钱，可赊账的风气依然不改，究其原因，更多时候是为了显示两家关系好，可以月结。到后来一些无赖竟然因此赖账，这才有了到农村商店一抬头就看见的一行字——免开尊口、概不赊欠。

“记着吧。”

魏翔拎着肉走了，现在全村都知道他们家发财了，也不怕不给钱，更何况前段时间老太太还让他们办营业执照挣了三十块钱呢。

拎着肉回家，才进门就看见魏月和老妈在炕上聊天，那家伙烧好的炕头也给魏月铺上了褥子，魏翔给她买的水果跟上供似得都摆在了自己姑娘身前，魏翔拎着肉打趣道：“妈，这要是在摆个香炉，说我姐不是狐仙都没人信。”

正说话的何慧一看炕上摆满了吃的，魏月又盘腿做那儿，愣是给气乐了：“滚犊子，完蛋玩意儿，做饭去。”

让老妈骂了一顿，魏月还在炕上乐，由此可见母女的关系已经缓和，魏翔也不介意，亲妈骂两句还能咋？拎着肉去了厨房。

把肉切好了焯水，过掉血水后腌制，正准备炒糖色，打算炖一锅想起喷喷的红烧肉，魏月的声音在背后传了过来：“妈也是，让你做饭，你做玩意儿能吃么？”自己弟弟什么样她还不知道？听见老妈说让做饭，赶紧出来看看，别到时候把肉给祸害了。果然吧，一出门就看见肉泡在一堆作料里，没见过世面的魏月立马不高兴了，她没吃过这样的菜，家里又没厨子，还以为魏翔在胡来：“回屋吧，我弄。”

“姐，瞧不起人？那我还非得给你们露一手不可了，你呀，赶紧回去陪妈聊天，一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