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季扶桑花开。
重七瓣于一朵的白色花朵,带着深深浅浅的白色像羽一般落下,飘摇在天泱湖清列的湖水上,漾起波纹,震碎了满湖月光。
他就在这时诞生于距扶桑树千里之遥的徙灵树上。
绿草被月色渡上清晖,扶桑花的花-瓣乘风千里,落到他身边,给予神明的祝福。他坐在树下,出神的望向隔着徙灵粗壮的枝干与淡蓝色树冠几乎快遮没了的浩渺的星空,夜风中饱含的湿-漉-漉的水汽给他黝黑的短发蒙上迷濛的幻彩。星星一粒粒斑斓夺目,刹那间化为千万颗流星滑落下来。
男孩惊异的睁大他的双眸。
那是锐器在大地上拖动的声音,所经之处草叶被利落的腰斩,青草的香气立刻融入到空气中。
一个少女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提着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
“你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她道。她的声音真好听,像空中滴落的露水,澄澈而透明。
他坐在那,好奇的瞅着她,还有她一头瀑布般的蓝绿色长发。
剑尖抬起,指向他的额头。
北溟猛然惊醒,抚着汗淋淋的额头,吐出一口冷气。
“啊啊我的老腰——”
这梦还没做完,北溟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倒插在徙灵树干的大疤瘌里,以一种怪异的姿势露出肚皮。刚想埋怨几句,一抬眼,看着一身影颀长,眉目清冷的人,直直把话都咽到肚子里头。
他谄媚的笑着:“哎嗨嗨,伊莱亚斯。”
“不学无术。”
北溟慌忙爬到地上去好好站着:“好好好,下次摸鱼,绝不碍您月神的眼。”
伊莱亚斯将视线挪至刚刚北溟栽进去的疤痕上。“今天继续。”
北溟一听,作疯癫状:“那么大的尘墟,那么多人,去哪找?!我都找了多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而且我还脸盲,这不是难为人——我去我去。”
若不是伊莱亚斯直勾勾盯着他——他终究还是向恶势力低下了头。
北溟噘着嘴,向外溜,背后传来伊莱亚斯的声音:
“找到为止。”
尘墟人口这都七十亿打底了,他北溟滔天本事,往哪找去。况且因为那个接替圣帝位置的人,埃米利欧也指定不想回去。
还找到为止呢,嘁,在哪摸鱼不是摸鱼。
北溟偷摸顺来地摊上的话本,叼着根草叶,酣畅淋漓的躺公园长椅上看上了几本。
也不知什么时候,黏糊糊的东西随着下巴淌了下来。北溟随手抹了把脸,翻身继续顶着书睡,这黏糊糊的液-体越来越多,直直往领子里钻,北溟这才肯张开眼睛看看什么东西。
这不看还好,一看,这恶寒连着鸡皮疙瘩从背后倏地窜了上来。
这只便叫作鬼头。
冥界的妖魔鬼怪,个个长得是恶心吧啦,一口攀附着白黄结石的獠牙,愣是不肯整整齐齐在嘴里带着,眼白浑浊,还非得长了个人样,这身躯足有一根路灯那么高,皮肤青紫,皱皱巴巴,北溟都怀疑若要是打一下,这里面保不准什么液-体便会当场爆开,横撒街头。
幸亏这人类看不见,见着了,不得见一个吓死一个。
北溟故作自然坐起身,清了清嗓子。在这种闹市可不方便跟这些东西打斗,难保不小心出点人命,到时候还要挨伊莱亚斯的训斥。
他不讲究的拿袖子揩了揩脸上滴滴答答的鬼头涎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向前溜达着,后面的鬼头,360°转了转脖子,蜷曲身体,跟在他身后。
鬼头喉间咳咳喳喳的响声距离几步都能听见,北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垮下脸,摆出一副苦瓜的悲情样子,随即撒脚丫子狂奔起来。
那鬼头反应不来,头还没转过来,北溟便幻形成一头狗熊,逮着人家玩具摊子上一坐,差点把上面摆的一堆玩具震下来。
“老板,这熊多少钱?”一优雅清亮的青年嗓音响起,北溟的后领皮随即被逮了起来。
北溟吃痛,本想挣扎挣扎,却见青年身后的鬼头流脓的眼睛已经对上他,恶臭气息扑面而来,吓得他身体一僵。
“这,”那老板一愣,他没记得自己摊子上有这么个蓝色的狗熊,见着生意上门,便尝试着报了个价。
那青年也毫无犹豫,直接掏钱,夹着北溟,转身时,一把把他的头略过那鬼头,这铺天盖地的晕眩加上恶臭,北溟一口秽物想吐,这种情况下也只好硬硬再把这股意憋了回去。
好歹也是逃过一次危机。
北溟坐在关阙-国总医院的某间病房里,安慰着自己。
那个长得像黑炭一样的小年轻,应该是把自己当作礼物,送给病床上这个浑身插满管子的小姑娘了。
四下无人,北溟活动了活动身子骨,爬下沙发,向床那边移了移,看清了女孩的样貌。
唇若樱红,面若桃花。
那一瞬间的心灵冲击,让北溟满脑子里只能找出这两句话,平时看的那些话本积累的花花词句,现在一句也想不起来。
真真叫,恰好长到了他的审美点上。
只可惜这姑娘右脸的一大块紫色胎记,将惊-艳世俗的美丽掩盖了下去。
那女孩趴下去蝶羽般的睫毛抖了抖,忽然睁开了。这眸仁似流动着流光的琥珀,在透进窗户的阳光照射下,闪着动人心魄美丽。只是右眼的眼白都沾染上了胎记的紫色,令人觉的像是玉有瑕疵,心底下生出些遗憾来。
北溟看的有些痴了,全然忘了自己还是熊的形态,直至那女孩看到一头熊正端量着她,声音嘶哑的轻呼:“啊?”
他才反应过来,僵直身体歪到地下去。
门外的医生听见动静,推门而入。
嚯,这医生面熟。不就是那个买北溟的黑炭青年。
送玩-偶熊泡妞儿。北溟心底下生出些不爽来。
“这是哪?”那女孩清了清嗓子,还是只能挤出细若游丝的声音。
“关阙-国总医院。”黑炭青年绕着病床转过来,拎起北溟的后颈皮,将他摆到沙发上。北溟瞥见了他挂在胸前的名片。
埃米利欧。
人类叫这个名字也很多,埃米利欧本身有代表光与热的含义。叫这个名字也不代表他便是自己要寻的人。埃米利欧见了他变成的玩-偶熊,还能认不出来?而且这个埃米利欧的头发是黑色的,根本和他要找的埃米利欧对不起号。
北溟本身有脸盲的坏毛病,况且埃米利欧又百余年不回天界,把他忘了个干净,也确实不全怪北溟。此时也不确认到底是不是他。
“我怎么了。”那女孩试图撑起身子坐起来,被埃米利欧按住。
“你的右臂骨折了很久,一直没有处理,受伤后要及时就医。现在替你打断重接了。还有——”
埃米利欧沉吟片刻,找了个角度切进想问的话中,“那个通知我救你的人,你是否有印象。”
“救我?”女孩垂头想了会。在她印象中,一人向她撒了把粉末,她就不省人事了。往后的记忆一片空白。“我独自流浪很久了。我连为什么会被人盯上绑架都不知道,别提还会有人来救我。”
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好像,真的有。”
那是一个月前,她从虎斧崖上摔下来,停留在一片草丛中,濒死之时,满眼都是血红色,那时的晚霞太过艳红。一个藏蓝色头发的人将她打横抱起,从山区无人区抱到了可以被人发现的闹市角落。
脑袋一阵钝痛。她吃痛的抬起未伤到的手,按了按太阳穴。
“慢慢来,别勉强自己。”埃米利欧用关节分明的手指,从衣兜将笔掏出转了个圈,整个过程流利又富有难度,令女孩不自觉被吸引到上面去。
“也是从那时候,我失去了之前大部分的记忆。不知是不是同一人。埃米利欧医生,实在抱歉。我是个流浪汉,且拒绝接受救助站的帮助。所以你救我,完全是得不到任何回报的。”
埃米利欧笑了笑,道:“您安心在这里治疗就是。”他从床后拿出病历本,“那您的名字也是——”
“忘了,现在也没有。”女孩艰难摇摇头。
“那登记的名字…现在正是春与清溪长的时节。璃碧参差江浦长,樱桃花发满溪香。不如,叫你璃樱。如何?”埃米利欧以栏杆作为支撑,拖着腮,歪头笑意盈盈着看她。
开始了,耍酷!
北溟酸不溜秋的看着埃米利欧。
细细打量起这个埃米利欧,看起来很年轻,黑黢黢的头发与金色的瞳仁相映,鼻梁高挺秀气,将医用口罩撑离,架着一副金丝半框眼镜。外面的阳光给他渡上一层迷-幻的外晕。肤色黑不溜秋的,倒是给他带来一种异域色彩。
北溟翻翻白眼。
这男人还蛮好看的,起名字的品味也不差。
这个名字只是听着,就能感受到温暖的春意。“真不错。”
“那,救助站会帮你把你的照片发布到网上去,这期间,你在这安心养伤便是。”
璃樱闻言,道:“谢谢您的好意,我不太想跟救助站扯上关系。”
“救助站发布的照片是面向全世界的。你的胎记也会帮助你更快的找到家人。”
“家人?”璃樱迟疑片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