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劲风狠命撕扯着天空中静默的阴云,从其身上撕下片片碎屑碾成沙粒般的冰晶,猛地一头扎进下方早已无一片枯叶的树林中,利刀一般刮磨着裸露着的树皮,发出一阵阵接连不断,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树林之下,一团团拱起的雪堆喷吐着似有似无的白气,在空中连成一片,伴着风雪逐渐消隐在雪幕里,不留一丝痕迹。
树林不远处的道路早已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
寒风乍起,卷起一层又一层的雪花,将掩于其下呈黑红色的尸体显露开来。
趴在雪地里的尸体,肉体已开始腐烂,心脏早已停跳,血液早已凝固,只余一道恐怖狰狞的伤痕自其脖胫处延至腰间,发臭的内脏清晰可见,无声地述说着曾经战况的惨烈。
道路尽头,一列车队正由远及近缓缓驶来,在雪路上辗出几道深色的车轧印,辗碎了冰雪,溅出点点泥水,“轰隆隆”的声音单调且枯燥。
吵吵闹闹的车队内,车辆满载着粮食与各类补给。
约莫三四十辆车,由七八米长、三四米宽的地魃拖着,两两并排行驶,近六百名士兵分成几十个小分队护卫在粮车周围,一个个伸长了脑袋警戒四周的风吹草动。
地魃是一种食草类荒兽,力量极大。一片片棱角锋锐的甲片包覆住其近十米长的身体,扁平的脑袋上两只小眼闪烁着凶厉的光芒,锋利的长趾甲在地面上刮出道道深痕,长着倒刺的尾巴无力地拖动着,长时间的负重令它们的精神异常萎靡。
车队前进的道路上,时不时有几名斥候驾着疲惫不堪、直喷白气的马,回来汇报前方并不理想——甚至可以说是异常槽糕的路况。
所谓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任何一支军队在不明情况的道路上都会经历各种险阻。
最前方一辆粮车旁,一个兵娃子正用手揉搓着被耀眼雪光刺得发胀的双眼,却突然被不知什么硬绑绑的东西给绊了个迾蹶。
突然被吓醒,兵娃子呼吸一滞,猛抬起头,右手紧握刀柄,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拉开步子压低身体观察四周,如同炸了毛的猫。
兵娃子的动作立刻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数名士兵摆开迎敌姿态,连带着整个先头部队都安静了下来,行军速度放慢。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静默。
然而士兵们却发现周围并无异样,如往常一般。
尴尬的兵娃子顶着周围异样的目光,骂骂咧咧地转过身,想要找到“罪魁祸首”,却只看见横趴在路旁的半具尸体——于是顺手拔出腰刀戳了戳。
刀尖卡在了尸体坚硬的皮肤里。
——凉的很透。
衣服铠甲都被扒光了,没什么价值。
翻着白眼的兵娃子也不知在小声嘀咕些什么。
——是诅咒?是谩骂?
——反正不可能是祝福。
但最后兵娃子一脚将尸体踹翻到路边,而后快步赶上自已的小队,任其生灭,溅起的一蓬雪尘再次覆盖在尸体上。
之后跟上的士兵们即使有注意到尸体的,也大多当做没看见,偶尔也会有人再补上几脚,将它踹的远远的,再翻几个跟头,也不管是不是友军的尸体、是谁的尸体。
它挡着道了。
它只是一件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不会哭,不会笑,不能吃——饿急了的野狼也许会用它饱餐一顿——总之,没人会在意它和它的历史。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跟祖坟被人刨了,棺材板被人啃了似的。过节就要有过节的样子!”
满脸疲惫之色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立在车队旁,一嗓子便将士兵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聊天扯皮的、发呆的、擦拭武器的、警戒周围的……
他清了清嗓子。
“既然本次运输的任务落到了我们头上,那我们就应该完完整整的将补给交上去,交到前线的同胞手中!我可以告诉你们,战线拖的很长,我们的主力军队正包围着一座城市!任何一次运输任务都关乎着战争的成败!当然——”
将军顿了顿,眼眸中带着些许笑意。
“如果有人有什么军需物资的需求,可以以小队为单位先去登记一下,武器食物随便拿,账记在我头上!”
一名名士兵听到这话顿时两眼珠子放绿光,跟黑夜中的野狼似的。
“老大,你可真是老天派来的!”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就“啪!”的一声落到了他脑袋上。
“你小子还叫什么老大!那么见外?快叫爹!”
“爹!亲爹!”
看着两名士兵扯皮的将军笑了笑,并未计较,一拉缰绳,调转过马头继续跟着车队行进。
整条列队爆发出的欢呼逐渐平息。
今天可是一年一次的节日啊,若是换作往年没开战的时候,哪个兵不是爹妈面前的孩子?哪个兵不在走街穿巷访亲戚?
可现在是乱世。
当兵很苦。
刀刃上舔血的生活,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下一刻,也许“唰”的一下人就没了。
爹妈花几十年时间、几十年粮食和一辈子心血养的人,瞬间白养,归为虚无,融入泥土,化做来年的树叶。
这喜气洋洋的日子被现在的局势与环境衬的令人心里发酸。这一堆大兵表面上没心没肺,听到有人说想家就疯狂嘲讽,可实际上哪个兵没有在半夜独自流过泪?
有,但少之又少。
将冬不服袭,夏不操扇雨不张盖,名日礼将。将不身服礼,无以知士卒之寒暑。
熟读兵书、饱经风霜的将军深谙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