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林和十三班的小鬼头们在帐篷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陈胜利。他们其实是在等下一步的任务。自从他们将各自打听到的情报汇报给陈胜利以后,就一直没有等到下文。毛林心急,其他的人更心急,一个个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不行,我等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去找陈排长,问问他到底该咋办。”三儿从床上一跃而起。他可等不及了,再这么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你急什么?上级自然有上级的安排,你给我坐下。”毛林冲三儿说道。他其实和三儿一样着急,可他是班长,必须得起一个带头作用,最起码得先安抚手下战士们的心情。
“给我一把枪,我现在就能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三儿有点儿生气,他可是一心要上阵杀敌的,结果却一直在做一些传递情报、搜集情报、筹粮这样的工作。
“匹夫之勇。”林见鹿白了三儿一眼。
三儿也不和林见鹿计较,他现在就想让陈胜利下一道命令,然后发给自己一把枪,哪怕手枪也好,这样他就能冲去江对岸,狠狠地给国民党士兵们来一梭子。
三儿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王小北,为什么别的战士都有枪,虽说子弹数量不多吧,最起码是有枪了,就只有他们十三班,除了毛林有把枪之外,其他人没一个有枪的。之前在县城抢过来的枪,都上交了,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王小北也不是没问过陈胜利,陈胜利并没有正面回答,听他话里的意思,王小北也能明白个大概。目前,红军队伍枪支弹药紧缺,不可能人人都配枪。与其把枪支分配给不懂打枪的人,倒不如先给有经验的战士,这样也不会浪费仅有的弹药。
一轮新月冉冉升起,十三班的红小鬼们,都在等待着。这种等待是焦急的,竹竿儿还专门去陈胜利的营帐外转悠了好一会儿,只是,陈胜利的营帐没有亮过灯。他既没有等来陈胜利的命令,也没有等来陈胜利任何的说话声,哪怕是给别的战士布置任务。就好像陈胜利压根儿就没有听过他们的汇报一样。
毛林不愿意再等下去了,他不是不想等,而是不想空等。他知道陈排长一定会有妥善的安排,在此之前,他必须要把分内的事情做好。于是,毛林对十三班的孩子们说:“明儿一早,王小北和皮蛋,你们去山林里捡柴火;林见鹿跟着我,我们去北边的小溪取水;喜子和竹竿儿,还有三儿去帮炊事班的忙,和他们一道发干粮,如果遇到突发状况,就吹竹哨。”
竹哨是十三班特有的联络工具,毛林让喜子削的。如果竹哨声一短一长再一短,就说明吹的人遇到了危险,所有人都会往吹竹哨的人那儿集合。王小北身上的乐器最多,一把军号,一把唢呐,一个竹哨。空闲的时候,竹竿儿和皮蛋也会向王小北请教,因为只有他能把竹哨吹出一段又一段的曲子来。
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十三班的小鬼头们又失眠了。他们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可今晚还是没有人睡着。王小北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他现在想的,不再是陈胜利能不能给自己分配任务了,而是想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枪。王小北曾偷偷去摸过一个老兵的步枪,结果被老兵喝住了,老兵说:“小鬼头不要乱动,枪可不是木头做的。”
王小北当然晓得枪不是木头做的。他知道皮蛋有一把木头枪,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做的。皮蛋的木头枪总是不离身,他时常会端着木头枪,冲蔚蓝色的天空“嗒嗒嗒嗒”地喊。每当这个时候,三儿就会嘲笑他,可三儿更会嘲笑自己,连把木头枪都没有,还不如皮蛋呢。
天很快就亮了。王小北是最先走出营帐的,他远远地望见江面上弥漫着一团薄薄的雾气。王小北裹紧衣服,叫上皮蛋,往山林的更深处走去。他们今天的任务是捡柴火,皮蛋可喜欢捡柴火了,因为可以离开部队嬉闹一番。
皮蛋又端着他那把木头枪,冲还没有阳光的天空“嗒嗒嗒嗒”地叫唤起来。他还绊了一跤,像一条走不稳的小奶狗,摔得四脚朝天。王小北没有去扶他,而是捡起了他的木头枪,用枪口顶着皮蛋的额头说:“不许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唢呐,你把枪还给我。”皮蛋爬起来,从王小北的手里夺过了木头枪。
“小气鬼,喝凉水。”王小北冲皮蛋做了一个鬼脸,要不是没有真正的枪,谁稀罕他这把木头枪呀。
“我才不是小气鬼呢。”皮蛋平时脾气很温顺,唯独这把木头枪,他是谁都不让碰的。皮蛋的木头枪是外公给他削的。皮蛋的外公是个猎人,常年穿梭在老林子里,苍老的背脊上挂着一杆同样苍老的猎枪。
当皮蛋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父母亲就离家讨生活去了,后来一直都没有消息,到最后也没有回来。外公独自抚养着皮蛋,教他用筷子、打弹弓、捕鸟。皮蛋觉得外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会跟在外公的身后,和他一同上山打猎。猎物有时是野兔,有时是野猪,也有时是一条手臂粗的蛇。皮蛋吃过很多动物的肉,他最喜欢吃野兔肉,他也最爱外公的猎枪。他觉得,外公的猎枪很神奇,只要把它背在背脊上,自己就能吃上肉了。
皮蛋也想要一杆猎枪。在一个洒满金灿灿的阳光的午后,外公坐在茅草房前,他的脚边有一段刚锯开的木头。皮蛋醒来就见到外公坐在茅草房前摆弄木头了,临睡前外公还坐在老位置又是锯又是雕刻的。等他再次醒来时,一把木头枪已经放在了枕头边。皮蛋开心极了,那一天,他拿着木头枪“嗒嗒嗒嗒”满山地跑,跑过了小溪,跑进了老林。
皮蛋是在跑进老林后,见到躺在树旁的外公的。外公的身体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他的猎枪就握在他的手上,同样冷冰冰的。皮蛋再也没有叫醒外公,从那以后,木头枪就成了他唯一的玩伴。皮蛋一直不晓得外公是怎么死的,直到参加了红军,他才明白,原来枪是会走火的。枪走火不仅会误伤别人,也会误伤自己。
“你就是小气鬼,拿木头枪当宝贝。”王小北把脑袋歪到一边,“总有一天,我会拿到真枪的。”
皮蛋也想拿到真枪。他看看木头枪,又看看王小北,说:“唢呐,你拿到真枪的话,记得分我一把。”
“那你把木头枪给我玩一下。”王小北伸出手掌,摊在皮蛋面前。
皮蛋犹豫了一会儿,咬着嘴唇说:“那你把你的唢呐借我吹一吹,我还没吹过唢呐呢。”
王小北可不换,唢呐对他来讲,可比枪重要多了。王小北别紧了唢呐,皮蛋扎紧了木头枪,都怕对方要抢去玩。两个人再也不说话了,自顾自地捡柴火。北边的小溪在整片山林里绵延穿梭。山林中有一个深潭,水很深,王小北在那儿洗了脸和脚。皮蛋也在深潭边洗了脸和脚。深潭的水特别凉。后来,他们各自捡了一捆不大不小的柴火,向营地折返,还是谁都不说一句话。
王小北和皮蛋把柴火送到了炊事班,喜子正在帮忙煮野菜汤,竹竿儿在烧火,三儿在清理下一锅要煮的野菜,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毛林和林见鹿他们还没回来,王小北拿出竹哨,为大家吹了一段曲子。这是爷爷王老根爱吹的曲子,王小北吹着吹着,眼圈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