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在燕子的一声叫唤中来临的。春天正式来临前,红军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走了几千里的路途。他们突破了国民党军队的数道封锁线,在枪林弹雨中,迈进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王小北的草鞋,在这个春天又破了一个洞。他是十三班里最费鞋的一个,喜子已经帮他补了五六次了,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让喜子补鞋了。可不补鞋,穿什么?还有那么多路要走呢,王小北只能厚着脸皮,挑开了喜子营帐的门帘。
喜子一边唱着歌,一边在纳鞋底。喜子在给陈排长纳鞋底。他老早就注意到了,陈排长的鞋底千疮百孔,根本没办法再穿了。平路还好,要是走山路,那得多疼呀!喜子唱的是他家乡的山歌,王小北一句也听不懂,他只知道,喜子唱得真难听。
王小北捂住喜子的嘴,眉头一皱:“喜子,你有个‘喜’字,喜鹊也有个‘喜’字,你怎么连一只鸟都唱不过?”
喜子拿针晃了晃,示意王小北把手拿开,要不然就用针扎他:“喜鹊就会叽叽喳喳乱叫唤,我这可是正儿八经在唱歌。”
王小北可不想听他唱歌,他瞅了一眼快成形的鞋底,竖起了大拇指:“喜子班长纳的鞋底真好,比那些女兵纳的都好。”
喜子一听这话心里可就乐开花了。喜子是十三班的副班长,只要毛林不在,他就以班长自居。可十三班的孩子们谁都不买账,不仅不买账,背地里还叫他“老妈子”。这会儿王小北称呼他“喜子班长”,他得乐上三天呢。喜子放下了鞋底,指了指王小北草鞋上的破洞,说:“又破了吧,来,脱下来,让喜子班长给你补一补。”
王小北心里也乐开了花,都省得求了,喜子自己就主动要补鞋了。“喜子班长,你人真好。”
“要不然怎么能当班长呢,你说是吧!”喜子从布袋里抽了几根干稻草,把它们穿进草鞋,“我看你这位小同志蛮有觉悟的,以后你也能当班长。”
王小北蹲在喜子身旁,没用多久,喜子就把草鞋补好了。王小北穿上新补的草鞋,从这个营帐跑到另一个营帐,他要找林见鹿,他们约好了要去翻螃蟹的。
王小北是在青草地里见到林见鹿的。林见鹿躺在青草地上,轻软的日光把他裹了起来,他一动也不动,像极了一尊泥塑。
王小北拉起他,朝北边的小溪努努嘴:“走,翻螃蟹去。”
林见鹿打了个哈欠,说:“小溪的螃蟹太瘦了,没肉。”
“那什么螃蟹有肉?”王小北可不管有肉没肉,螃蟹汤也比野菜汤好喝。
林见鹿又躺回了草地,把眼睛也闭上了:“江里的螃蟹有肉。”
“江蟹?”王小北和所有战士一样,都得到了消息,这几天部队就要准备渡江了。江不是很宽,但这个时节,江风很急,江浪很猛,要想过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王小北也不晓得林见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过江都难,他还想去翻江蟹。
“不到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林见鹿摇头晃脑的,俨然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
王小北可听不懂,他说:“你和喜子一样,老爱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林见鹿白了他一眼,说:“喜子唱的是山歌,我说的是诗词。”
“不去拉倒!”王小北一个人跑去了北边的小溪。春天的溪水还是有些凉的。他翻了好多的石头,可是连一只螃蟹脚都没见到。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
王小北朝天边眺望,那儿正有一抹淡淡的晚霞。
王小北回来后,没有见到林见鹿。
王小北也没有见到喜子。不仅仅是他俩,十三班的所有人,他一个都没有见到。
王小北纳闷儿了,难道这帮人都去抓螃蟹了?他想想也不对,天都暗下来了,上哪儿抓螃蟹去。王小北走出营帐,部队在这儿驻扎了一天,他把周围的情况全都摸清楚了。春天是没有野菊花的季节,在王小北的口袋里,有一朵晒干了的野菊花。他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看一看,嗅一嗅,好像父亲王大河和爷爷王老根抱着他一样。
今晚也一样。
王小北一个人坐在又冷又硬的石头上,干瘪的野菊花掉落了几片花瓣,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又放回去,又拿出来再放回去。山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把树叶也吹得沙沙响。
这还是头一次,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小伙伴。王小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好像整个世界就剩下他一个人那般的空虚。他突然想吹唢呐,迎着山风,吹一段爷爷总吹的曲子。王小北一摸,别在腰际的唢呐不见了。他想起来了,唢呐和军号全都放在了营帐里,他现在是一名司号员了,唢呐和军号就是他的武器。
王小北已经看不到天边淡淡的晚霞了,他觉得,唢呐和军号也是自己的伙伴。
王小北等来的第一个伙伴,是竹竿儿。竹竿儿是从陈胜利排长的营帐里走出来的。他走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对王小北说的:“王唢呐,陈排长叫你进去。”
王小北的名字,经过上次的战斗,大家都晓得了,可他们还是愿意叫他“唢呐”,王唢呐。
王小北把晒干的野菊花放好,冲陈排长的营帐张望:“他们都在?”
“都在。”竹竿儿也朝陈排长的营帐张望,说,“走吧,我要和你一起进去的。”
王小北和竹竿儿一前一后,进了陈排长的营帐。陈胜利站在正当中,王小北看到,他的鞋底是新的。见王小北和竹竿儿进来,陈胜利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归队。”
王小北和竹竿儿归了队,王小北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大家的表情都很凝重。
“都到齐了吧?”陈胜利问毛林。
毛林点了点数,回答:“都到齐了。”
陈胜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喜子把仅剩的一小截蜡烛点上。陈胜利指着地图中的图案,说:“同志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就要过江了,也正在伐木造船。可我们的侦察兵却发现,有一些国民党士兵驻扎在山坳口;同时,在江对岸,还有大批国民党士兵正在活动,目的不明。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可能无法安然渡江。”
“那我们就先干掉这帮敌人。”三儿撸起袖子,做了一个打枪的手势,他可是三爷,什么都不怕。
林见鹿“嘁”了一声,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说:“有勇无谋,这么大的范围,你晓得有多少敌人吗?你没打光,自己就光了。”
古来文武不对付,果然是没法子挽救的。陈胜利和毛林都有些头大,两人对视一眼,毛林先开口:“别吵了,听陈排长的。”
其实陈胜利心里清楚得很,接下来他要说的,是一项重要的任务。这项任务关乎整个部队的生死存亡,而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需要十三班的红小鬼们团结一致。
陈胜利扫视了一遍所有人,用不急不慢的语调说:“我们要北上,就必须要渡过这条江,所以我们要有必胜的把握,一旦和敌人正面遭遇,我们也能从容应对。”
十三班的小鬼头们能听出来,陈排长的话有很重的分量。三儿摩拳擦掌,他可以为红军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晓得,要成为一名共产党人,就不能怕死。
“现在我要说的,是侦察。”陈胜利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你们十三班的每一个人,都是了不起的红军战士,我需要你们共同去执行一项侦察任务。”
“陈排长,您就吩咐吧,我们时刻准备着!”毛林攥紧了拳头,作为十三班的班长,他是决不会退缩的。
“时刻准备着!”十三班的孩子们齐声喊出了这句口号。每次有任务时,他们都会喊口号,每次喊的都是同一句,这句口号的分量却一次比一次重。
陈胜利的心里很欣慰。在他的眼里,他们不是孩子,而是一块块坚不可摧的磐石。陈胜利突然很想抱一抱他们,一个个抱过去——他们本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如今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他们稚嫩的肩头都扛着沉甸甸的担子。
“好样的!”陈胜利拍着每一个人的肩膀,“我需要你们去侦察敌人的动向,能打探多清楚就打探多清楚,一旦打探到消息,立刻回来报告。你们分组也好,一起行动也好,可以自行调配,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
十三班的孩子们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对他们来讲,侦察敌情可是光荣又细致的工作。尤其是王小北和林见鹿,他们可是十三班里最会打探消息的人了。王小北相信,这一回,他同样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去准备吧。”陈胜利一边挥手,一边收拾地图。他要赶紧把地图收起来,把蜡烛吹灭,可不能浪费了蜡烛。
“是!保证完成任务!”十三班的孩子们,人小嗓门儿大,这一声喊得特别洪亮。
陈胜利营帐的布帘被撩了起来,陈胜利望了一眼小鬼头们的背影,喃喃地说:“安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