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张妈的大胖身形又出现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丫头,分别端着茶盘,茶盘上放着喜服,盖头,凤冠,绣花鞋,梳妆盒,全是通红通红的,映得她们身上的粗布孝衣都红了,映得她们的脸都红了,她们看上去可怕极了,像典狱官一样可怕。
张妈进屋见她们三个又哭个没完没了的,于是,吧唧着嘴说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么高兴的事情,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要哭哭啼啼的迎接呢!乐乐呵呵的不好吗?再说了,允安小姐,二夫人是菩萨心肠,由着你的性子,耐着她的心,我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这府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务那么多,哪儿还有功夫哄着您啊!还有身为府中小姐就要凡事为府上的上下,老小考虑,否则也枉费了老爷对您的悉心栽培啊!还是收收眼泪,收收心吧!这嫁过去是要做少奶奶的,到时候,住着洋房,坐着洋车,回想现在,说不定还会感激二夫人呢!”
“你说得这叫什么话!允安这心还在滴血,你们就狠心拿刀往里捅吗?这不成婚又怎样?不嫁又怎样?你们看上了金家银家,我们还未必稀罕呢!”宝珠说着就要上前推她们离开,谁知张妈的一双大胖手将宝珠的双臂死死夹住,然后,用力将她推向床榻,只见宝珠像一个肉球似的离地而起后,狠狠的摔在允安身边,允安吓得颤着音说道:“张妈,你吩咐她们把东西放下就好了,不要动手打人。”
宝珠吃力的爬起来,喘着粗气说道:“允安,你这是干嘛?你个堂堂大小姐,还怕她一个下人吗?”
“宝珠,不要胡闹,事已至此,不要再生事了。”允安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涣散的,惨白的小脸没有丝毫表情,面对这样的不公平,她顺然接受了,不挣扎,不反抗,活活像一个只有声音的棋子,摆在哪里是哪里,放在何处是何处,宝珠被这样的允安吓到了,允安在天界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会大笑,会大哭,会大喊,会大叫,受点儿委屈就使小性子,稍微不愿意就摆出一副要山呼海啸的架势,可现在的她不会了,软得随人可捏了。
“还是受过学堂教育的允安小姐懂事,这样就对了,主人听话了,下人们再咬也是乱叫。”张妈说着转头对身后端着茶盘的丫头们说道:”东西都放下吧!明日早点儿过来帮忙打理,还有别叽叽歪歪的,老娘可不是吃素的。”说完还回头看了看弱弱的主仆三人,嘴角抿出一个蔑视的微笑,然后,慢条斯理的向门口走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胖胖的身子在过门槛的时候显得吃力极了,还得两个丫头摻扶着,而其他人把喜服诸物放下后,纷纷向允安行礼告退,一晃的功夫,屋里又剩下她们主仆三人了。
“我一会儿要去守娘的最后一晚。”允安小声呢喃着。
“允安小姐,吃点儿东西吧!从子时出事到现在,您滴水未进呢!”彩云见允安要去守孝,忙说道。
“不了,吃不下,让我再躺会儿吧!躺会儿就行。宝珠和彩云,你们也去歇一歇吧!别太累着了。”允安说着躺了下来,蜷着身子,盖上被子,感觉此时的她轻飘飘的,看上去心疼极了。
灵堂虽设在庆府的正堂,棺材虽用得也是上等的木料,可是,允安依然觉得很是滑稽可笑,娘生前遭了太多的罪了,死后即使是厚葬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排场是做给活人看的啊!已走的人不知半分啊!
允安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娘会离开她,更没有想过是用自杀的方式离开她,是她承受不了人间的这份疾苦了吗?是她的所遭所怨令她彻底的心灰意冷了吗?可允安想不通娘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切,不是说要亲手为她穿上嫁衣吗?不是还说要看着外孙咿呀学语吗?不是还嚷着要送他去学堂吗?难道这一切只是为她编织的一个梦吗?一个会让人憧憬却不想亲身去经历的梦,如若是那样,为何要编得这般真切感人呢!让人信以为真又失望至极。
允安低头绕着棺材转了三圈,回身又反了三圈,然后,重重的跪到棺材前,看着里面安然自躺在那里的娘,悠悠的说道:“娘,今晚是我守您的最后一晚了,明日我就要穿上火红的嫁衣出嫁了,听着是不是很可笑,人生中的大悲与大喜像商量好似的一起来了。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走得这样急,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等着我穿上嫁衣,是心苦吗?是因为心太苦了吗?可是,您这样急急的走了,撇下孤零零的我该如何是好啊!是觉得我有了依靠了吗?这新的依靠您就那么确定能靠得住吗?如果是靠得住的,那么,我也会觉得是孤单的,如果是靠不住的,那我就是痛不欲生的,你常说人间疾苦最难过是心死,你也常说人间失落最大的是看不到希望,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来了呢!如果我说,我心已死,希不希望的就不重要了,人活在这凄苦悲凉的世间,一定要有个念想才可以撑下去的,如今我的念想没了,我活着的动力就此失去了,娘,不要走太远,我会找不到你的,不要那么急的喝下梦婆汤,那一碗也应该有我一半的。”
白烛摇曳,缎带飘起,夜风顺着半开的窗户溜进来,它试探的向里面望着,见一切都是静默的,于是,大着胆子吹向允安,冷冷的,瑟瑟的,很快她脸上的泪就被吹干了,剩下的痕迹肆意的麻痹着她,像想毁了她的容貌那样张开魔爪疯狂的抓着她,可就在要成功的时候,又有一层新的泪将它们冲散,它们吱呀着奔逃,惨兮兮的消散了,这样的反反复复几次后,心碎的允安好似承受不住了,重重的倒了下去。
允安晕了后就被人搀回屋里,张妈又是一阵唠叨,“身体不好,就别硬撑啊!倒了扶,扶了倒的,来来回回折腾谁呢!”说完气呼呼的出去了,宝珠和彩云则快快的来到允安身边,看着她憔悴无比的样子,再次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