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大人,李伸就知道了。
关键人物是赵有财,赵有财兄弟四人,在农村兄弟多,别人就不敢欺负。但兄弟多了,家庭也变得贫困起来,不敢欺负,那就欺负别人了,这就是所谓的穷狠。
赵有财的婆娘就是赵良成说的那个付二娘。
另一个汉子是赵应大,是赵有财的堂兄,在村北名声也不大好。
付二娘拉着一个孩子,小名小二牛,也就是被二伢打出鼻血的那个孩子。
赵有财责问赵良成,要赔偿,赵良成气笑起来。
同时隔壁邻居也渐渐跑过来围观。
李伸走了出来,说道:“你们都不要说话了,二伢,你来说。”
二伢说完,付二娘说道:“一个贱种,打了也就打了。”
“好,我就来说说这个贱种,我才来赵原村问舅父,部曲能不能买卖,舅父说乡下不会买卖部曲,到是城里人胡来。城里买卖多是奴婢……就是奴婢应当也不能买卖。这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牲畜。”
是这个理儿,可是在唐律里明文规定了,奴婢等同牲畜!
不过赵原村偏僻,认知有限,认同的也只是一些质朴的道理。
唐律的什么,他们都不懂,但简单的道理却是认可的。
是人,怎能与牲畜相比呢?
“如果不能理解,我再举几个例子,你们是平民百姓,我是皇孙,我若将你们视为牲畜贱种,你们心里乐不乐意?或者说,我是庶人子,然而我大父来了,他是圣上,有没有将你们视为牲畜?我再举一个例子,大父藩王时有一家奴叫王毛仲,他是真正的奴婢,比部曲还要贱,后来官拜大将军,虽然因为倨傲犯错至死,谁敢说他是贱人?”
有点绕。
但在部曲和奴婢上,是所有唐人都没有绕过来。
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隋朝是在北周王朝上寄生出来的朝代,北周乃是一个胡人王朝,然后到李唐,不管承不承认,李唐多少流着一些鲜卑的血脉。而李渊父子本身就是贵族,不是平民百姓,更不是农民,于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隋朝留下来的遗产,好的,坏的。
当然,唐朝比清朝要好得多,至少不那么保守,也从未想过要奴化百姓。
这种胡人的基因不完全是坏事,它让唐朝更开放包容。不过因此,也沾染了一些胡人的野蛮风气。也不是汉人就是好的,九品中正制度啊!
也就是说这些坏的传统,同样地被唐朝继承下来了。
一方面是过去的传统,将人分成了数等。
一方面是更过去的传统,以及儒家佛家的一些万物万民平等、仁爱宽恕的思想。
这种冲突也显示在唐律上,一是说部曲不得买卖交易,一是说部曲是有价值的,那就准许买卖了。
李伸就将大伙绕住了。
“付二娘,你非要说贵贱,我再说一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吧,就是部曲,他也是我舅父家的部曲。你们几家仇视我舅父,既然仇视了,我舅父干吗要买你们家的猪羊,芸苔籽、黄豆?”
卖是能卖得掉的。
复杂的不容易模仿,简单的能模仿。
美味居都开了好几年,名气大,植物油渐渐进入更多人的视线。
长安城内有许多酒店酒肆,一些百姓,都开始用植物油做菜了。
但这些卖给其他人家或商贩,那等着挨宰吧。
“羊吃了菜,是小事,赵原村这么大,那一天没有鸡毛蒜皮的事发生?几个孩子打架也是小事,除了他们,有几个孩子没有打过架。但你们凭什么说人家是贱种?是你们高贵,你们也不高贵,是你们有钱,你们都没有钱,或者说你们几家兄弟多,能打架。真想打架吗?那好,我让外祖父从美味居带几十个丁汉过来,看看你们能不能打得赢!”
赵有财色变。
为什么付二娘敢来赵良成家无理取闹,为什么赵有财敢穷狠。
兄弟多啊,四兄弟,还有赵应大三个堂兄弟。别看赵良成家里有几户部曲,如果不是李伸来了,都有些畏惧这兄弟。
但现在不同了,不提李伸本人的身份,身后有美味居,还有肖山寨一些交好的猎户。
仅是肖克明一个人,赵有财兄弟也不敢动弹。
人家那才叫真狠,猎虎猎豹的好汉子,再来几个兄弟,也不敢和肖克明交手。
不敢打架了,赵有财还剩下什么?
但在李伸眼里,也只是一件小事。
他挥了挥手说:“只是几个小孩子打架,大人就不要参与了,回去吧。”
各自回家,赵应大也回去了,赵有财夫妇还有些不甘心地站在哪里。
李伸暴喝道:“怎的,还想与某扳扳手腕!给某滚!”
喝完后,扭过头对赵良成说:“这家人我不喜,他家的货物,你不要收购了。”
赵有财灰溜溜地逃走了。
回家后,赵有财骂道:“都是你这个不省事的婆娘。”
他儿子打了别人的孩子,他会感到开心。他儿子被别的孩子打了,他就不开心了。
不过考虑到是赵良成的孩子,有气也得忍着。
偏偏他婆娘付二娘又闹又骂,赵有财没办法,只好带着赵应大上门来“讲理”,至少得给几个医药费吧。
赵良成也气乐了,你家羊吃了我家的菜,我未找你们麻烦,你们反而敲上门了,两相争执起来,这才导致李伸出了面。
与赵良成还能闹闹,能与李伸闹么?不管是不是庶人子,人家终是皇孙。确实是庶人子,不过上次李隆基来了,也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因为许多人看到了杨贵妃送了一根钗子给了李伸的婢女九月,李伸与李隆基也有说有笑的,甚至似乎开了一个玩笑,李隆基还给他这个孙子来上一脚。
好了,什么也没有争到,反而从此以后赵良成不买他家东西了。
那么这些猪羊怎么办?
明年的芸苔怎么办?
因为李伸的帮助,整个赵原村在变好。
不过赵原村底子太差了,不说别的,想盖一栋砖瓦房子,就得要十几缗钱。也不止是房子,婚嫁丧娶,无论遇到那一桩,都会有好几缗钱的花费。也就是赵原村开始变好了,但许多人家还差了最后一口气。这口气冲上来,就能过一个好日子了,冲不上来,说不定又会原还原。
就不是原还原,其他人家都在进步,自家踏步踏,那得多难受。
付二娘真的不省事,她反驳道:“明明二牛被打了,你这个怂货却什么不敢说。”
“我是怂货,那你呢,为什么不敢说。”
两人吵着吵着,相互动起手来。
赵有财的大哥三弟四弟赶忙来拉架,其他人家一个个看笑话了。
赵良成问:“伸儿,部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伸才出来时,两人都未深谈,现在李伸提了,赵良成也糊涂了。
“舅父,唐律有些相悖。根据我的理解是,部曲比平民稍低一等,比奴婢又稍高一等。如主户向部曲犯罪,罪减一等,部曲向主户犯罪,罪加一等,虽有加减,不是没罪。所以主户不得无辜地杀害部曲,也不得抢掠部曲的财产,羞侮部曲的女子。只是部曲束缚在土地上,我朝又不禁止土地买卖,那么交易土地时,只好人随地走了。人随地走,地作价,人也要作价了。”
“我理解也是这样的。”
“是这个理,不过唐律确实未解释清楚,不管什么地方都有好人坏人,包括官员也是一样,于是被许多歹人钻了空子……其实这种贵贱之分是很可怕的,早晚会替我朝留下一个大祸根。不过舅父,它涉及面太大了,不是我们能过问的。”
人有没有贵贱之分呢?
真的有。
往后再去两千年,都未必能解决得好。
不相信,一个有权有势人家的狗咬了你,你将它打死了会有什么下场?拘留!犯了法么,真犯了法,狠的不是法律的法,而是贵贱的“法”。
区别就是这些贵贱之分比较隐晦,矛盾就不会激化。
“外面很严重吗?”
赵原村虽有不少部曲,总体上还好,各个主户虽不及赵良成家宽厚,但也没有将各个部曲当牲畜一样看待。
“大多数还好吧,不过极少数很是苛刻。”
还好也有还好的原因。
如李伸所说,是人,不是牲畜。
你对他们不好,他们能安心地干活?
也没必要夸大,或如黄世仁,那是政治诉求的产物,有是有的,但恶到那份上,纵有,也不多。
不过这种认知若不及时改过来,那就危险了。
“舅父,其他人家我们管不了,自己做好就行。当初我来找你们,心里也担心,甚至将九月的家人当备胎。”
“什么备胎?”
“预备的后手,毕竟那时侯我更困窘,人是会变的,万一你们不敢认我呢?”
“我们不会变,”九月说道。
九月心思纯善,是不易变,然而就是九月,若是环境猛烈地改变,同样的性格也会产生一些变化。
“伸儿,我们是你的亲人啊。”赵良成忽然停了下来。
不提李隆基和他的子孙,就是赵原村,也有不少亲兄弟,嫡亲的亲戚,因为这个或那个的原因,然后反目成仇了。
“亲人是一方面,还有性格,我那时来了,是因为听到娘娘说了一句话,你们对部曲也宽厚,能对部曲宽厚,说明你们性格忠厚,然后我们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你父亲不如你。”
融合了另个李伸的灵魂,李瑛确实不如李伸。
不过将李伸放在李瑛位置上,也十分危险。
因为面对武惠妃的进攻,除了政变,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不过想搞政变,手中得有人,李伸祖母是赵丽妃,出身差,想笼络一些人手是非常非常困难的。
当然,若是成功了,会省去很多事。
或如现在的李伸,布局杨钊,布局下邳,两手棋是下出来了,但想换成实际的助力,得有一段漫长的道路要走,中间更不乏凶险。
“让虎头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