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拾逝》

她拾起终将逝去的,从此爱意永不消散。

……

蓝天再大留不住白云,苍茫巨树留不住飞雁。

安和的最后一趟旅行只是很草率地选择了家乡一座野山,带队者不过是其他人随意选出来的。这里老幼妇,皆是无所事事之人。

反正他是被世界抛弃的人,这么一座荒凉野山倒也衬了他最后的孤寂。

可这么一趟旅途中有个抱着盒子的姑娘特别吸引他,并非多么倾城的容颜,不过是怀中那干燥灰色的木盒与别人手中的玩具或手机天差地别。

好奇心驱使下,他迈步到姑娘旁边,道:“你好,我是安和。”

姑娘抬头微笑:“你好,我叫木乔。“

“盒子沉吗?”安和问,“需不需要我帮你?”

木乔浅笑着摇头:“不用了,里面是很贵重的东西。”

“好吧。”

木乔道:“你是来旅游吗?”

“算是吧。”

“山腰日落时的风景很美哦。”她说。

安和一怔,不禁疑惑道:“这么说你来过了,那为什么又来一遍?”

木乔笑了:“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安和没说话,而她便絮絮道出了。

“盒子是一位老人家交给我的,那天也是一群人组队爬这座山,我扶了一位抱着盒子的老人,而他一边缓缓移动,一边讲着他的一生。”

……

合子是家中最爱偷懒的男孩,每日白天没忙够,晚上还有力气爬野山。

他喜欢在山腰上看日出,坐在一棵系在大树干上的木板秋千,不知是谁绑上的。

某日他爬上山,遇见了秋千的主人。

那是一个,抱着盒子的姑娘。

“你好!你就是这个秋千的主人吗,我叫合子!”

黑夜中姑娘通红的眼显得楚楚可怜,哑着声道自己叫阿折。

合子一问,原是姑娘的猫死了,她辗转反侧仍是失眠,于是来到这座野山散心。

“那你怀里抱着的这个盒子是干什么的?”合子歪了歪头。

阿折鼻子一吸,咬着字说道:“这个,很重要很重要。”

“是猫的尸体吗?”

她却摇了摇头,“是猫猫和阿折的爱。”

“哎?”合子撇了一下嘴,“爱怎么可能装进盒子里。”

阿折不屈,还挽了衣袖示范。

她用肉肉的手在胸膛处虚抓了一把,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似的。她双手捧起,小心翼翼地托来给合子看——一番子虚乌有。

“这是什么?”合子疑惑道。

“我对别人的爱,比如你。”阿折很认真地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合子。

合子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原来如此。”

等阿折又稳稳当当把“爱”放回自己的心里之后,才继续解释道:“所有东西都会逝去,但爱意只要蔓延生长过,就永不消逝。猫猫离开了,却把爱留给我了。我要好好保存呢,还要带它来看日出。”

合子恍然,而往后便常能看见抱着盒子的姑娘安安静静坐在秋千上。

秋千的红绳绑在粗壮的树干上,慢慢深刻了痕迹,树下的一对少年人形影不离。

一对眷侣相伴依偎七十载,终是阿折先一步折了命。

合子心知肚明自己还能撑多久,那天他抱着盒子,上了山。

盒子是合子自己私藏的,当年阿折几乎快要忘记它,合子却心心念念一定要存着。阿折没多管,而合子精心保护,有一年还专门去了那座老山,把早就被遗弃的木秋千拿来,当作材料好好修了一遍盒子。

如今年迈的合子再次登上这座山,遇上了木乔就忙将自己一生的故事讲给了她。

合子与阿折一生无子嗣,他只能把盒子拜托给木乔,这样他逝世后,仍有人带着这猫猫、阿折和合子的爱,来看日出日落。

……

话音落下,故事尾声,安和木乔到了山腰。

秋千红绳在树干上留下的那道深深的痕都淡没,老树下再也见不到当初那个抱着盒子傻傻的姑娘,但天真永不消散,浪漫至死不渝。

安和听完后久久不能释怀,深深地叹了口气。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安和道,“我得了癌症,现在剩下最后一周了。”

木乔一怔,抬起嘴角对他莞尔道:“当然。”

一切都在不言而喻之中。

安和也笑了,他好像突然原谅了世间赐予他所有的痛,所有的不公。

“我一直认为我是被世界抛弃的人,为什么偏偏我得了癌,为什么我要承受那么多痛。但忽然之间好像什么都于情于理了。

“上天给我了短暂的生命,却把比世间万物的东西都经久的东西赐给了我。

“请把我对这盛大世界的爱保存好罢。”

万物消逝,海会枯石会烂。但世界给人类的是一个圆,飞跃万千公顷之外终会回到起点,万川归海终是兜兜转转。一切都有始有终,一切都变化万千,至此爱意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