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安菲列娅是在一阵敲击终端和VR设备的哒哒声中醒来的。
少女醒来的时候就用灵能检视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奇怪地发现伤口居然都做了妥善的处理——包括那些被敌人的灵能撕扯的部分。那些血肉一般的医院是根本没法处理的，敌人的灵能会阻止伤口的愈合，连缝线都会被扯开。
但是现在，无论是她内脏上的伤口，还是腹部的巨大的割伤，都已经不再流血了。
她这才睁开眼睛，环视了一遍自己所在的环境：这是一座胶囊形的小屋的前半部分，拾荒者们经常喜欢用这种坠落飞船的船壳来做自己的屋子。小屋出乎意料地十分整洁，墙上贴着两张“SWORD & ROSES”的海报，小床在房间的一侧，而另一侧，靠着房间门的是一台破损的VR终端，大概是四年前的型号。终端和床之间铺着不知道什么生物的毛皮的地毯。
终端之前，有一张像是废旧材料焊成的游戏椅——虽然现在首都星区的人们基本上都是用全息游戏仓的，但是在图克三，任何沉浸式潜入都会有“下一秒变异人就冲进家里把大伙都扬了”的风险，所以这张看起来朋克十足的椅子只是满是插口，并不是那种贵的要死的设备。
此刻，一个少年正坐在椅子上，小声地操作着手里的设备——不过他那个VR设备实在是太劣质了，按键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哒声。
这个人当然就是罗亭。
蕾切尔仔细地观察着那个少年，他有一双浓重的眉毛，一双贴满了创可贴的满是伤痕的手。透过透明的VR眼镜，能看到他的容貌——并不是清朗或者温和的人，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的面部线条很硬，有时会让人误解他的年龄。
当然，事实上，如果听到他的话的话，很快就会知道他年纪并不大：
“蛇哥！你他丫的不要卖我啊！”
“谁他么的卖你了！耗子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中气不足的声音厚颜无耻地说：“这叫转进，转进懂不懂！”
“撤撤撤！这怪太多了！为什么星云节的活动剧情是打勇朵拉人啊！策划脑子进水了？！”
“你可是淑女，狐狸，要有淑女的风格，你这样会让自己的形象在耗子心中破灭的，他连卧室里都贴着你的照片……”冷静的青年吐槽道。
罗亭当场大怒，一边砸着手柄一边说：“鹭鸶你还好意思说我！上次谁和我连麦看个演唱会连鼻血都喷出来了，半路去卫生间处理得？！狐狸我告诉你，这货就是个假正经的家伙！”
“咳咳。”冷静的声音咳嗽了两声：“那个啥，罗亭，我听到你那边好像有人在咳嗽……”
“拙劣的转移话题技巧，你以为我会信——”少年的话讲了一半，就感觉一只冰凉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后脖颈上——
他的反应非常迅速，随着咔嚓两声，罗亭带着VR头盔完成了一个极高难度的反手擒拿。但是少女的速度比他更快，也或者，这本来也是她的条件反射，她抓住罗亭缠过来的右手，就要把少年摔出去——问题是罗亭身上还连着一整个电竞椅——
于是结果是，两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滚做一团，尤其是罗亭，身上连着的各种耳机之类的线差点把他缠成粽子。
游戏里面，罗亭的朋友们只看到他的角色一个后空翻趴在了地上，蛇气的大喊：“你他么不至于这么演我吧！死耗子！”
“呜呜呜呃呃呃……”少年双手拼命地拉着自己脖子上的线，刚才他倒下的时候，一根电源线正好缠在了他脖子上。
幸好，很快，那只小手就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脖子上，蓝色的光一闪而逝，咔嚓一声，电源线被灵能切成了两截——不然这本书可能到这里就结束了。罗亭的角色从游戏里消失了，只有语音还连着。
少年费了一番力气才从地上挣扎了起来，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背后的少女。他有些苦涩地对着语音说道：“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病人醒了，我可能需要先下线一会……”
“长什么样！长什么样！奇奇昨天在群里说是‘人类的年幼雌性！’”耳机里传来狐狸兴高采烈的声音：“我要看我要看！耗子是不是已经变成禽兽了，就由我来亲眼确认！”
罗亭忙不迭地去拔自己背后摄像头的网线，但是已经晚了——随着黑蛇的两行代码，他家中的情况直接投到了群里，开始尴尬的现场直播。
少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和他背后的摄像头。
少年心一横，就要直接劈了背后的摄像头的时候，他听到语音群聊里面一声惊愕的“呃”声，然后是水喷出来的声音。
“鹭鸶！你搞什么！”
没有回应，那个沉稳的青年人大概是下线了。
“我这有事，你们他娘的别起哄了！”少年忍无可忍，一把关掉了整个终端的电源，连语音带视频全都清净了下来，他这才把头顶的三根红黄接头的插线甩到背后——实在是太挡视线了——问道：“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少女伸出手，指向他的方向，少年身体周围缠绕的电线浮了起来，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样旋转着解开，然后再缠成整齐的电线团，落到了椅子上。
“呃……谢谢……”罗亭脸色有些发白，他摸了摸后脑勺。
少女的表情仍然没有任何波动：“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少年点点头：“我并不是要什么报酬，也不是有什么目的，我就是单纯地觉得你死掉会很可惜而已，所以你也不必把我们牵扯到你的事情里面。如果你的伤已经痊愈的话，就离开这里吧。”
他对于自己的能力有很深刻的认知，以他目前的水平——这孩子的灵能恐怕要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位阶，他不会自大到认为可以去解决她这种大人物的问题，这很残酷，也很真实，但是这就是垃圾场的处世之道——救她回来已属不智，如果再夸下海口，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好的。”女孩颔首：“三天。”
罗亭思考了一下：“可以。”
他仔细地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少女的四肢纤细得过分，皮肤因为大量失血而显得苍白，甚至有些透明——罗亭自己是打过基因剪裁针的，奇奇是个鸟人，他们的血都没法用来输血——金发有些焦枯地垂在背后，但在灯光下仍然闪烁着光彩。她的脸庞小小的，在阴影中显得很精致，仰着头，看着罗亭，那双月亮一样的蓝色眸子中没有不安，痛苦或无助，只有漠然——只有对一切事物的不抱希望。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罗亭几乎不敢动，他是野生异能者，灵能与帝国的“九歌”无关，自然也就没法尝试去和她用精神交流。他从女孩身上感受到的，是某种顶级掠食者的气息，让他下意识地就开始浑身紧绷。
许多年之后，回想起这个场面的罗亭都会失笑——他们就那样静静地面对面站了十五分钟。少年不知道自己对面的女孩的灵能理论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他自己的灵能理论是“格物穷理”，最擅长击破防御，批亢捣虚，他有一成把握和面前的人同归于尽——考虑到他们的实力差距，这个概率已经很高了——
——事实上，女孩蓝色的灵能已经铺陈在了空气中——她对于罗亭并无敌意，但是两个人的反应实在是太合拍了，简直就像是之前曾经已经战斗过的死敌一般，所以她也不得不放出了自己的能力；而罗亭紫色的灵能力则蕴在他的右手指尖——他有把握在自己被诡异地杀掉之前捅穿女孩的心脏——对于身体脆弱的灵能者而言，不存在心脏碎裂还能活下去的可能。
当然，如果用旁观者的眼神去看的话，除了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的话，就只是两个呆头呆脑的孩子面对面对视着，看着对方的眼眸，蓝色的目光和黑色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直到一个聒噪的声音响起：
“狐狸小姐说那个女孩醒了！还说你浑身缠得都是电源线！”奇奇一把推开屋子的门：“鹭鸶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下线了，怎么也联系不上他！”然后，鸟人佝偻着身子走进屋子：“你……”
他第一时间退了出去：“你们在搞什么！为什么我觉得下一秒我就要死了！”
空气中的幽蓝色逐渐淡去，而罗亭的右手也恢复了正常，他用手拉开大门，灵能将门把手烧蚀出哧的一声轻响，冒出一股黑烟。少年的头上满是汗水，几乎把浑身都打湿了。
随着他的动作，少女也从原地走开，她看着他的背影，歪着头，站到了他旁边。
“名字？”她问道。
“罗亭。”少年回答道，没有去看她：“你呢？”
“蕾切尔·安菲列娅。”少女想了想：“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们都有些神经过敏了。”罗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你的灵能运使方式也很像那个人，他是我的老师，所以……”少年拉开门的时候，听到她在背后说道：“很抱歉…差点杀掉你…”
“……”罗亭没有——主要是没敢——吐槽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老师，他如释重负地窜出去，给了奇奇一个大大的拥抱，毫不在意鸟人鄙夷的目光：“奇奇！！你真是我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