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恩人

阴了数日的天终于下起雨来,南方的雨细腻,柔和,即便落在身上,也犹如清风抚面。天色朦胧,云雾氤氲,两只仙鹤伫立在池中云石上,灵动的东张西望,几竿幽篁在微风斜雨中显得更加绿翠挺拔,青苔染阶,池水轻扬,好一幅动静相宜的画面。

王元昱墨发披肩,着一件降白色单衫,很是随意的于八角水榭里,翰墨丹青,陪伴他的只有一香一炉,一个小奴十五,六岁,名唤童生,长得眉清目秀,正跪坐在炉边煮茶,四周清润而空灵,宁静而幽远,很快,一阵铿锵声打破了一切,“阿兄......”

王元昱的同胞弟弟长沙郡守王元定,一身铁甲步伐匆匆,“阿兄还有心思做画?”他走进水榭,端起几上一盏茶水,童生还来不及提醒茶水己凉,便一口而尽。

凉水入口,似乎让他颇为浮躁的心得以片刻放松。

王元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喜他如此没规没矩,正要开口斥责,又见他袖上的血迹,“人死了?”

“死了,受伤太重,还未等我用刑呢。”言毕,看了童生一眼,“你下次出手可别那么快,行吗?”

童生哼道,“不是将军阻止,奴还能留她一口气。”

王元定一窒,看向王元昱,“兄长,你得说说他。”

王元昱耸耸肩,无可奈何,将笔放在紫檀乌木笔床上,“其她人呢?”

王元定道,“那几个舞伎皆用了刑,死了两个,晕了两个,也没问出什么来......这还用问吗?除了宫里的那人,谁还敢。”王元定气极败坏,“她三番五次对阿兄下手,阿兄也忍得?”

王元昱在盆里净了手,拿起一旁的帕子,优雅的擦干手上的水滞,“你有证据?”

“还需要证据吗?”王元定不以为然,“我随便找两个人指证便是。”

王元昱瞥他一眼,来到几旁坐下,“然后呢?”

“然后?”王元定坐在兄长对侧,做了一个劈刀的动作,“杀进宫里,拿下太后与幼帝。”

“嗯。”王元昱点点头,“如此,好让群臣以谋反之罪对我王家群而攻之了。”

“怕什么......”在王元昱的眼神下,王元定乖乖的闭上了嘴,但心里那口气又岂能咽下。

童生煮好了新茶,为二人倒上,满怀喜悦的等着夸奖,今年第一抹新茶,清香扑鼻,王元昱端起茶盏,轻轻闻了闻,看着碧绿的茶汤久久不语。

“阿兄。”王元定又道,“司马家能得到这半壁江山可是我们王家给的,元帝在我们王家面前可是连个‘不’字也不敢说,明帝忘恩负义,至少面上对我们也是客客气气,好在他命短,现在这么一个三四岁的小皇帝,一个还不及我年长的皇太后,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与我们王家做对,上次是在武昌,他们派刺客刺杀阿兄不得,这次又在阿兄寿宴上,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这江山未必非要他们司马家的人才能做,再说了,现在的皇室又非正统,我们......”

“那就给她们一点提点。”王元昱打断了弟弟的话,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将那茶水泼入池中。

“提点?”王元定看了看池中溅起小小水花。

王元昱吩附童生将去年陈茶拿来,童生瘪了瘪嘴离去,“把那刺客的首级呈给太后。”

王元定以为兄长还有下文,耐心的等着,但见兄长提起装着沸水的陶罐慢慢浇在茶盅上,瞬间热水萦绕开来,像雾像烟,“就这样?”

“就这样。”

“这......”王元定叹气一声,“这太便宜了她们。”

王元昱道,“朝中支持司马氏的人大有人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万不可轻易而动。”

“阿兄指的是刘,张二人?一群书呆子,不成事。”

王元昱摇摇头,“你忘了蔡琨。”

“蔡琨?他并没过江,阿兄担心他做什么?”王元定认为兄长太过于小心了,“就算他过了江,凭他那点兵力,我们还怕他不成?”

王元昱道,“蔡琨凭的不仅仅是那点兵力,他乃惠帝朝臣,惠帝是司马氏正统,他又常年在北地与胡人做战,他的名声远胜过他的兵力。”

王元定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如此,一切听阿兄安排。”

这时,童生取来旧茶,王元定又问,“那些舞伎呢?”

王元昱一边接过茶团,“难保不是同党,既然什么都不说,那都处治了吧。”慢不经心的话便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对这些掌握权柄的人来说习以为常,

王元定听言起身道,“弟这就去。”

“喝碗茶再去。”王元昱见弟弟风风火火的性子,摇了摇头。

王元定呵呵一笑,“弟还是喜欢喝酒,茶,太费时间。”言毕,双手一揖大步踏出水榭。

“将军,奴煮的茶就那么难喝吗?”童生还在为王元昱刚才倒了他的茶而不悦。

王元昱点了点头,认真道,“真的难喝。”

雨未停,比适才大了一些,有了雨声,淅淅沥沥,王元昱觉得这才是雨中喝茶的好时侯,“童生,我再教你一次,若再煮不出好茶来,就......罚你一月不准吃桂花糕。”

童生极不乐意,但为了他的桂花糕,还得强打起精神来。

王元昱取出一块茶饼,用竹钳放于微火炙干,把一只空瓦罐放在火炉上焙烤,同时用石碾将炙干的茶饼细细碾成末,待空瓦罐受热,将茶末倒入其中,不停的抖动瓦罐,使其受热均匀,再烧片刻,直闻到茶叶发出焦香,观其色泽变黄,将瓦罐取出,向罐内注入适才备好的沸水,顿时,罐内“噗噗”响声不绝。

“妾来得巧,可是有口福了。”

宋袆的笑声传来,朝王元昱曲膝一礼,方才进了水榭,收起竹伞交给一边的婢女,又理了理微湿的发髻。

王元昱笑道,“你定是闻到了我的茶香。”

“可不是吗?”宋袆先拿起书案上的丹青,观赏一番,然后于王元昱身侧坐下,王元昱将一碗色泽浓艳的香茗递到了她面前。

宋袆轻轻喝了一口,细细回味着,笑道,“将军的画艺比道林大师逊色一分,但茶艺一定胜过两分。”

王元昱笑了起来,“你在恭维我。”

宋袆以袖掩嘴,故作娇态,“将军的画在妾的心中,只比道林大师逊一分。”

王元昱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林大师的丹青,意得神传,笔精形似,我何止逊色一分,怕是十分也不止。”

宋袆笑道,“道林大师可是当今画者第一人,尤其佛画可谓登峰造极,无人能比,将军输于他不丢脸。”

王元昱哈哈大笑,片刻又摇了摇头,“说起佛画有一人可与之并肩。”

宋袆诧异,“哦?妾从未听说过,是何人?”

王元昱道,“其实,我也不知此人姓甚名甚,不过,我有她的画。”

宋袆更加好奇起来,然而,王元昱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宋袆懂事的也不多问,笑道,“将军自谦了,将军的丹青在整个新朝也是少有人能比的,将军又勤加练习,难保将来成就不会超越道林大师。”见王元昱一幅不在意之色,似想到了什么,宋袆调侃道,“对了,将军可要去看看那位救命恩人?医者说她己经没有性命之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