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没有，唐奔奔转正了，行政办公室给了她一个编制。”
“这不奇怪吧，李静说了她特别能吃苦，一个顶三。”
“我还以为是甄安娜呢，她那么会来事儿的，应该挺对李静口味的。”
“这甄安娜可不是凡人啊，听说她被调去做推广呢。”
有人群的地方总是不缺八卦的。李静推开卫生间的门，走进了办公室。她不想再听这些嚼舌根的话。
“领导好！”周澜热情地跟李静打招呼。
未有回应，她们俩擦肩而过。
李静的姿态让周澜莫名地忐忑，但真的是莫名吗？多年浸润职场的周澜并不迟钝，她回想这几天李静的态度，心里更加不对劲。她明白一旦有了这种感觉，多半是真有问题，再不跟领导把事情谈开，会越拖越被动。想到这里，她快走两步，敲开了李静的门。
她的笑容比她的姿态放得更低。
显然，李静并不想见到周澜，她的逐客令不需要语言。比如这一刻她的脸色，即便已经把所有的情绪都封在这表情里，你还是可以从这冷淡严肃中感受到喷薄出的怒意。那怒意棱角分明，逼得周澜连连退了两步。
学会看上司的脸色，是所有职场人的第一步，周澜的这一步早就达标及格了。她知趣地关上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立不安的她下意识地就打开了电脑，这不过是她每天的一个既定的动作。
一个以莫谭秋署名的邮件把她游散的意识瞬间收拢。周澜给邮件排查了病毒，有点可疑地打开了它。一段小视频跳了出来，视频里显示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坐在办公桌下偷偷摸摸打卡的过程。
周澜的脑子瞬间被炸得一片空白，视频短短几十秒，她的心脏也漏跳了几十秒。待指尖回血之后，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李静的办公室。她知道了。
此时此刻，李静正在往热气氤氲的茶杯里放玫瑰花干。烟雾缭绕使她原本干巴的脸生动了一点。
与此同时，一封邮件也躺在了杨帆的电脑里，也是一段视频，只是这段视频很长，还附了一份举报信。杨帆倒不惊讶，这是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快速地将它看完，不过是考核组主管周澜私下操纵打卡的举报信，这种行为不至于损害公司利益，也不是经济问题，可以急事缓办，不过难看的是行政部，打的是老何、李静的脸面，至于周澜是罚款还是降职，就要看这最终定性是滥用职权还是管理松散了。比起怎么问责周澜，他倒是对那举报信中提及的被打卡人名单更感兴趣。
出于职业的敏感，他很快看出了这份名单上的人全部是雷明派系的老总，这使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审查部一向中立又地位超然，不屑于拉帮结派。权衡轻重利弊之后，出于对唐奔奔的好感，杨帆立刻卖了个人情给她。
他给唐奔奔打去了一个电话，让她马上跟李静汇报，他们收到了十五分钟的举报视频，周澜大面积地帮别人用假指纹做考勤。
十分钟后，做人圆润的杨帆又用微信把该视频私下转发给了何明东，并留言打底，征求何明东的处理意见。
唐奔奔放下电话，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跑到李静的办公室。
敲门，李静在打电话未有回应，继续敲门，李静依旧在打电话还是没有应声，唐奔奔焦急地又敲了第三次。
这激怒领导的自杀式敲门方式，也只有新人才敢用，因为他们是初生牛犊，既不怕虎，也不怕死，还有闲心思为别人担心、为团队着急，再熬个三年五载，熬成了老兵油子，只要不是自己的锅，哪怕天塌了下来，能不隔岸观火、落井下石就是秉性纯良了。
“谁在敲门！没见我在忙吗？”李静打开门，冲唐奔奔吼道。她的音量不大，但是从她的表情看，确实是用吼的。
唐奔奔被训得一怔，压低了声音，用了一个“同谋”的表情：“审查部接到十五分钟的举报视频，举报的是周澜做假考勤。”
李静顷刻间从愤怒中剥离了出来，嘴巴变成了大大的“O”形。她的确是用针孔摄像头录了小视频，但怎么也不是十五分钟，也不可能傻到自投罗网去招惹审查部。
“十五分钟？视频在审查部？”她眯了眯眼睛。
“是的。”
“那你怎么会知道？”
“杨帆告诉我的。”
“他有没有说是谁举报的？”
“没有。”
“你当着我面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李静别有深意地看了唐奔奔一眼，现在不是考虑她跟杨帆关系的时候。
唐奔奔错愕了几秒，旋即还是拨通了杨帆的电话。李静悄然接过她的手机，轻轻地按下了免提键。
李静知道唐奔奔没有对自己说谎，审查部真的收到举报了，事情很突然又超出了她的掌控范围。她郁闷地揉了揉太阳穴，把唐奔奔支走后，考虑再三还是给何明东打去电话，以汇报工作为由沉着脸离开了办公室。
李静的思路在她走向何明东办公室的脚步声中逐渐清晰了起来。试问谁有动机拍这个视频给审查部？是针对她还是针对周澜？如果针对她，那么这个人未必是行政的人，如果针对周澜，那么也不应该会是刚刚转正发现秘密的唐奔奔，她就算野心再大也需要时间的沉淀。
再深想一步，自己会被调去总室的风声多少有些走漏，经理的位置一旦空了出来，最有可能顶上的就是周澜，面对这个结果，莫谭秋肯定接受不了，那么这件事情会不会是她干的？李静又左右琢磨了一下，敲了敲门，直到里面的人喊了一声“进”，才推门而入。
做行政经理多年，李静对于删繁就简的原则还是懂的。她很快把事情的原委简单而快速地向何明东汇报，并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何明东的脸色看不出异样，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真的就像他平时听李静汇报工作时一样的平静。他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你的团队管理还是要抓一抓，莫谭秋和周澜都是五年以上的老将了。”
“周澜的胆子也太大了，我刚来的路上问过审查部杨帆，现在举报还压在他那里，并没有跟他们老大夏良斌汇报。”她自己也不是不委屈的。
“把柄压在别人手里合适吗？”何明东的目光严肃了起来。“我现在就跟周澜去谈。”
他瞬间收回的目光算是无声的同意。浸润职场多年，李静早就看懂了领导和同事的“面部语言”，她心里有一本职场脸谱语言图鉴，在那些半真半假、全真全假的表情中注解加密。
何明东其实也刚收到杨帆的视频不久，只不过他的想法和杨帆一样，周澜的问题不过算是管理不严，再说牵扯的人那么多，法不责众嘛，最多到了老夏那也就为止了，就是行政部脸面会难看一些。
如果里子有好处，何明东可以视面子为空气，可这事儿里里外外都看不到真实惠，还要为此背个弄虚作假的名头，这样的买卖是大大的不划算。
在李静去找何明东汇报的时候，唐奔奔在考虑要不要提前跟周澜说一说。周澜对自己不差，工作中有需要协助的地方，她没有为难过她这个新人，但是告诉周澜也许就意味着背叛李静。想到这里，她犹豫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当周澜拖着僵直的身体坐在李静对面的时候，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李静越平静，她越害怕。
“审查部收到举报了。”微微抬起眉毛，是李静整张脸上唯一的动作。
周澜愕然。
“你为什么这么做？”忽然尖锐起来的声音震得青瓷杯发出嗡嗡声。
办公室外忽然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探来，像蝙蝠一样密密地吸在门上。它们面面相觑，或窃喜或好奇。办公室里从来不缺兔死狗烹的戏码，当然也总能有人得道升天，在残酷的土壤上开出胜利的鲜花。
周澜垂下头，窝着肩膀。她用这样戚戚的姿态来跟李静道歉。
李静看着她，用一双不忿的眼睛一下下地剐着她：你为什么这么做？我还薄待你了？这是她在心里没有问出的问题。
如结冰般的沉默让周澜鼻尖发酸，汗水也黏腻了。
“你还指望这些部门的老大能提携你不成？指望自己以后坐到我的位置，让他们记得你的好？”嘲讽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尖刀，越过她们之间的翠色盆栽，砍在周澜的身上。
周澜低下头来悲泣起来，她的眼泪流得很安静。示弱，她周澜也不是不会。
“交离职报告吧，我帮你争取一点补偿。”李静恢复了平静的语气。她其实本可以给她谋个出路，比如降点薪水惩戒一下，再比如调去外地的分公司，可是她却选择了最果断的方式。
周澜抬起头来。她忽然不哭了，所有的惺惺作态结束了。逆光之下，她的一张脸惨白如纸。她直到刚刚都以为，自己是李静的手下爱将，她可以保她，也有能力保她，但怎么可能不保她？
她开始为自己辩解了。在她的漫长辩解中，李静看清了自己，她之前之所以会这样愤怒，不仅仅是因为何明东责备自己管理不利，更因为这个首鼠两端的人是周澜，她无法容忍自己最看重的下属辜负她。
李静平静地望着她，平稳的眼神像平时每一次自己听她汇报工作时那样。周澜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错估了自己在领导心中的位置。也许每一个能干的员工都会有这样的错觉，她们在这样的错觉下放松警惕，恃宠而骄，最后有恃无恐地铤而走险。
在很多天后，周澜才读懂李静的表情，那是一种愿你“节哀”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