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春光大好。
古城今年的桃花似乎长疯了,从娇嫩的花骨朵,到大树大树的桃花蔓延盛开,整座城都被染醉在这桃红里,风中的落红片片飘落在护城河中,水里倒映出婷婷玉立的女子喜忧参半的面容。
“哎,虽说叫乐游城,但好在无妖魔扰民的白天还是如此春红夏绿,美得让人心醉……”女子自言自语地道,见不远处飘落的桃花瓣逐流水而来,伸出纤纤玉指去水中捞那落红。
就在她伸手一瞬间,忽然河中一条鱼儿受惊纵跃起,溅起片片水花,倒将她惊吓着,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掉进水里,忽然身后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臂膀,“小心!”
一个低沉而斯文的男子声音传来,女子一回头,对上一个身材魁梧的身影,他眼黑如墨,鼻梁高挺,只是眉头微蹙,神色严肃,不怒而威的感觉令人不敢冒失亲近。
“多谢公子。”女子立地羞红了面颊,在她直起身来的一瞬间,原本搁置于膝盖上的墨色线装书籍顺势滑落在地。
男子松开手,同时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书本,看了书文《诗经·国风》,抬眼意外地瞧她,“你爱读诗?”
“嗯。”她点头。
“此类抒发婉约有余,刚性不足,相比较起来我更欣赏一些气吞山河的磅磗。”
“哦?公子也爱看诗赋?”
“我一样都略看一些,《闷歌行》比较对我胃口。”说着,他竟面向河面,径自吟将起来,“风力掀天浪打头,只须一笑不须愁。近看两日远三日,气力穷时自会休。”
男子身材异常高大健壮,站在她面前竟似有两个她那么大,不想却如此钟情诗词歌赋,思及此,她用手绢掩嘴轻笑。
好在他并没有注意到她挪瑜的笑意,反而一本正经地问她,“在下麦山,敢问姑娘芳名?”
“雪更。”她说着,眼里浮着浅浅的笑意。
气质格外娴雅,五官清秀,尤其那双清亮的黑眸,像蕴含了千言万语。
“雪月交辉清夜,凭栏一目尽天涯,风光如画……倒很衬姑娘的气韵。”麦山淡淡说着,将书递还给她。
“麦公子过奖。”雪更接过书,道天晚需回家,与他别过。
河道边上,等女子离去的身影渐远,他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是夜的乐游城,人们发现城内格外的安宁,近些年每到夜晚能听到的千奇百怪的叫声、闹声,从窗影上投映的奇形怪状的影子,今夜都没有了动静。
“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第二天,小城百姓欢喜地跑到镇中废弃已久的土地庙里,生起了香火。
春日的桃花实在是美极,尤其是河边东亭边的那几株更是艳丽异常。早饭过后,眼见太阳升高,雪更又从父亲的书房挑了厚厚的一本“山海经”往东亭跑。
她从小就痴迷于各类书本,最爱看关于记载志怪传奇小说,以及或大气或婉约的诗词歌赋。因父亲是城中一员外家的小文书,平素也爱极了看书,一年年的购买收藏,所以虽然比不上名门望族的大小姐的学识,相较普通人家只会女红的女儿家,雪更可以说饱读诗书。
来到江亭,她惊诧地发现昨日碰见的麦山又在。
他背向她而坐,面朝滔滔的碧水,似在沉思。
这个亭子偏安一隅,位于本就有点避世的自家房子后的东侧,本来是个无名亭,因雪更在此读书忘却一切烦忧,遂自己给它取名忘忧。
平素天气晴好的时候,自己都是一个人捧着一本书来这如痴如醉的品读,这两天怎么连续碰上同一个人,好生奇怪。
……
站在亭外,雪更抱着书,犹豫着是进亭还是不进。
“雪更姑娘既然来了,怎么又于原地踟躇不前呢?”他没有转身,突然开口。
他怎么知道是我?雪更更加疑惑。
像是能看穿她所有的思想,他回转头来,冲她微笑,“我后脑上长了双眼,雪姑娘信不信?”
“我才不信呢,除非证明给我看……”
她大踏步走进忘忧亭,却不曾预想到,这一步竟改变了她此后的人生。
……
自从遇到麦山后,少女雪更发现,这个世界愈发其乐无穷了。
看忘忧亭的桃花,从未有过的红艳娇憨;近些时日免受周边精怪的扰乱,位于山青水碧的小城更加灵秀生机;以前独自阅读的书本,如今有人分享,还常收获独到见解……
她日日午饭后,捧一本书往忘忧亭跑。从前外出读书选天气,而今不论严寒酷暑。
那日阴天微雨,她又着一本书刚走到前院,发现父亲与母亲共持一把雨伞,伫立在院中。
“雪儿,你这是要去哪?”
“爹、娘?我……我去江边看书。”
“这阴雨连绵的,在家中看书不好吗,江边风那么大……”雪更娘亲柔声道。
“不打紧,娘,我喜欢吹着江风看书。”
“胡来!”一直在旁沉默的父亲忽然严厉出声,“身为一个女子,成天往外跑像个野丫头一般成何体统,回去,要看书在家里看。”
雪更还欲发言,见到已经瞪眉毛吹胡子的父亲正在气头上,便忍耐着,慢慢返身回房。
“不知今日麦山是不是还在亭内……还带着他最心爱的黑麦酒吗,那岂不是一个人喝闷酒。”
书摊在桌上,窗棂外小雨淅淅沥沥,雨水从高处的芭蕉叶,再滚落到地上的小蒿草上。她发痴地看着,神已不知云游到何处。
眼前一道阴影渐渐覆近,抬头不知何时娘亲已站立在窗边,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走了进门,“雪儿,你知道你爹今日为何生气吗?”
“怎么了,娘,难道还有隐情?”
“乐游城中近日古怪的很,往日里夜晚附近乐游山的精怪们频频作乱,大家都已习惯,晚上关门闭户,充耳不闻便是,但近日却安静得很……”
“不再有妖魔做怪,不是好事吗?”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听你父亲说,城中几位长者都在议论,突然的平静过后往往隐藏着大风暴,恐有大事发生,又加之现在是清明前后,灵异事件多发……我们细思极恐,又见你最近很少呆在家中,心下担心,所以才命你少出门为宜。”
“知道了,娘亲。”雪更挽过母亲的手臂,“放心吧,我只是出去看看书,不会有事的。”
“嗯,为娘知道你一向沉稳懂事,只是世间险恶,只怕万一……”雪更娘略微沉吟了会,“有件事得告诉你……我和你爹给你安排了一场婚事。”
“什么?”
“你的成亲对象是陈员外的大公子,为人聪敏勤奋,是个值得托付的可靠男儿……”
“娘——”雪更面色有些发白地打断了母亲的话,“娘,雪儿已经有心上人了。”
“啊?雪儿有些话可乱说不得。”
“我没有乱说。”雪更咬咬牙,“娘,我是真的有心上人了。他和女儿一样,喜欢看书,喜欢诗词,他对世事察若观火,又慈悲通达。女儿倾慕于他,所以再无心与其他人成亲了,所以娘亲,拜托你和爹爹不要给我安排任何的婚约。”
“这……”雪更母亲呆怔地看着她,半响无奈地说道,“且让我和你爹商量看看怎么处理。”
……
“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你竟然与人私订终身?”
“罪过罪过。女子无才便是德,也该怪我,从小对你太宠爱太纵容,你想读书习字就教你读书习字,要是你也像其他人家的闺女目不识丁,只会女红该多好。”
“唉!某些时候,书读多了也是误终身。女子没有过多的思虑,后半生会平坦顺遂得多……”
“既然事已至此,好吧。将你所说的那个才高八斗的心上人带来家中,让我和你娘瞧瞧,看看他是不是能给你终生幸福的人。”
………
是夜,微雨已经停了,院子当空,下弦月静静悬挂,空气里浮动着雨后草木泥土的清香,父亲气极败坏的话语言犹在耳,雪更立于窗前,神色忧郁。
叫她同麦山说?怎么说都怎么有种逼婚的意味?
但叫她同一个陌生的人成亲,她又是极不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