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莫斯科

崛起从贪污开始

中世纪，欧洲诸国都没什么国家民族之类的概念，亡国，亡就亡了呗，也就是换个老板，时间长了习惯就好了。尤其是基辅罗斯的诸位大公，简直是没有基本的荣辱观。他们被蒙古人轻易击破的原因就是内讧和互相倾轧，如今亡国了，还为了争取蒙古人施舍的那点权力互相打。蒙古之所以能在罗斯统治得这么顺手，靠的就是在大公们之间挑拨离间。金帐汗国的大汗们喝着羊奶，看着这帮人一边向自己争相献媚拍马屁，一边狗咬狗一嘴毛，心想，这伙人怎么一点出息都不长呢？

也不是都不长出息，有的人就是出息得慢点。话说弗拉基米尔—苏兹达尔公国里有个小城市，土地肥沃，交通发达，水路和陆路，它都算是东北罗斯的枢纽，经济繁荣，商业兴盛，自然人口也就众多。而最好的是，因为小城周围有茂密的森林，蒙古人不喜欢到这里溜达，他们不都是骑兵部队吗，进了大森林，容易晕头转向啊。虽然之前进攻罗斯的时候，因为这里靠近弗拉基米尔城，被迫荼毒了一次，可正式收编后，鞑靼人还真不愿意再骚扰这一地区，小城就渐渐发展壮大了，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公国。这里，就是莫斯科。

莫斯科公国的第一任大公，是涅夫斯基的小儿子丹尼尔，从他开始，为莫斯科公国制定的发展蓝图就是侵略扩张，反正鞑靼人只管收税，谁抢了谁的地盘也都是在金帐汗国版图内转手，他们的利益不受影响，所以轻易不太理会。

丹尼尔抢了不少土地，莫斯科公国扩大，到儿子尤里接班时，理想就更大了，他想做弗拉基米尔大公，管辖全罗斯。

要想获得弗拉基米尔大公之位，要点就是让蒙古高层满意，请客送礼一样也不能少。尤里在家备了一份厚礼进京打点，没想到，他的竞争对手，特维尔公国的大公，礼物贵重多了。自然，尤里买官贿选失败，灰溜溜地回家了。

尤里有志气，回家卧薪尝胆，发愤图强，终于在十年后，举公国之力准备了一份盛大隆重的礼品，送上京城。这些礼物，当场把鞑靼人眼睛看花了，鞑靼人办事利索，以最快的速度撤免了特维尔大公，让尤里成为新的弗拉基米尔大公。不仅给他职务，还有更高规格的奖励，那就是将金帐汗国的公主嫁给了尤里。

尤里带着新媳妇回家，特维尔大公不服，发兵围攻他们。混战中，金帐汗国的公主落在了特维尔公国手里。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详，这位蒙古公主莫名其妙就死掉了。特维尔大公闯了大祸了，肯定是死罪，这样，尤里才算坐稳了弗拉基米尔大公之位。

莫斯科公国和特维尔公国因而结下大仇。弗拉基米尔大公代表蒙古向罗斯各公国收税，在那个财务和税收制度混乱的年代，收税的想做点手脚，贪污点税款几乎一点儿难度都没有。尤里千辛万苦搭上老婆搞到这个位置，当然不是为了全心全意为蒙古人服务，他一边偷漏税款补充莫斯科公国的库房，一边还打点金帐汗国的高层，让他们替自己说好话，保住位置。

特维尔公国拒绝向尤里缴纳税赋，他们要求直接交给金帐汗国总部，理由是，尤里贪污，而且有凭有据。蒙古人见证据确凿，就罢免了尤里，特维尔的新大公接班。特维尔的新大公脾气不好，已经战胜了尤里，还是觉得有杀父之仇要报，某一天，两人遭遇，一言不合，特维尔的大公就把尤里杀掉了。

金帐汗国办事公正，处决了凶手，却让凶手的弟弟成为弗拉基米尔新大公。

特维尔公国的人，从上到下都脾气暴躁。蒙古人进驻他们公国，也就是搜刮得厉害点儿，态度蛮横点儿，公国的人就不答应了，组织起义对抗蒙古人。这时，尤里的弟弟伊凡赶紧跳出来，主动请缨，要帮助平乱。他带领一支蒙古人的军队杀进特维尔，镇压成功。表现不错，以后弗拉基米尔大公就是伊凡了！

就这样，莫斯科大公又取得了帮金帐汗国收税的资格。伊凡在历史上有个外号，叫“钱袋子”，这个外号可不能让金帐汗国各位爷知道，之所以叫他钱袋子，就是因为他在收税中中饱私囊，赚了不少钱，不仅用这些钱在京城行贿，还买下了不少土地，莫斯科公国又扩大了。

同样是贪污行贿，伊凡比尤里水平高多了，每个人都知道他发了大财，金帐汗国的高层还都觉得他是个好伙伴，忠诚厚道，所以伊凡死后，金帐汗国又让他两个儿子依次接了班。

顿河上的英雄

1357—1380年，金帐汗国乱套了，前后换了20位大汗，势力衰弱。而罗斯的西北部，新的敌人在成长——立陶宛大公国崛起。

1386年，立陶宛大公皈依了基督教，娶了波兰公主，正好波兰还绝嗣了，因此，波兰公主的陪嫁就是整个波兰公国，立陶宛和波兰合体后势力倍增，对罗斯虎视眈眈。

莫斯科公国也不太平，伊凡的两个儿子加起来统治也没超过20年，都死掉后，继承人德米特里才9岁。

金帐汗国不愿意9岁的孩子帮他们收税，就将罗斯大公之位交给了另一位大公。莫斯科公国的诸位领主和贵族此时发扬了团结协作、爱国爱家的精神，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终于又帮德米特里拿回了大公之位。

能让德米特里没成年就成为弗拉基米尔大公，说明了莫斯科公国此时的实力。原基辅罗斯所有的公国，现在基本都不是莫斯科公国的对手。

莫斯科公国的首府莫斯科，早年是以一组城堡建筑群为中心扩建出来的，而这个城堡建筑群，就是俄罗斯的象征——克里姆林宫。克里姆林宫原本是木结构的城堡，德米特里上任不久，就将这片城堡群用砖石重新装修，又在周围加建了不少防御设施。

工程被证明是非常及时有效的，因为随后不久，公国就遭到来自立陶宛的攻击，有两次，立陶宛大军攻到了莫斯科城下，虽然劫掠了郊区，却没有攻破新建的城墙。

莫斯科公国打立陶宛打不过，打别的公国倒足够，德米特里先收拾了自家的宿敌特维尔公国，终于让他们承认了自己的大公之位，随后，德米特里又进攻梁赞公国。

金帐汗国此时知道不能放纵了，1378年，蒙古军队进攻莫斯科，被德米特里打败。蒙古人立即跟立陶宛结盟，金帐汗国的权臣马麦亲率20万大军出征，他计划在顿河与立陶宛的军队会师，联手收拾德米特里。

1380年9月8日，德米特里赶在立陶宛军队到达之前渡过河先发动了攻击，背水一战。蒙古骑兵老了，尤其是碰上河道纵横、地势起伏、树林密布的地方。这是库里克沃原野战役，中世纪著名的大型会战之一。几十万人挤在这个并不开阔的地方，冷兵器作战，混乱而惨烈。德米特里自己都被打昏，后来被手下从死人堆里挖出来。

两天后，赶来支援的立陶宛军队看到战场的情况，掉头就回家了。德米特里打赢了，被蒙古人欺压征服了一百多年，终于打赢了一次。这场胜利最大的意义在于，罗斯人现在知道，蒙古人不是不可战胜的，罗斯是有机会摆脱这个狼群控制的。

跟涅夫斯基一样，此战为德米特里赢得了一个“顿斯科伊”的尊称，大约就是“顿河上的英雄”吧。

这样的胜利肯定招致蒙古的报复，两年后，新的金帐汗国大汗脱脱迷失一点没有迷失地摸到了莫斯科城下，这次使德米特里措手不及，他还在北部召集军队呢。

好在莫斯科城墙的工程挺负责任，脱脱迷失大汗转了一圈，发现强攻无望，就耍奸计。脱脱迷失放出消息：都是自家人，打得差不多就停手吧，不过听说莫斯科城修得挺漂亮，能不能让俺们进城参观一下。莫斯科人热情好客，总要招呼京城来的领导吃顿饭吧，就放了脱脱迷失大汗带着一支精兵入城，结果领导进城就翻脸，抢占一座城门后，城外的军队汹涌而入，莫斯科遭到一轮洗劫，脱脱迷失也不等主人回来打个招呼，抢完就撤退了。

两次较量，都知道对方不好对付，势力达到均衡，于是互相妥协。德米特里低头继续臣服，脱脱迷失大汗还是让他做全罗斯的大公，一切照旧。

情已逝，不可能照旧了。德米特里凭实力战胜了蒙古大军，而蒙古大汗不过是玩诡计抢了莫斯科城，还不敢跟德米特里的军队正面作战。罗斯人有数了，他们感觉到，脱离这些蒙古人指日可待。

遗憾的是德米特里的命数不长，39岁就去世了，统治了整30年。这30年时光，他让莫斯科公国空前强大，在整个罗斯有绝对的领袖加盟主的地位。所以，他死后，长子瓦西里毫无争议地成为全罗斯大公。

两个瓦西里

13—15世纪，世界上谁最牛？突厥人！《罗马帝国：霸主养成记》东罗马第二十二章已经介绍过突厥人和他们横空出世、纵横欧亚的故事。地球人类的发展史上，种族繁多，想在浩瀚的历史中有一席之地，这个种族至少要出一位一线明星。老杨带大家认识一个让突厥人地位提升的一线历史人物，虽然是突厥人，可他总自称是成吉思汗的后代，拥有纯良的蒙古血统。

黄金家族分裂为四大汗国，天山附近，西辽故地被封给大汗的次子察合台，他建立的就是察合台汗国。察合台汗国后来分裂，变成西察合台汗国和东察合台汗国两个国家。

咱家西北那条重要的丝绸之路中，最重要的一段被叫作“河中地区”，在中亚的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蒙古之前，它先属于西辽，后被花剌子模控制，再后进入西察合台汗国的版图，因为周边突厥人不少，所以河中地区品种流杂，蒙古人和突厥人混居通婚，时间长了，到底是蒙古人还是突厥人也分不太清楚。

我们的男主角就是个搞不清血统种族的，他叫帖木儿，他的父亲是河中地区一个部落的贵族，跟察合台汗王通婚，帖木儿的妈妈是蒙古公主，老婆是西察合台汗王的闺女，所以，帖木儿算是蒙古驸马，不过他长期自称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代。

蒙古即使成为横跨欧亚的大帝国后，内部管理也比较混乱，河中地区更谈不上秩序。已经从良，却不抵制抢匪响马之类的业务。帖木儿明明是个贵族，却常年领着些雇佣兵纵横河中，抢财抢人抢地盘。

帖木儿性情豪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看似快意恩仇的草原英雄，其实野心勃勃很有机心，他敢说自己是大汗的后代，人生追求显然不是劫匪头目这么低端，于是他投靠了察合台汗国的王族高层，预备驰骋政坛。

中亚地区，从古至今都是派系族群宗教混乱的地方，要想投机，总有机会。帖木儿玩手段跟动武力都是该时该地的顶级高手，所以，很快就脱颖而出，取得了西察合台国的实际统治权。代价是，在阿富汗的战争中，他被打瘸了腿，以后江湖人称瘸子帖木儿。

帖木儿为什么在意成吉思汗的血统呢？因为四大汗国境内，只有黄金家族可以称汗，帖木儿就算权势熏天，他也得不到正式的职称。好在后来他想开了，也不用这虚名了，14世纪初，仅次于蒙古帝国的帖木儿帝国基本成型。

既然存了重新统合蒙古帝国的理想，帖木儿的主要攻伐目标就是蒙古分裂后的各大汗国了，所以，难以避免地，他会跟罗斯的宗主国——金帐汗国遭遇。

帖木儿面对的金帐汗国的大汗，就是上篇说的用奸计劫掠了莫斯科的脱脱迷失。这位迷失大汗真是黄金家族的嫡系，不过人品就一点不黄金，还有点猥琐卑劣。他本是白帐汗国的皇族，白帐汗国是金帐汗国分裂出来的小国。脱脱迷失对白帐汗之位有野心，就去求帖木儿帮忙，帖木儿见黄金家族的子孙上赶着求他，觉得这小子可以利用，就一直扶持脱脱迷失争位。脱脱迷失还真不给帖木儿丢脸，不仅如愿拿下白帐汗，随后又干掉马麦，取得了金帐汗位，再次统一了白帐和金帐，重新掌控了当年术赤的领地。

脱脱迷失做了金帐汗，就视帖木儿为眼中钉。脱脱迷失很迷失啊，帖木儿不过是个突厥“野种”，他有什么资格打着成吉思汗后代的旗号完成统一大业呢？我们黄金家族的正品都还在，要让一个赝品挑了大梁吗？

于是，脱脱迷失反而先发动了攻势，打的是帖木儿的龙兴之地、老家——河中地区。脱脱迷失挑衅帖木儿的结果是，让钦察草原再次遭受一场浩劫，帖木儿对这条东西商道的伤害，比当年的蒙古西征还严重，帖木儿屠城杀人的手段，也比当年的蒙古还霸道，金帐汗国的都城萨莱被整个烧毁，尸横遍野。

金帐汗国被打废了，罗斯人呢？此时的全罗斯大公是瓦西里一世。这孩子从小看着就有出息，12岁的时候，他就步行去到鞑靼人的朝廷，要求封他父亲做全罗斯的大公，他自己则愿做人质留下。三年后，他伺机逃回家。

接掌全罗斯大公之位后，瓦西里一世非常了解鞑靼人的需求，他学会了咱家建筑商的工作模式，通过行贿政府获取土地，连脱脱迷失都收受过瓦西里一世的贿赂，所以这段时间，很多城市被并入莫斯科公国。

看到脱脱迷失被帖木儿追着满草原乱跑，瓦西里一世非常自动自觉地省掉对鞑靼人的贡赋。可惜好景不长，脱脱迷失和帖木儿这一场恩怨结束后，金帐汗国依然存在，只是换上了让帖木儿更放心的领导者，此时金帐汗国的大权，掌握在一位叫也迪该的权臣手里。

也迪该也是个狠角，他能控制新的金帐汗，更不会容罗斯大公跟自己耍态度了。1408年，鞑靼大军再次进发罗斯公国，烧毁了周边的城市后，封锁了莫斯科。瓦西里一世见情势不妙，赶紧筹措了一笔退兵款，这一次反抗非常短暂，罗斯人依然要向鞑靼人称臣，并交粮纳税。

1425年，瓦西里一世去世，10岁的儿子瓦西里二世接了大公之位。罗斯人怎么都学不乖，就是喜欢窝里斗，眼看着莫斯科公国逐渐壮大，即将成了气候，其他诸侯又闹起来了。瓦西里一世的弟弟尤里就认定自己应该是大公继承人，还取得了地方领主的支持，而莫斯科的贵族和市民则支持年幼的瓦西里二世，引发一场内战。

瓦西里二世的外祖父是立陶宛大公，瓦西里一世在位时，自己的这位岳父没少在西部边境给自己找麻烦，但是瓦西里一世还是非常有眼光地临终将儿子托付给岳父。立陶宛姥爷对外孙子挺好，全力扶持瓦西里二世对抗叔叔，保住大公之位。

姥爷1430年去世后，瓦西里二世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尤里叔叔自己有两个儿子，不管是亲兄弟还是堂兄弟，这三个亲戚都毫无骨肉之情，打得天翻地覆的。尤里的大儿子先取得胜利，取得大公之位，瓦西里二世赶紧联合尤里的二儿子组成联盟推翻了大哥，并刺瞎其双目。

在这场罗斯内战中，金帐汗国的态度很重要，只是他们态度有点混乱，因为内部更乱。1440年，金帐汗国终于被整散了，变成了好几个小汗国，主要有喀山汗国、卡西莫夫汗国、阿斯特拉汗国和克里米亚汗国等，其中心区成为大帐汗国，保持着对罗斯的宗主权，不过其他分裂出来的小汗国也偶尔到罗斯去找麻烦。

这一年，喀山汗国到罗斯串门，直接掳走了瓦西里二世，尤里叔叔的二儿子乘机夺取了大权，瓦西里二世被重金赎回后，不愿意交出权力的堂兄又弄瞎了瓦西里二世的眼睛。这一轮的手足相残，看着真有拜占庭帝国风格，难怪以后罗斯帝国会自诩为拜占庭的继承人。

瓦西里二世身残志不残，他还拥有莫斯科广大贵族的支持，最后终于战胜二堂兄，拿回了大公之位。

内战让罗斯诸公国的势力得以削弱，很多之前独立自大的小公国都表示愿意接受莫斯科公国的行政领导，比如诺夫哥罗德公国，以莫斯科为中心的中央集权也得到了加强，罗斯这一盘散沙逐渐整合。

瓦西里二世任内，还发生过一件对俄罗斯历史影响巨大的事件：1439年，因为土耳其的咄咄逼人，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天主教和东正教的合并议题再次被提起。作为东罗马东正教遗留的势力，希腊代表东正教同意了合并，而莫斯科方面却坚决不同意。本来罗斯的东正教是以君士坦丁堡牧首为尊的，但既然君士坦丁堡方面预备出卖教派，投靠罗马教廷，莫斯科方面就绝对不能再接受他们的领导，由此时起，罗斯的东正教取得了独立的地位，并开始以东正教的领袖自居，无形中，提升了罗斯的国际地位。

帖木儿的宏图大业没有实现，他明明可以在中亚一带征伐，最后取得绝对的统治，改变这一地区的历史，可他更看重的是，恢复被朱元璋推翻的大元。他听说有个叫朱棣的篡了自己侄子的皇位，中原风雨飘摇，危机四伏，所以他沿袭蒙古军队的进攻办法，趁人病，要人命。1404年，帖木儿几乎是集合了所有的力量东征，预备跟大明打一场硬仗，目的是收复“故土”，更放出豪言要让整个华夏大地改信伊斯兰教！但在1405年，帖木儿病死在征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