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苏培盛皱皱眉,似乎是没想到竟是这般细弱的一个小丫头,一时间问得也有些踌躇。
“回公公的话,奴婢贱名余莺儿,家住余杭县。”,还能同她问话,应该罪不至死罢?余莺儿放松了不少,小心翼翼的回到。
“嗯,你随我来罢。”,苏培盛咂摸了她几眼,转身便往外走。
余莺儿求救似的看了看张姑姑,想问一问这是什么情况?哪知张姑姑看天看地看旁人,就是不看她。往日一同共事的奴才也通通埋头做恭送状,无一人分她半个眼神。
算了,死就死吧。余莺儿泄气的跟着苏培盛身后的奴才往外走。
绕过回廊,走过永巷,余莺儿眼瞧着铺地的砖石从粗糙变得细腻,从颜色驳杂的理石变成光可鉴人的黑砖,心下有些惴惴。她有意想送一个荷包给苏公公打听一下到底是什么事,又想起前几日发的月例都让周公公尽数拿走了,不由得有些沮丧。
看来以后的月钱都要自己留一部分才行啊!
“会煮茶么?”
苏培盛将她带到了一个正燃烧着的红泥火炉前,示意道问她。
余莺儿闻着周遭不知道是什么散发的香气,只觉得十分好闻,比倚梅园的梅香还清冽香甜些。她顺着苏培盛的眼神望过去,火炉里一堆圆滚滚的核桃炭燃得正旺,上头搁一只天青色的茶壶咕噜噜的烧着水,旁边的台面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小叉子、小夹子、小刀子、小铲子一溜摆开,闪着润泽漂亮的光华。
一只明黄色的丝质袋子里散着些茶叶,均匀的一片片的闪着“我很贵”的气息。余莺儿局促的顿了顿,她想搓搓手,又觉得于理不合强行压住了。
她点点头,茶水倒是会泡的,倚梅园中人人都会。又摇摇头,因为觉得这同倚梅园奴才们喝的茶水有太多的不一样。
苏培盛没理她,吩咐旁边一个粉色宫装的婢女开始煮茶,片刻后又转头喊余莺儿,问她懂不懂御前行走的礼仪。
这下余莺儿坚定的点了点头,这个会的,当初甫一入宫便有教习嬷嬷细细教过。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茶水翻滚着注入一只明黄绘花鸟纹样的白瓷杯盏中,带起一室清香。
连余莺儿这个粗人都不自觉的深吸一口气,觉得分外好闻。
“端上,跟我走。”,苏培盛拂尘一扫,示意余莺儿。
余莺儿小心的打量了一下苏培盛,又迅速的接过那个粉色宫装婢女手中的托盘,轻道一声:“多谢这位姑姑。”,而后又小跑着跟上苏培盛。
“你在这儿等着,稍后着人叫你时,你便进去。”,苏培盛面无表情的吩咐余莺儿。
余莺儿只得低头应答。
她的亲娘呀,她可是这辈子头一次在乾清宫门口驻足!忍不住微微打量眼前的门帘,只觉得那门上的雕花都比倚梅园的精致许多,正想继续悄悄看看那门帘子上的花样,便听一旁值守的太监轻咳一声。
余莺儿惊得眉头一跳,迅速的埋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心头浮起一股战栗,只敢用耳朵小心翼翼的听内室的声音。
还没等听清是谁在说话,内室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意,随后便有太监打起门帘子示意她进去。
“皇上请用茶。”,余莺儿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小心翼翼的在那个伏案的明黄色身影跟前福身,弯腰,递茶。
双手抬着的托盘里蓦地一轻,片刻后那个同样清冽的声音响起:“起来罢。”
“谢皇上。”
一整套礼做下来,余莺儿已觉得后背隐约有濡湿感,想来是紧张得出了不少虚汗。
心里隐约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椅梅园中活计轻巧,大家又是同龄,聚在一起便是叽叽喳喳的讨论皇上好不好看、哪个小主貌美,皇上更宠爱谁等等。
她现在就很想知道,皇上到底好不好看。
“嗯,有一股梅香!”,那明黄色的身影抿了一口茶水,赞道。
余莺儿刚想说,泡茶的姑姑说这是龙井,里面什么香都有,就是没有梅香。
到底脑子里的清明还在,眼下这个情况她哪里还不晓得?嘴上在说茶,实际却不是茶。
“皇上谬赞,奴婢终日伺候在椅梅园中,想是沾染了梅香吧。”。余莺儿谨慎的斟酌着回话。
刚入宫时,教习嬷嬷便告诉她们,若是遇上贵人,礼数需得恭敬。若是贵人问话,需得看贵人当时的态度,贵人若是开心,回话便活泼讨喜些,若贵人不高兴,便老老实实回话就成。
余莺儿琢磨着,适才皇上都赞了梅香,应该是心情愉快的吧?
“好!好一个染了梅香,苏培盛,赏!”
正琢磨着自己那话说得是否合适,就听皇上将手里的御笔一扔,情绪颇畅快的大声道,听得余莺儿久久不能回神。
这,就得赏了?
“皇上瞧这丫头,都高兴傻了,还不快谢恩!”,苏培盛也跟着眉开眼笑的应和,前半句冲着皇帝,后半句看向呆愣的余莺儿。
适才回过神来的余莺儿掩住胸腔里的激动,欢天喜地的福了个大礼,口中轻快道:“谢皇上圣恩!”。
余莺儿脚下踩云似的软绵绵的踏出乾清宫,一路上的碎冰在脚下咯吱咯吱的汇成世间最美妙动听的乐曲,她摸着怀中那个装着银馃子的藕荷色绣梅花荷包,眼角眉梢都不自觉的弯出些许弧度,这可是皇上赏的呀!
从前张姑姑也得过一次皇后娘娘的赏赐,不过是一只素色的织锦荷包,姑姑可是当宝似的供了许多年,前几日还特地拿出来让人细细洗了继续用呢!
“姑娘稍等,稍等。”,一个着石青色太监福的奴才远远的就开始喊前头埋头疾行的余莺儿,喊了好几声也不见余莺儿停下,只好撩起袍子小跑着追赶。
余莺儿正要拐弯进入倚梅园前的永巷,突得眼前就拦了个气喘吁吁的小太监,她纳罕的行了个礼:“公公安好,公公这是?”
只见那小太监深吸几口气,然后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大礼,笑容满面的说:“恭喜小主,贺喜小主,适才皇上大恩,封了小主为正八品更衣,赐住延禧宫。”
·······
余莺儿瞧着那太监面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才一激灵回过神,指指自己又指指延禧宫方向问到:“我?更衣?”
她自然是知道更衣是什么,更衣是宫女晋封的最低品级,但是给赐宫别住的更衣并不多见,她下意识的认为那公公是在糊弄她。
“小主多虑了,这可是皇上亲口玉言,可没人敢作假。”只见那公公脸上笑得愈发灿烂,朝乾清宫方向恭敬的作了个揖回到。
“请小主随奴才来。”,说罢便往延禧宫的方向走,余莺儿只得下意识的跟上。
匆忙几步后,余莺儿从怀里的荷包中小心翼翼的抠出一角碎银子,快步向前塞到那太监手中,细声问道:“公公有礼,奴婢适才晕晕乎乎的,烦请公公告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变成更衣了呢?
那太监捏了捏手中的银子,不动声色的借着姿势变换将其塞进了衣袖,转眼间换了副贴心的模样道:“小主折煞奴才了,小主也不必多虑,圣上隆恩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我·····”她正斟酌着想要开口,问问她若是去延禧宫住了,以前的月钱怎么办呀?是不是还得回倚梅园将行礼打包过来?
她可是听说过,更衣的月钱比她做莳花宫女还要少两钱银子哩!
“小主安心,前头便是延禧宫了,奴才还得回去上值,就送小主到这儿,恭祝小主荣获圣宠。”,说罢福了福身,转身便一路小跑着消失在了永巷中。
我的银子!!!余莺儿哭丧着脸欲追上前去,奈何延禧宫附近她并不熟悉,又怕迷路,踌躇两步只剩原地跺脚。
“小主可是今日搬进延禧宫的余更衣?”,一个扎双髫髻鹅蛋脸不过十岁大的青衣小宫女在她后身怯生生问到。
余莺儿微微一凝神,转身不自然的咳嗽一下,想着学着以前见过的小主的样子矜持微笑道:“是,是呀。”
眼见是个比自己还小许多的小宫女,长得又娇小可爱,立刻便不自觉的扔掉了那点子不伦不类的娇矜,上前亲亲热热的并肩往延禧宫去了。
“奴婢奉命在此处等候小主,小主吉祥。”,那厢小宫女见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主子也有几分高兴,所幸并未忘形,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才上前带路。
“哎呀,你快别叫我小主了,我叫余莺儿,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余莺儿小声的问那宫女,说话间眉眼中那点子郁卒尽数散掉了。
“回小主的话,奴婢叫海棠,腊月里刚满十一岁。”
“呀,我是七月生的,今年十三了,比你大呢。”余莺儿有些得意,还有六个月她便十四了,姑姑说宫女二十五便可放出宫去了,她如今已在周公公那处攒了十两银!
虽说眼下封了小主就不能出宫了,但是往后她也是吃皇粮的主子了呀,不必出宫自谋生路了,也是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