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从公元前206年西汉王朝建立,到公元581年隋文帝统一中国,历时近八百年,史称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历史上也有人称这一时期为汉魏六朝。这一时期的文学在继承先秦文学发展的基础上,开创了文学发展的新局面,出现了许多新文体、新思路、新风貌,特别是诗文,获得了更加长足的发展。应当承认这一时期的文学是空前繁荣的,其成就也是辉煌的。也正因为如此,汉唐文化才能成为历史上中华民族先进文化的代表。文学的其他方面的发展与成就我们姑且不论,现在仅就汉魏六朝文的发展与成就略抒己见。
汉代的文引人注意的有四个板块,一是西汉初以贾谊、晁错为代表的政论文,本书选注了贾谊的《过秦论》和晁错的《论贵粟疏》作为代表。这一类文章的出现自有它的时代背景的:刘邦建立了西汉王朝之后,为了求得王朝的长治久安,开始注意总结历史上王朝兴败盛衰的原因,特别是秦朝速亡的原因,更是他的前车之鉴,《过秦论》、《论治安策》等,便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的。同时,汉初的经济在经过了秦末的社会大动乱之后,本来就不太发达的生产力,又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当时的社会还潜伏着许多的矛盾和危机,这种状况直到汉文帝时代,还不见太大的转机,所以贾谊在《陈政事疏》说: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贾谊是没有胆量在皇帝面前危言耸听的,他不过是敢于正视现实又敢于讲真话罢了。晁错也与贾谊有点相似,他也是个敢讲真话的人,为了加强中央集权,他极力主张削弱诸侯王的势力,为此他付出了血的代价。他的《论贵粟疏》也能洞察当务之急,所言都颇中肯綮。鲁迅先生在《汉文学史纲要》中说贾谊、晁错的文章“疏直激切”,其评价是中肯的。
汉文的第二个板块是汉赋,它是整个汉代最主要的文体,是纯文学作品,也是汉代发展演变最为迅速的文体。刘勰的《文心雕龙·诠赋》篇说赋是“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说它“受命与诗人”,其着眼点是《诗大序》有“风、赋、比、兴、雅、颂”的“六义”之说,赋的得名即从“六义”之中位居其二的“赋”而来。“六义”中的赋,不过是一种表现手法,并不是一种文体。从汉赋开始,变成了一种文体,而这种文体的特点便是“铺采摛文,体物写志”(《文心雕龙·诠赋》)。所谓“拓宇于楚辞”,就是说汉赋是从《楚辞》的领域开拓发展而来。从赋的发展史而言,楚辞是骚赋的时代,骚赋的写作一直延续到汉初,王逸的《楚辞章句》就收有汉人的作品。西汉人的骚赋在体式上与《楚辞》是十分相似的,如我们所选的贾谊的《鸟赋》与《吊屈原赋》,在句式上还保留着《楚辞》的“兮”字,把它们视为骚赋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枚乘的《七发》就与贾谊的赋有所不同了,不仅没有了“兮”字,在描写上铺张扬厉之风也开始形成,赋中也有了主客的对话,他虽然没有以赋名篇,实际上在体式上已接近大赋,可视为骚赋向大赋(辞赋)的过渡。萧统的《文选》没有把《七发》放在赋类里,而是单设了一类“七”体,我想萧统所以这样做,可能有两个考虑。一是《七发》的体式确实与赋有所不同,《七发》虽有吴客和楚太子的对话,但并没有主客之间或客与客之间的互相辩难。在《七发》中楚太子没有说几句话,吴客却连用七事来循循善诱地启发太子,可以说《七发》就是启发,就是用七件事来启发太子,最后以太子据几而起曰:“听圣人辩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作结,这与汉代大赋以“卒章显其志”、“曲终奏雅”的方式最后来一点讽谏又有所不同。从严格的意义上说,《七发》还不能算赋,此其一。其二是,枚乘《七发》问世之后,仿效者颇多,逐渐形成了一种体式,这就是《七》体。曹植在其所写的《七启·序》中说:
昔枚乘作《七发》,傅毅作《七激》,张衡作《七辩》,崔骃作《七依》,辞各美丽,余有慕之焉。遂作《七启》。并命王粲作焉。
这说明在曹植的时代,《七》体已初具规模。《文选》把它列为一类,也自有它的道理。另外《七发》还不能说是“拓宇于楚辞”的,它的体式与风格与楚辞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倒是与战国时代的游说之士的言谈风格有些相似,所以楚太子把吴客之所言,视为“圣人辩士之言”。但《七发》在赋的发展史上也应占有一席地位,它是向赋过渡的桥梁。
汉代的大赋的模式是司马相如奠定的,我们所选注的司马相如的《子虚》、《上林》,实则是《天子游猎赋》一篇大赋的两个组成部分。此赋在艺术描写上极尽铺张扬厉之能事,赋中又虚构了三个人物:子虚、乌有、亡是公,有主有客,有互相之间的对话,也有互相之间的辩难。楚国使者子虚先生在看到齐王举行的盛大的游猎活动之后,在齐国的乌有先生与天子使者亡是公面前大夸楚国的园囿之大、游猎之盛、物产之富,以期压倒齐国。乌有先生加以辩难。最后天子的使者亡是公出来,盛夸天子的上林苑之大、车骑游猎之壮观,皆非齐楚可比。又通过亡是公之口,说出天子已觉察到这样做未免太奢侈了,“于是乎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指上林苑)可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墙填堑,使山泽之人得至焉。……发仓廪以救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与天下为更始。’”这就是“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大赋的“体物写志”也于此可见。
自司马相如奠定了汉赋的模式之后,两汉的大赋模式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汉代赋的发展并没有凝固化,而是处在迅速的变化之中,这不仅表现在题材的开拓上,也表现在体式的发展变化上。
《文选》六十卷,从卷一到卷十九都是选的赋,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它把赋又分为十五类,这是从题材内容上分类的。有些分类在今天看来也并不完全科学,但也初步体现出汉赋内容的丰富性,特别是描写京都与畋猎的大赋,闳丽巨衍,雍容典雅,它是汉代国力富强的表现,是汉代文人润色鸿业的力作,也是当时的时代产物。要正确而全面的评价汉赋,不能不看到这些方面。
对于汉赋如何评价,在汉代就有所争论,司马迁对司马相如的赋已略露微词,他指出相如曾向汉武帝献《大人赋》,本意是讽刺汉武帝好神仙之术的,汉武帝看了之后反而飘飘然有凌云之意,可见赋的讽刺效果是很不理想的。司马迁又说:“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既批评了司马相如赋的“虚辞滥说”又肯定了它的讽谏作用,其评价还算公允。而扬雄对汉赋的批评,比司马迁更为激烈。他在《法言·吾子》篇中,把赋看作是“童子雕虫篆刻”的玩意,是“壮夫不为”的。他本身就是赋家,却对赋如此的轻视,令人难以理解。当谈到赋的讽刺作用时,他认为赋的讽刺作用是劝百讽一的:“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汉代的文论家比较重视文学的教化作用,对文学的审美作用则不太重视,所以批评汉赋的虚辞滥说、雕虫篆刻还是可以理解的,有它合理的因素。司马相如奠定的汉赋模式,自有它自己的局限,所以在东汉后期,出现了张衡的《归田赋》、赵壹的《刺世疾邪赋》、王粲的《登楼赋》等抒情小赋,它们汰除了铺张扬厉之风,以及堆垛寡变、板滞凝重之弊,用清新俊永、短小精悍的抒情小赋,取代了闳丽巨衍的大赋,也增强了赋的抒情性,是赋史上的一次变迁。
两汉文的第三个板块是以《史记》、《汉书》为代表的历史纪传文,因限于篇幅,本书没有选录。鲁迅先生称《史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汉文学史纲要》)。其思想与艺术成就均在班固的《汉书》之上,在汉文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两汉文的第四个板块是应用文,应用文的范围很广,章、表、书、记、碑、诔等都包括在内。汉代的应用文起点很高,它已发展到相当高的水平,像司马迁的《报任少卿书》,可以说是用血泪写成的,今天读来,仍然令人回肠荡气,叹为观止。
汉代写碑文的以蔡邕最为有名,刘勰《文心雕龙·诔碑》篇云:“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我们只选了蔡邕的《郭有道碑文》一篇。东汉的“谀墓”之风颇为盛行,有钱的人家只要肯出高价,便可以对碑主大加美化,以至出现“生为盗跖,死为夷齐”的现象。蔡邕曾对人说:“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郭有道》无愧色耳。”(《后汉书·郭太传》)可见这篇碑文是比较真实的。
建安时代孔融和陈琳的应用文成就也是比较高的。孔融有两篇举荐人物的文章,一是《论盛孝章书》,一是《荐祢衡表》,两篇文章都是写给曹操的,这说明他曾经对曹操抱有很大的希望。他的书信和章表曾受到李充《翰林论》和刘勰《文心雕龙·章表》篇的称赞。我们只选了《论盛孝章书》一篇。陈琳的《为袁绍檄豫州》是一篇讨伐曹操的檄文,它以先声夺人之势,历数了曹操的种种罪状,并连及曹操的父祖,申明讨曹的目的是防止曹操篡权,以匡扶汉室。并号召各州郡起兵响应,在非常之时,建非常之功。文笔酣畅,气势若江河奔泻,是檄文中的优秀之作,对唐代骆宾王的《讨武曌檄》有明显的影响。
汉文的成就是相当高的,从唐宋的古文运动所宗法的文统来看,两汉文是它们的主要宗法对象。
韩愈学古文是从三代而至两汉,苏轼是“将以追两汉之馀,而渐复三代之故。”他们二人同样在提倡古文,韩愈主张由三代而下至两汉,苏轼则主张先追两汉,再逐渐地复三代之古,认为学习两汉文更是当务之急。到了明代的“前后七子”便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了。这从一个方面说明两汉文是古文发展的一个高峰,也是古文的始盛期。
东汉末的建安(196—220)时期,是一个社会大动乱的时期,也是“文学自觉”的开始,所谓“自觉”就是自我意识的觉醒,就是在文学中发现自我、表现自我,这又与思想解放相联系。这种新的风气也自然会影响到文的创作,文的抒情性加强了,对文的艺术形式美也更加讲究,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诗赋欲丽”,正是对文学作品提出的新的审美要求的表现。曹氏父子与“建安七子”的文章,文字都渐趋省净、清丽,在赋的领域,这种变化表现得更为明显,我们姑且以祢衡的《鹦鹉赋》和王粲的《登楼赋》为例,来看一看他们的赋有什么新的特点。
《鹦鹉赋》是咏物之作,但它意不在物,而是一篇托物言志之作。赋中所写的“挺自然之奇质”、“体金精之妙质”、“性辩慧而能言”、“才聪明而识机”,以及“容止闲暇,守植安停,逼之不惧,抚之不惊”等等,其咏物都带有象喻性,是其恃才傲物的性格写照。后文所写的“流飘万里,崎岖重阻”,“嗟禄命之衰薄,奚遭时之险”,更是他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为一个个统治者所不容而流徙播迁的写照,此赋可谓名为咏物实为咏怀。写鸟又写人,处处不离所写之物而又不粘于物,咏物与抒情融化无迹,辞采华丽而又朴茂清新,是难得之佳作。
《登楼赋》所抒写的,一为远适荆蛮的思乡之情,一为怀才不遇之叹。以他自己的身世遭遇而言,很有个性化的特点。它又采用了骚赋的形式,除了“兮”字之外,均为整齐的六字句,句式十分整齐,辞采明快华茂,音韵自然婉谐,全赋数次换韵,皆转换自如。在抒情手法上,采用了多种手法的交替,克服了大赋的平板,而显得富有波澜,体现了追求丽的倾向。它与骚赋有一脉相承的关系,而与大赋迥然有别。司马相如所奠定的大赋模式是散体,是将骚赋散文化,而汉末与曹魏时代的赋走的是抒情化与诗化的道路,是向骚赋的回归,但又不完全像骚赋。看来文学的发展也是沿着否定之否定的规律发展前进的。
建安至魏初抒情赋的代表作家是曹植,从现存资料看,他大约写了四十篇左右的赋,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赋苑中的奇葩《洛神赋》。作者以神奇的色彩,举体华美的文笔,绚丽的辞藻,丰富的想象,缠绵悱恻的感情,为读者塑造了一位光彩夺目的美神。此赋的写作时间比《登楼赋》晚十七年,在这十七年中曹植又将抒情赋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它明显地受到宋玉《神女赋》的影响,而不是汉代大赋的路子。它虽然使用了主客问答的形式,但这种问答既有别于宋玉的《高唐赋》与《神女赋》,也不同于司马相如的《子虚》、《上林》。《神女赋》反复使用对话,《子虚赋》等的对话带有辩难性质,而《洛神赋》的对话只是起了引起下文的作用,要而不繁,干净利落。从句式上看,《洛神赋》从三字句到十字句不等,长短句交错使用,纡徐委曲,错落有致。
曹植把赋变成美文,而且有诗化的倾向。
曹植的应用文写得也很美,我们所选的《求自试表》、《与杨德祖书》是其应用文的代表作。《求自试表》中已有些有意结撰的对偶句,为日后骈文的出现,奠定了初步的基础。
三国时代的文,蜀汉的文章,我们只选了脍炙人口的诸葛亮的《出师表》,曹魏的作家我们选了阮籍、嵇康和向秀的几篇文章。他们都是“竹林七贤”中的人物。曹魏时代是玄学盛行的时代,文章大受玄风的影响,玄学的思维是思辨性的,互相之间往往有所辩难,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产生了一批论文。阮籍的《通易论》、《通老论》、《达庄论》、《乐论》等,都是玄学方面的论文,《大人先生传》也写得颇为精彩,这五篇文章因篇幅较长,我们没有选录,仅选了一篇奏记《诣蒋公》和一篇《猕猴赋》。阮籍在文中虽然没有说清楚不愿应太尉蒋济征召的原因,在天下多故的时代,为了远祸自全,他不愿裹进政治斗争的旋涡中去,只好言不由衷得敷衍几句,所以文章特短。阮籍是崇尚自然而反对名教的,对于虚伪的礼法之士他深恶痛绝,《猕猴赋》可视为讽刺礼法之士的小品。他以老、庄的崇尚自然本性的哲学观点,否认统治阶级历来宣传的禹铸九鼎“异物来臻”的祥瑞,又用猕猴来象喻追求功名利禄的礼法之士,把他们形容为人面兽心之徒,虚伪而善于表演,虽处缧绁,尚且作态媚人,一心希冀受到主人的嘉惠,终不免成为主人的玩物,最后落了个“伏死于堂下,灭没乎形神”的可悲下场。此赋构思奇特,描写惟妙惟肖,语言也生动活泼。
嵇康的文,我们选了《与山巨源绝交书》和《琴赋》两篇,这两篇文章都很有特色。嵇康是精通音乐的人,《琴赋》与《声无哀乐论》是他描写音乐、表现音乐美学思想的两篇重要文章。《琴赋》的同题之作不少,东汉的傅毅、马融、蔡邕都写过《琴赋》,而《文选》独选嵇作,是有眼光的。此赋从琴的材质、制作、演奏、琴德等诸多方面,加以铺张、渲染。从弹琴与听琴两个方面阐发作者的音乐美学思想,洋洋洒洒,仪态万方。其中的音乐描写,不仅使用了大量的形象比喻,而且涉及以视觉写听觉的“通感”问题,对后代的音乐描写影响很大。《与山巨源绝交书》是一篇刚肠疾恶而又带有几分偏狭的个性色彩的书信,书中所写的“七不堪”、“二不可”,是与官场决裂的宣言,也是嵇康人格的自我表白,可从一个侧面看到魏晋名士的风度和心态。颇有认识价值。
魏代的后期,大权已经落到司马氏手中,司马氏为了篡夺曹魏的政权,大力排斥异己,实行政治上的高压政策,当时名士少有全者。“竹林七贤”中的嵇康与吕安,就死在他的刀下。我们所选的向秀的《思旧赋》,就是为纪念嵇、吕两位亡友而作。鲁迅先生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说:“年青时读向子期《思旧赋》,很怪他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了头却又煞了尾。”在司马氏的高压政策下,有话不敢直说,所以便形成了文尚曲隐的现象。
晋代历史上分为西晋和东晋两个历史阶段。西晋的文和赋,与前代相比,在体式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在语言上更追求藻饰。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篇说:“晋世群才,稍入轻绮,采缛于正始,而力柔于建安。”这虽然是针对诗歌的发展而言,但也部分地适用于文的情况。这一时期的文,语言渐趋骈偶化。就文而言,是由散体的文在逐渐向骈体文过渡;就赋而言,处于由辞赋向骈赋的过渡时期。西晋的文,我们选了李密的《陈情事表》、张华的《鹪鹩赋》、左思的《三都赋》与《白发赋》、潘岳的《秋兴赋》与《闲居赋》、陆机的《叹逝赋》等,以上这些作品除《白发赋》外都见于《文选》。同时我们也选录了四五篇《文选》所不曾注意的作品,如刘琨的《壶关上表》、《与石勒书》、《答卢谌书》和鲁褒的《钱神论》等,以增加应用文和其他文体的篇数。李密的《陈情事表》由于《文选》和《古文观止》都选了它,故最为脍炙人口,表现作者与其祖母相依为命的亲情,尤为感人肺腑。张华的《鹪鹩赋》是托物言志之作,与祢衡《鹦鹉赋》的手法是一脉相承的。左思的《三都赋》问世之后,一时争相传写,有洛阳纸贵之说。这篇写京都的大赋,走的还是汉代大赋的路子。汉代大赋描写京都题材的有四五篇之多,如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西京赋》、《东京赋》、《南都赋》等,均为《文选》所选录,而且所选作品的数量,在赋的十五种分类中居于首位。而这种题材的赋由汉至晋经久不衰,仍有人在蹈袭前人之路在仿效摹写。左思在完成《齐都赋》的创作之后便开始准备,从资料的收集、构思到写成,他大约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是他的力作。刘勰《文心雕龙·才略》篇云:“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就是把《三都赋》作为左思文的代表作的。另一篇《白发赋》是用拟人化的手法,托白发与作者的对话而写成的寓言小赋,这篇赋可能作于晚年,他把一生未得志的牢骚诉之于诙谐而幽默的对话之中,显得姿趣横生,新颖别致。潘岳的两篇赋,不管是写景还是抒情,都能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辞藻绚丽明净,行文自然流畅,自有一种清丽的风韵。
刘琨的文大多写于后期,即永嘉元年(307)任并州刺史之后,我们所选的三篇应用文,都很有特色。西晋后期,内乱外患交相发生,历时十余年的“八王之乱”,使中原大地的人民蒙受了巨大的灾难,这时居于我国北部的少数民族的首领们,也乘虚而入,西晋政权受到严重的威胁,刘琨就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任并州刺史而走上抗敌前线的。在上任的途中,他所看到的现实是:“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州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哭之声,感伤和气。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足遇掠,开目睹寇。”(《为并州刺史到壶关上表》)其描写当时的现实是非常真实可信的。在西晋末,刘琨官至大将军、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诸军事,是当时的北方重镇。为了匡复晋室,靖乱中原,他在抗敌前线做了许多工作。他的《与石勒书》是为分化瓦解敌人劝石勒降晋的,《书》中对石勒晓之以大义,说之以利害,文字简净,结构顿挫起伏,文笔清丽,一气贯注,在晋文中是不可多得的。《答卢谌书》是刘琨遇害前的作品,《书》中除了抒写与卢谌分别的怅恨与勉励卢谌之外,还说到自己的思想转变过程,在国家危机之秋,在现实的教育与感召激励下,促使刘琨从老、庄思想中觉醒过来。从魏晋名士追求的放纵、旷达中解脱出来,他说:“昔在少壮,未曾检括,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之放旷。怪厚薄何从而生,哀乐何由而至。自顷辀张,困于逆乱,国破家亡,亲友凋残。负杖行吟,则百忧俱至;块然独坐,则哀愤两集。……然后知聃、周之为虚诞,嗣宗之为妄作也。”这就是刘琨觉醒后的自述。此文颇有认识价值。文章言简意赅,骈散结合,可见晋文渐趋骈偶的发展趋向。
鲁褒的《钱神论》是过去不曾注意的一篇闪耀着唯物主义思想光辉的文章,它用冷嘲热讽的语言,淋漓尽致地揭露出钱能通神的现象。作者对金钱拜物教的批判是与黑暗腐朽的西晋社会联系在一起的,这比沙氏比亚在戏剧中对金钱拜物教的批判要早一千多年。作者把孔圣人所说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改为“生死无命,富贵在钱”,这是非常大胆的,既批判了儒家的“天命论”,又对金钱的经济杠杆作用,作了充分的估计,其经济思想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作者对货币在流通过程中的作用,并未否定,所否定的是统治阶级对金钱的贪婪与无限的追求。此文很富有幽默感,把铜钱称为“孔方兄”是从此文开始的。
东晋士族文人重玄谈的风气与西晋大体相似,此时佛教的流行,又更盛于西晋。偏安江南的东晋小朝廷,一代代的皇帝大多不思振拔,不图恢复,过着苟且偷安的生活。这一时期的文学,在文和赋的领域,渐多模山范水之作。郭璞的《江赋》、孙绰的《游天台山赋》可作这一方面的代表。表现祖国的山水之美,为文艺园地增添新的花朵,本来是一件好事,遗憾的是他们对广阔的社会现实反映得太少,已少有像刘琨那样的作家了。东晋的文值得称道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和陶渊明的几篇文章。《兰亭集序》融记叙、议论、抒情于一体,语言朴素自然,对后代散文影响颇大。序中还写到作者自己的人生觉醒,他经过人生的反思,认识到“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对庄子的“齐物论”提出批判,在老庄哲学与玄学风行的时代,作者有此认识是难能可贵的。这是刘琨之后的又一个觉醒者。
东晋的文以陶渊明的成就为最高,这与他的“质性自然”与恬淡的心境有关。《归去来兮辞》是其代表作。这是一篇陶渊明与官场决裂的宣言书,他率真地向读者打开了他的心扉,他把对官场的认识,对人生真谛的思索,对做官与弃官归田的原因,对前半生人生道路的反思与觉醒等等,都和盘托出。他的心态,他的精神境界,均在一篇《归去来兮辞》中得到充分的表现。它在艺术上也有独到之处,语言清丽、简净,自然而又有韵味,千百年来赢得许多人的称赞。欧阳修说:“晋无文章,唯陶渊明《归去来辞》而已。”这话说得虽然有点绝对,但这篇文章确实是晋文中的佼佼者。《桃花源记》是一篇闪耀着理想光辉的优美散文,桃花源是作者理想中的天国,是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尔虞我诈,民风淳朴的一片净土,它与污浊的官场和黑暗的社会现实是对立的,而且有深厚的思想渊源。它在艺术构思上颇为巧妙,奇中求真,引人入胜。且笔法疏淡,语言简约,在时代文风渐趋骈偶的东晋,陶渊明独能拔出流俗,采用纯粹的散文体来写作。他的《五柳先生传》其语言风格也大体如此。而其《闲情赋》确是别具一格的文章,赋中描写了一位令人日夜悬想的绝色佳人,作者幻想日夜与她相处,形影不离,甚至想变成各种器物,附着在这位美人身上。这完全是人们心目中的另一个陶渊明,其主题思想历来就有不同的说法,为了避免穿凿附会,我们比较倾向于爱情说。
南朝宋的文向骈体的发展又进了一步,刘勰说:“宋初文咏,体有因革,老庄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文心雕龙·明诗》)这虽然是针对诗歌而说的,也基本上适用于文,这时山水题材的文多了起来。我们所选的谢惠连的《雪赋》和谢庄的《月赋》,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雪赋》用赋的传统的主客对话的形式,假托西汉的梁孝王在兔园赏雪,召来了枚乘,邹阳、司马相如三人一起咏雪,主客各借典故,刻画雪景。司马相如的一大段咏雪是赋的主体,写雪景之美,瑰丽奇绝,极尽化工之妙。赋中又有枚乘的“积雪之歌”和“白雪之歌”,添加了携佳人饮酒赏雪的艺术描写,增强了赋的抒情成分。枚乘的乱曰,由赋景、抒情而转向议论,赞美了雪的品格,将雪人格化。雪的随物赋形、从风飘零、遇热而融、遇染而变、无虑无营的特点,正是老庄随遇而安、委运任化、恬淡自然思想的反映。这种结尾与当时山水诗的玄言尾巴有点相似。《月赋》也采用了“假主客以为辞”的传统赋法,用曹植等四位文学家作为赋中人物,“先叙事,次咏景,次咏题,而终之以歌,从首至尾,全用《雪赋》之格。”(祝尧《古赋辨体》卷六)比起《雪赋》来,《月赋》的议论和玄言尾巴都不见了,它写月之美,运用的是烘云托月之法,重在借月色抒情,抒写出在深秋季节的寂寞月夜中,人们对月的感受。赋末的歌“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云云,又着上一层月夜怀人的凄楚气氛。从《雪赋》到《月赋》,我们可以看出宋初赋的一些演进之迹。《雪赋》和《月赋》在形式上已基本上可说是骈赋了。骈赋也称俳赋、“四六赋”,它是汉赋(辞赋)的变体,在体式上的特点是重对偶,句式多为四字句和六字句,四六交错使用而形成对偶,这就是所谓的“骈四俪六”。在用辞上讲究辞藻绮丽,同时也讲究声韵的婉谐。读之声韵铿锵,朗朗上口。其后鲍照《芜城赋》的出现,标志着骈赋的发展已臻于成熟的境地。
《芜城赋》在体式上与《雪赋》、《月赋》不同的一点是“假主客以为辞”的汉赋模式完全脱尽,既无人物也无对话,纯粹是抒情主人公的语言,句式也更加整齐,可视为骈赋的代表作。此赋将广陵昔日的繁盛与今日的萧条进行对照描写,写今与昔都使用了艺术的夸张,写昔日之盛正是为了突出今日之衰,读之让人惊心动魄。它在语言的提炼上,于浓郁之中见奇峭,骈俪之中有转折、错落、变化,所以获得人们的交口称赞。
鲍照在宋代是位文学创作成就很高的作家,因出身寒门,受世族门阀的压制,在仕途上很不得志。“才秀人微”的鲍照在政治上是有远大抱负的人,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郁积在他的胸中,遇之即发,这在我们所选的《登大雷岸与妹书》和《瓜步山楬文》中都有所表现。《登大雷岸与妹书》通篇都是写景,在前此的书信中是不曾看到的,流露出借山水写怀抱的倾向。“窥地门之绝景,望天际之孤云,长图大念,隐心者久矣。南则积山万状,负气争高,含霞饮景,参差代雄。”那隐心已久的“长图大念”与“负气争高”的精神,正是鲍照此时心境的写照。描写庐山的一段,色彩绚丽,真乃画笔难到。这是一篇优秀的骈文书信。
《瓜步山楬文》由登高望远引出“意类交横”的感慨,又从“数寸之钥”与“千钧之关”的关系,引发出人的“才施”与所处地位的关系。接着笔锋一转,说瓜步山的一切特点完全是“居势使之然也”,于是发出“才之多少,不如势之多少远矣”的感慨。真乃点睛之笔。这是作者对门阀制度的抨击,是才智之士受压抑的一声吼叫,在当时的文坛上这种批判现实的呼喊是很少见的,它如孤星夜月,发出熠熠的光彩。后文又抨击了“贩交买名”之辈,“吮痈舐痔”之徒,他们的是是非非,是不屑一评的。此文感情激烈,笔力遒劲,气势雄放,大有睥睨千古之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齐梁时代的文,骈体已占绝对的优势,赋则多为骈体赋,文则多为骈体文,就连应用文也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日趋骈偶化。而且“永明声律说”的出现,沈约等人为文皆用宫商,将平上去入的四声理论用之于诗歌创作中,这就促使骈文在声韵上运用平仄,以使声韵和谐。又由于类书的出现,隶事用典的风气也盛行起来,六朝的骈文就这样形成了。骈文在当时是被目为“美文”的,一时蔚成风气,章、表、檄、移,诏、令、碑、铭,乃至书信等,无不受其影响,出现了大量的骈体之作。但骈文的名称出现较晚,清代的李兆洛说:“自秦迄隋,其体递变,而文无异名。自唐以来,始有古文之目,而目六朝之文为骈俪,其为学者,亦自以为与古文殊格。”(《骈体文钞·序》)从唐代开始,古文与骈文成了两个不同的派别,此后不断有人反对骈文,形成骈散之争,但直到清末,骈文仍在流行,这也说明它是有生命力的。骈文充分利用了汉字的声律特点和可对偶性,它的排比对偶的修辞手法以及对形式技巧的讲求,还是值得继承和借鉴的。
永明作家,我们选了沈约的《愍衰草赋》和谢朓的《拜中军记室辞随王笺》,两篇文章都是四六文,《愍衰草赋》诗化的倾向十分明显,后半篇的“风急崤道难,秋至客衣单。既伤檐下菊,复悲池上兰。飘落随风尽,方知岁早寒”云云,直至篇末,纯为整齐的五言诗句。谢朓的《拜中军记室辞随王笺》,是典型的四六文,如:“不寤沧溟未远,波臣自荡;渤澥方春,旅翮先谢。清切藩房,寂寥旧荜;轻舟反溯,吊影独留。白云在天,龙门不见,去德滋永,思德滋深。唯待青江可望,候归艎于春渚;朱邸方开,效蓬心于秋实。”其对偶是颇为工整的。
江淹的《恨》《别》二赋,是脍炙人口的骈赋佳作,他写出了各种不同的生死之恨与“别则一绪,事乃万族”的离情别恨,这种永恒的主题,很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特别是《别赋》,既写出了离别之恨的共性,也写出了它的个性,不同层次的人物各有不同的特色:有的缠绵悱恻,有的慷慨悲壮,有的哀婉凄绝,有的铭心刻骨。又加作者善于用自然景物来渲染离别的气氛,以景衬情,使离恨倍增其凄凉色彩。写游子之别,转笔写“居人愁卧”的种种情景,两相映衬,相得益彰。“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是千古传诵的名句。
孔稚圭的《北山移文》也是一篇骈文,它淋漓痛快地讽刺揭露了“身在江湖,心存魏阙”的假隐士,在艺术上获得很高的成就。许梿评它说:“此六朝中极雕绘之作,炼格炼词,语语精辟,其妙处尤在旋转得法,当与徐孝穆《玉台新咏序》,并为唐人轨范。”又说它“造语精缛,却无一字拾人牙慧”(《六朝文絜》卷八)。
丘迟的《与陈伯之书》和吴均的《与宋元思书》,都是当时书信中的名篇,它们的出名,都与书信中的景物描写有关。《与陈伯之书》中的“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是写景的名句。《与宋元思书》通篇都是写景,这种先例是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开创的。但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借山川形胜写出了自己的“长图大念”与“负气争高”的胸襟,这一点又非吴均所可追攀。
梁代的文人多在萧氏父子的几个文学集团之中,萧氏父子的文学观点不尽相同,以萧统、萧纲、萧绎三兄弟而论,萧统的文学观儒家传统的东西比较多,而萧纲、萧绎则属于新变派。萧氏三兄弟的文章,我们选了萧统的《陶渊明集序》,萧纲的一篇书信和萧绎的两篇小赋。《陶渊明集序》还是骈散结合的,文中既阐述了作者自己的人生哲学思想,也概括了陶渊明的创作旨趣,高度评价了陶渊明的创作,一语中的地指出陶渊明诗歌的一大特点:“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焉。”对陶渊明作品的艺术成就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唯对《闲情赋》的评价,有些迂见,所以遭到后人的非议。萧绎的《采莲赋》与《荡妇秋思赋》颇有特点,篇幅短小精悍,文字清新流丽,是诗化的骈赋。庾信前期的赋,如《荡子赋》等,也是多以整齐的诗语入赋,语言风格大体与萧氏兄弟相近。
南朝陈的文和赋,我们所选不多,仅选了徐陵的《玉台新咏序》和张正见的《石赋》两篇作品。《玉台新咏序》用虚拟的手法,假托《玉台新咏》之撰集,是出自“本号娇娥,曾名巧笑”的丽人之手,这种写序的手法,可谓别出心裁。序中只强调诗歌的审美愉悦作用,而只字不提文学的教化作用,流露出鲜明的新变派观点。此序在艺术上颇为引人注意,许梿评论它说:“态冶思柔,香浓骨艳。”“骈语至徐、庾,五色相宣,八音迭奏,可谓六朝之渤澥,唐代之津梁。而是篇尤为声偶兼到之作。炼格炼词,绮绾绣错。几于赤城千里霞矣。”(《六朝文絜》卷八)
张正见的《石赋》是一篇咏物的事类赋,赋虽不长,但用典甚多,每个典故都与石有关,其中有不少关于石的神话传说,为此赋披上了一层神奇的色彩。以石名篇的赋此篇最早,它对唐以后《石赋》的写作有一定的影响,在赋史上应占有一席地位。它的用典很有特点,它把许多典故先进行艺术化的加工,再组织在对偶化的骈俪文字中,花费了极大的艺术匠心。李调元说:“陈张正见《石赋》,如‘鱼跃湘乡之水,雁浮平固之湖’,‘堕山鹊之金印,碎骊龙之宝珠’,通章无句不对,实开律赋之先。”(《赋话》卷一)
北朝的文,作家之众,作品之多,虽然比不上南朝,但从文风上看,也自有它不同于南朝的清刚之气,又加上庾信、颜之推等作家都是由南入北的,这也为北朝一向比较沉寂的文坛增添了几分光彩。
北朝有三部著名的用散文写成的著作,即郦道元的《水经注》、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和颜之推的《颜氏家训》,我们各选了个别的篇章、段落,以见一斑。其中《水经注·江水注》有关山峡一段的描写,最为脍炙人口。
北朝的赋,我们选了卢元明的《剧鼠赋》,这是一篇含有讽刺寓意的咏物小赋,赋中对剧鼠的丑态做了惟妙惟肖的描绘,又运用了我们古代有关鼠类的许多典故,旨在以鼠影射危国群小,其中包括老奸巨猾的贪官污吏和善于朋比党奸的溜须拍马之徒,意蕴含蓄而丰富。此赋在语言上偶句颇多,也属于骈赋。
北魏的温子昇是位颇有才能的作家,据说庾信初次出使北方,非常看不起北方的文士,唯对温子昇的《韩陵山寺碑》读后抄写下来,认为其馀的作家作品都不屑一顾。(见张《朝野佥载》卷六)这篇碑文把尔朱兆叛乱的时代背景和碑主高欢的丰功伟绩,全用典故表现,用典也十分贴切,行文多用对偶句,而且很有文采,是典型的骈体文。与南朝的骈文初无二致,难怪为庾信所欣赏。
庾信是集六朝大成的作家,他的文以他四十二岁羁留北朝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上文所提到的《荡子赋》,可作为前期文的代表。由于当时的生活视野比较狭窄,与萧纲、萧绎的赋并无多大的不同。入北之后,由于生活经历的变化,仕北的惭耻与“乡关之思”时时撞击着他的心灵,故能以意类纵横的凌云健笔,写出了“暮年诗赋动江关”的杰作。《小园赋》和《哀江南赋》,便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庾信在北周没有隐居过,他所刻画的小园不过是庾信心造的泡影、理想的天国,后半篇以乡关之思转为哀怨之辞,将内心的痛苦写得相当深刻。为了求得精神上的解脱,他只好乞灵于老庄。此赋受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和《桃花源记》的影响比较明显,他心目中的小园,实为躲避人世风雨的世外桃源。似乎参考了陶渊明的蓝图。在赋的发展史上,它是六朝骈赋向唐代的律赋演变过渡的产物。李调元曾经指出:“古变为律,兆于吴均、沈约诸人。庾子山信衍为长篇,益加工整。如《三月三日华林园马射赋》及《小园赋》,皆律赋之所自出。”(《赋话》卷一)但代表庾信赋的最高成就还是他的《哀江南赋》,它是骈体赋的鸿篇巨制,具有史诗的规模和气魄,是一篇划时代的杰作,在赋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它的内容相当丰富和深厚,是对梁朝兴亡的历史总结。它艺术地再现了太清二年(549)的侯景之乱和承圣三年(554)的江陵之乱,多层次、多侧面地描绘出两次战乱中的种种生动画面,涉及众多人物在动乱中的表现。既歌颂了卫国的英雄,也鞭挞了梁宗室子弟的坐观时变和卖国求荣之辈,批判了梁武帝的沉溺佛讲和不修武备,以及梁元帝的猜忌凶残,同时还反映了被虏至长安的十万俘虏的血泪生活。基于此,所以我们说它具有史诗的规模的气魄。
《哀江南赋》又是自传体的史诗,它几乎概括了庾信一生的经历,并涉及他的列祖列宗。它将个人的经历与家国的历史,即将自传与史诗结合起来描写,十分突出地表现了自己的“乡关之思”与亡国之痛。
《哀江南赋》的艺术成就很高。在语言方面,它大量使用四六对句,于对偶之中,时杂散体语言,改变了他前期赋作以大量诗语入赋的倾向,富有错综变化之美。在声律方面,宫商抑扬,声韵婉谐。在文采方面绣错绮交,形象生动,光色鲜艳。其隶事用典尤为突出,它把一个个互相没有联系的历史典故,连成完整而又有象喻性的意象,“援古证今,用人若己”(《文心雕龙·事类》)。总之,庾信在驾驭骈赋的形式技巧方面,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庾信在赋史上的地位,可以说是集六朝之大成,启唐之先鞭。
以上通过一些有代表性作品的分析评价,粗略地勾勒出汉魏六朝文的发展演变及艺术成就。本书精选50家72篇,依丛书体例,文前撰有作家简介,文后有详细注释,注〔1〕交代所用版本,并对文章稍加点评,希望对读者的阅读有所帮助。责编葛云波先生在本书修改过程中提出不少宝贵的意见,并纠正了不少错误,在此谨表谢忱。书中不当之处,还请广大读者和海内外专家指正。
刘文忠
2002年12月初稿
2009年12月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