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舆情汹汹
完成调研之后，运营组的工作轻松了许多，日常工作就是筹备大道独行的一般性宣传物料和一些小范围的预热宣传。高钰开始与各种媒体和广告公司打交道，这种日常性的工作难度并不大，需要的只是细心而已。
运营组仍然只有两个人，在王振海的影响下，大道独行项目部的同事也不太愿意接近高钰。
更何况在同事的眼中，新出现的运营组更像是一个另类，李部长与公司总部赌气的产物，而且脱离不了草台班子的气质，说不定哪天说撤就撤了。
关于大道独行的推广战略问题，李剑成说要在运营会议的时候向徐总报告，高钰耐心等待结果，并不着急。但没想到有一个突发事件打断了正常的工作流程，至上公司在一夜之间风声鹤唳。
以北都市一起恶性青少年刑事案件为契机，各大媒体好像是突然串联起来，疯狂的舆论批判整个网络游戏行业。
案件的主角是两个沉迷于《惊世》这款网络游戏的未成年人。他们在晚上离开网吧后由于身上没钱，为了想买方便面和饮料，抢劫袭击了过路单身青年王某，王某不从，被刺成重伤。
这件事经过媒体的放大，很快就传遍全国，引发了一阵反网络游戏的热潮。反对青少年玩游戏的家长和学校们都愿意把责任归结到网络游戏身上，他们义愤填膺，自发的控诉着游戏的危害。
一时之间，“电子海洛因”之说甚嚣尘上。在二十一世纪初曾经红极一时，后来被证实是伪科学的电击治疗网瘾，也卷土重来，许多“专家”“教授”都发表了署名评论。
有传言说国家要大力整顿网络游戏行业，该关停关停，该罚款罚款，该管理管理。
至上公司作为国内游戏行业的领头羊，当然也承担了最大的压力。《惊世》原本就被视作没有什么内涵的打打杀杀游戏，两个案件主角又是《惊世》游戏的玩家，所以至上受到的攻击是最多的。
这大概是2002年蓝极速网吧大火事件之后，网络游戏行业受到的又一次强力冲击。就算是至上公司现在已经发展成了庞然大物，在卫道士们的唇枪舌剑之下，所承受压力也非常之大，公司内部这几天都充斥着躁动不安的气氛。
有人说，“听说徐总这几天没在公司，就是为了与政府部门沟通，但愿不要影响到我们至上。”
又有人说，“主要还是管不住媒体，听说市场部已经焦头烂额。他们到处找各媒体不要发稿，找网站删帖，但是关于这件事的新稿子还是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给钱都堵不住。”
这哪能堵得住？高钰听到同事们的议论，他对市场部的策略有些不屑。
如果不是社会热点话题，或许可以通过删帖断稿的手段将事情压下去。但现在全国人民都在关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根本做不到掩众人之口，而且至上公司市场部又算哪根葱？
与其压制舆论，不如引导舆论为上，如果游戏从业者、玩家都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有理有节，也不是没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惊世的注册玩家超过一亿，同时活跃人数在03年最高峰的时候达到过七十万。巫妖世界现在随随便便就逼近百万人同时在线。
而且这些玩家又是网民中的主力，如果让这些沉默的人发出声音，传统媒体不说，至少在网络上，舆论一定会被翻转。”午餐时高钰与刘良闲谈，提出自己的看法。
刘良听了高钰的话，反驳道：“游戏玩家有什么用？在那些专家眼里，他们都是需要治疗的对象！游戏玩家大多是年轻人。年轻人的话，可是很多人都不放在心上的。”
高钰正色说：“这种观点本身在这个互联网的时代就是错误的，现在这些专家可能根本就没有玩过网络游戏，也不明白网络游戏是一种什么东西，就在那里大放厥词。
事实上，网络游戏不但有作为快乐伦理的深层价值观，同样也是开发锻炼思维能力的认知工具。单纯谈游戏危害性，而不谈其对社会的贡献，这简直就是耍流氓！”
他既然投身于这一行业，当然是一门心思钻进去，再加上大学时代的知识储备，他对游戏行业有了自己的理解。
刘良翻着白眼说：“和你说话就是费劲，大道理张嘴就来，你那么能说，为什么不写篇文章去反驳那些专家啊？要是你真能舌战群儒，咱们做游戏的日子也好过点！”
撰文反驳？高钰也曾动过这个念头，不过他知道人微言轻没有关注度的话，就算是真知灼见也未必会被人注意。
“我确实写过些东西，如果有需要有时间，我肯定会整理成文章与人争论。”零散的片段高钰已经写了不少，不过还缺乏贯穿全文的线索。网上的论战他也有参与，不过还未曾长篇大论。
如果有合适的平台，发表逻辑严密的文章，好像也是一种教育大众，引导舆论的好方法，但游戏国度肯定不是适合的平台。
高钰要是在游戏国度发表这种观点，当然大家都会纷纷支持，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这里本身聚集的都是游戏玩家，并不需要教育和说服。
“总之这次风雨飘摇，虽然业务收入暂时那边没什么下降。但听说要出台什么新的机制，加强对未成年人的管控，大家都担心将来。”刘良消息依旧灵通。
高钰对控制未成年人游戏时间是持赞成态度的，“这其实没什么坏处，只会让游戏更加良性健康发展。本来未满十六岁的未成年人对网游的经济贡献度就不高，如果一味以易上瘾沉迷的他们为目标，那就是舍本逐末。”
对这点高钰和刘良是有共识的，游戏业界如今蓬勃发展，但也不可避免会存在一些问题。对于正确的意见，高钰一向认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有意的抹黑，那就要毫不留情的反击回去。
与此同时，在人力资源部，曲大海与李剑成正在进行一次不太友好的会谈。
曲大海慢条斯理地打着官腔，“把余耀辉调到大道独行运营组，那是为了加强运营组的能力。你们大道独行运营组，是新成立的业务单元，目前人力配备不足，都是新人，需要资深员工的管理和引导。人力资源部认为，余耀辉是空缺的组长岗位最好人选。”
李剑成几乎面部抽筋，谁不知道余耀辉这个二世祖是什么货色？杨守信那样的人都忍不了他，曲大海还好意思说余耀辉能代表资深员工来带领新人？新人不被他带沟里去就不错了！
不过在这种时机中，曲大海突然找自己约谈一个组长级别的岗位调整，总不至于是为杨守信处理垃圾，肯定别有目的。
余耀辉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清楚，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他父亲是与徐总一起筚路褴褛白手起家的合伙人，虽然后来因为身体原因退出了创业团队，但这份人情还在，关键是股份还在。
李剑成若有所悟，曲大海这种时候提这事，分明就是给自己添堵。谁都知道这时候余耀辉被撤了，正没地方去，要是自己应曲大海要求接收，那是曲大海的功劳，人家领曲大海的人情。
如果自己严词拒绝，经过曲大海添油加醋后，很可能惹出那位老臣子闹起来，终究是让大道独行项目难堪。
同时派余耀辉来当组长，还可以压制高钰的进步空间。众所周知，高钰只怕是目前曲部长最讨厌的人物之一。还有一种可能，余耀辉派到大道独行项目部运营组，很可能是总部保守势力打进来的楔子。
想明白了曲大海的目的，李剑成心中厌恶，口中斟酌道：“余耀辉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现在运营组初创未久，员工需要锻炼。
我看高钰在之前的大型调研中脑子很灵活，表现很好，所以打算不设组长，让他暂时主持运营组，不用另外再加人。如果没有组长岗位的话，以余耀辉的资历，调过来当员工不合适吧？”
李剑成是老江湖，不愿正面拒绝得罪余耀辉那边，干脆就说我运营组本来就不设组长。没有这个岗位。你余耀辉硬塞进来也是个普通员工，那他估计自己也不肯，曲大海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
这时候，曲大海也没有退步的余地，只能强行说：“现在公司受到舆论攻击，几位副总的意思是，余耀辉也是笔杆子，要充分利用起来。你好好考虑考虑，不然我只能向上级请示申请调动了。”
李剑成仍然不松口：“就算是要调过来，确实没有组长职位，之前设立运营组的时候，我也没向公司申请。”
组长是项目部主管以下的关键职位，算是最初级的team leader，也是公司重要的储备干部。组长职并非常设，有时候比主管职更难申请——因为按照组织架构，每个部门肯定要有主管，而每个组却不一定有组长。
曲大海想了想说：“既然你不同意我的建议，那么关于这件事情，我会在公司会议上提出来！”
第三十二节 总动员
数日不曾在至上公司露面的徐文东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召开了部长级以上参加的公司特别会议。
徐总脸上并没有半点惊慌神色，对众高管指示说：“现在公司陷入了舆论困境，我在这里要求，全体员工必须动员起来，要与不正常的网络舆论作斗争！
尤其市场运营相关岗位的同志责无旁贷，其他非一线研发的行政岗位也都要积极参与！人力资源部要在最短时间内拟定考核标准和奖励计划！”
“人力部保证完成任务！”曲大海听到徐总指示里涉及到人力资源部，连忙高声答应道。
然后他趁机又说：“目前有个组长级员工余耀辉，因为岗位调整需要正在待岗。听说他是中文系的才子，我看就让他去运营岗位，参加这次舆论反击战，正好也人尽其才。”
徐文东这时候心情并不好，不耐烦的训斥说：“一个小组长的岗位，你也对我汇报，难道公司里都是吃闲饭的？”
位置距离徐文东最近的一位副总小声提醒说：“这是老余的儿子。”
徐文东刚才一时没想到余耀辉是谁，现在经过提醒，才知道这是当年创业老伙伴的后人，难怪曲大海冒冒失失的在自己面前提起来。
曲大海补充道：“征求过余耀辉本人的意见，他是想去运营岗位锻炼的。”
老伙伴的面子不能不给，徐文东就对曲大海说：“那你看看哪里有运营岗位空缺，就去安排一下！”
听到这里，众人就觉得很有意思。运营岗位无非是两个地方，公司总部有运营部，然后大道独行项目部有新设的实验性质的运营组。
但这两个地方的部长分别是江盛和李剑成，加上提出动议的曲大海，正好是公司副总职位的三大后备人选。
难道是曲大海想往两个竞争对手的部门里塞自己人？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很有意思了。
换成谁，也不愿意招来余耀辉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背景复杂的员工吧。下面的看点，大概就是看两位部长各站所能的花样拒绝了。
果不其然，运营部部长江盛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运营部并不缺人，相反或许还要裁减人员。如果将来各项目部都仿照大道独行那样自设运营组，那公司运营部就用不到现有这么多员工。”
就知道你们不愿意！曲大海想道，他正打算多说几句时，李剑成忽然打断了曲大海，对徐总说：“我们部门的运营组正处于草创之际，欢迎更多的优秀人才加入。余耀辉这样有一定工作经验的骨干员工，正是我们团队所需要的。”
李剑成一本正经，好像余耀辉真是个人才，而他李部长求贤若渴似的。
他今天选择接收余耀辉，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及精心计算过利益得失的。私下里他不会给曲大海面子，如果黑箱作业，最后人情都是曲大海得到。
但在公开场合，李部长非常主动的接收余耀辉，这是让余家当众欠自己人情，便宜总不能让曲大海全都占了。
曲大海愕然，很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这里李剑成在会议上的表态与私下里完全不同！自己找他私人沟通时，他百般拒绝，而到了会议上，他竟然一口答应！
曲大海事先准备了很多指责李剑成的说辞，此时全都派不上用场了，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运营部的江盛江部长也很意外，看了几眼李剑成，插嘴说：“我记得大道独行项目部运营组里有个很优秀的年轻人，得过徐总称赞的，好像叫高钰？
他应该是你李剑成的重点培养对象，以及将来组长的候选人吧？余耀辉如果去了你们那里运营组，那高钰怎么办？”
其他看热闹的人纷纷想不明白，两位部长都在想什么？一个竟然干脆利落的接收无能二世祖余耀辉；另一个莫名其妙的褒扬一个小人物，还是竞争对手部门的小人物。
江部长很歉意的表示：“我看过那高钰写过的调研报告，这是个很有想法、很有水平的年轻人，一时间产生了几分爱才之心，见笑见笑。
但我仍想说几句，我们至上公司是讲究能力的地方，唯才是举、能者就上也是徐总多年来一直强调的人才策略。而余耀辉这样的人直接调到别的部门去当组长，对该组原有员工公平吗？他们奋斗的意义何在？”
别人算是听出来了，这高钰应该是李部长嫡系，余耀辉过去将会挤压高钰的上升空间，而江盛想故意挑起高钰对李部长的不满，制造出矛盾。
李剑成不禁瞪着江盛，这江部长真是闲的蛋疼，竟然关心起别人部门内的人事问题，而且还力推高钰来当组长。
别说其他人，就是很欣赏高钰的李剑成本人都觉得，高钰还不够资格！一个刚进公司几个月的年轻人就想当组长，真有点想多了。
如果余耀辉暂时压制了高钰的上升空间，他只能说，年轻人机会还多的是，不用着急。更重要的是，高钰目前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实际利益，只能暂时为了顾全“大局”而牺牲一下了。
总裁徐文东对江盛说：“别浪费时间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盛回答说：“让余耀辉和高钰都参与舆论反击，业绩最好的人可以代理组长，或许两个年轻人有了巨大动力，将会迸发出璀璨的火花。其实我更看好高钰的表现，他会写出让我们惊喜的东西。”
看热闹的人纷纷想道，这是挑事，绝对是挑事，唯恐大道独行内部天下不乱。无论双方谁赢了，都会让李剑成难受一下。
至于江部长看好高钰，那就说不准了，也许“理论家”江部长只是出于个人爱好，欣赏高钰写软文出色而已。
舆情是个复杂的系统，涉及到很多方面，就算高钰能写出有质量的软文，如果没有足够的网络力量推动，也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
“这个主意好，不只是那个小组，还要扩大到全公司！”徐总一锤定音，“全部员工都要动员，在这次舆论反击中，有突出业绩的人将会得到公司特别重奖！”
会议就此结束，当这些消息传到高钰耳朵里时，让高钰感到有些愕然，但也感到了几分惊喜。
和余耀辉这种货色斗，那不是给自己量身定做进身之阶么？公司领导们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
但刘良没有这么乐观，总觉得其中有猫腻，对高钰说，“你不要太得意，余耀辉是没什么本事，但是这一次的竞争上岗，有可能是为了给他制造合理性，让他看起来能服众。”
高钰不解其意，反问道：“余耀辉这个人又懒又无能，无论如何，我的表现不可能输给他吧？”
“你都是哪来的自信？”刘良解释说，“这舆论反击文章的评价标准是什么？还不是公司上层说了算？只要你的文章不是有突破天际的效果，还不是和他的东西一样被淹没在网络的大潮里面？那时候谁胜谁负，只是上层一句话的事。”
随即刘良又补充说，“余耀辉家里可不简单，他父亲是公司股东！”
高钰恍然大悟，看起来就是给余耀辉空降组长找个说法。
稍有工作经验的都知道，舆情反击是很难量化结果的工作，没有具体的数字，很多时候胜负是非都无法一目了然明明白白，所以人情因素占了很大比例。
要想虎口夺食，除非是自己的成果能到绝对碾压的地步，这样谁都没法承认是余耀辉赢了。
想至此处，高钰忍不住狠狠批评道：“至上公司竟然也有这种裙带关系？这不是好事情，任人唯亲因人设岗，组织机体就会变得臃肿而低效，这是王朝走向没落的开始！”
听到这种批评，好像也是靠着走后门进来的刘良略显尴尬，看在高钰眼中，偷偷暗笑几声。反正只要刘良不说自己有来头，他高钰就装作不知道。
下午大道独行项目部紧急开会，主题就是要讨论此次舆论事件的应对，并传达徐总的员工总动员指示。
高钰到达会议室的时候，发现余耀辉果然已经无声无息来了大道独行项目部，就坐在李剑成与王振海身边。而且此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懒懒散散，不愿意与人打招呼，百无聊赖的样子。
“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下，霸皇纪的余耀辉组长调到我们运营组，消息应该都通知过了，你们认识一下。”李剑成这话是对大家说的，但眼睛却特意看着高钰。
见高钰毫无反应，李部长便匆匆宣布这次紧急会议的内容，“对于这次未成年人沉迷网游暴力事件，徐总有指示，所有项目部要同心合力，各出妙招一起制造舆论，改变现在大众对网络游戏的偏见和口诛笔伐。
我们大道独行是公司重点项目部门，必须承担起责任来。我向徐总保证，一定会发动全体工作人员及其亲友，在各网站平台发帖，为网络游戏正名。相关的内容和模版，电子版都已经发到各位邮箱。
每人每天至少要在主流网站和社区发帖十次以上，点击、回复、影响力和转发率越高，业绩就越大。这次各项目部都申请了特别奖金，表现好的员工都能获得奖励！”
与会众人还拿到了公关文打印版，高钰翻看文件，却见里面大喊口号，一看就知道是水军，这种水平的公关稿怎么能拿得出手？
好在李剑成及时补充，“这些只是素材，其它各组有本职任务比较忙就算了，运营组的高钰、余耀辉，你们在这种关键时候要发挥起作用！
希望你们多多自拟稿件，积极投身舆情工作，这次反击效果关系到公司的大环境，也关系到运营组组长职的归属，好好努力！”
运营组现在统共也只有三人，刘良虽然通过了实习生测试，但还没有转正，只穿着褐色制服。理论上能够竞争组长职位的，只有高钰和余耀辉。
高钰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争，不战而降、拱手相让绝对不是他的风格。听到部长正式通知后，迅速开始考虑文章到底该怎么写。
散了会后，高钰和刘良回到办公区，而新来的余耀辉则坐的比较远，大概是目前他位置比较尴尬的缘故。顶着组长级别，但却没有组长职务，所以没有享受组长单间待遇，而且在运营组办公区怎么坐也不合适，干脆先坐在别处，等真正尘埃落定后再论座次。
余耀辉完全没有新人所应该具备的那种新鲜劲头和兴奋感，仍是对什么工作都毫无兴趣的无聊样子。
项目部里别人与余耀辉不熟，又想起这位传闻中的二世祖身份，再眼见他不爱理人的慵懒模样，就没人找他搭话。
只有王振海当年曾经与余耀辉在同一个项目共事过，也算是认识，加上王振海地位足够，所以他主动上前，对余耀辉说：“走，我那里有好茶，部长前天给的。”
两人一起进了王振海的办公间，关门落座泡茶，王振海笑道：“我们这里的运营组缺少骨干，当初我就向部长推荐过你。”
“在哪里都一样。”大概在余耀辉这种二世祖心里，工作都是很无所谓的事情。
“话不能这样说啊，你这组长位置并不保险。听传闻说，这次你跟高钰通过表现来竞岗？”王振海有意引导着话题说。
余耀辉仍然没多少激情，“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再换一个地方。”
皇上不急太监急，余耀辉没当回事，王振海却比余耀辉本人还着急，连忙说：“当初你被霸皇纪杨部长处分，就是被那高钰害的吧？”
余耀辉摇头道：“那件事也不能怪高钰。”
这样没有斗志的人，王振海生平第一次见，也是快醉了。他不怕别的，就怕余耀辉没有精神气，那还怎么与饿狼一样的高钰竞争？
于是王振海又鼓动道：“总而言之，是高钰引发的对不对？至少别人都这样看吧？那你这次如果又输给高钰，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余耀辉想了想，“怎么可能会输？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王振海继续鼓励说：“对！你就该名正言顺地当这个组长，不能让别人说闲话。作为老朋友，我会帮助你！”
第三十三节 直抒胸臆
如果是在传统行业当中，这种全员出动紧急公关的景象简直不可想象，但新兴的互联网企业就能有这样的动员力。但也因为是新兴事物，缺乏标准与经验，就算是徐文东大概都没法考虑得面面俱到。
下班之后，高钰习惯性地填了加班单。到食堂蹭完晚餐，回办公室开了电脑，找出自己随手写下的一些对网络游戏的认识，以及部分素材和资料，认真的考虑着如何组合成一篇振聋发聩的雄文。
“2002年网游产业对我国通信业务收入的直接贡献为68.3亿元人民币，对IT产业的直接贡献为32.8亿元人民币；而电信业务由此产生的直接收入在2003年则达到87.1亿元，IT行业由此产生的直接收入达到35亿元，传统出版和媒体行业由此产生的直接收入达到26.4亿元，这还不包括有关游戏广告的相关收入；
2004年中国网络游戏行业发展对通信业务收入的直接贡献达到150.7亿元，对IT产业的直接贡献为63.7亿元，对媒体及传统出版业的直接贡献达到35.8亿元，对网络游戏出版市场的直接贡献达到24.7亿元。依照当年年网络游戏市场规模来对比，网络游戏对相关产业贡献率达到了1:7。”
这是经济贡献方面的因素，即使是再猖狂的反对者，也不得不承认游戏行业是一块巨大的蛋糕。它为电信、IT、传媒、出版等许多相关产业都添加了推进剂，甚至可以说是文化与科技产业共同飞速进步的指路明灯。
“2005年，网络游戏的销售收入达到37.7亿，相关的电信业务收入为173.4亿，IT业相关收入为71.6亿，出版业相关收入为37.1亿人民币，游戏产业对相关行业的总体贡献远远超过300亿人民币。
至2006年，网络游戏直接产值将达到150亿元，对周边产业的带动将达1000亿元，中国在网络游戏产业的年复合增长率达35.5%，是被国际公认为最具发展潜力和增长最快的地区之一。”
单算经济账，高钰心里就很清楚，别看现在媒体咬得凶，但不可能出台什么真正压制游戏产业的政策，因为这是个下金蛋的母鸡，也是整个世界都在重视的经济热点，不会干出这种作茧自缚的事。
不过在网上，文章的受众是感性大于理性的网民。经济账不是不能算，但不能作为重点，更重要的是一些观念性的问题必须纠正。
首先就是所谓“电子海洛因”的概念，就传播学的角度，高钰不得不佩服当初发明这个词的专家。
巧妙地借用了毒品概念，用简单的一个词就夸张的概括了游戏的成瘾性和危害性。对许多不了解情况的家长来说，对游戏的印象可能就是这个词带来先入为主的偏见。
随着年轻一代的成长，大家能够用更平和的眼光来看待新事物，这个词渐渐也会被扫入故纸堆。但在当前这个时期，高钰还得与这个词带来的恶劣影响奋战。
纵然是高钰也只能自愧不如，无法创造同样简明的一个词来进行反击。写文章时，不得不为此先进行一段论证。
“没有任何数据证明，爱玩游戏对智力发展有影响。相反的，网络游戏能够帮助学习者锻炼思维能力，有益于游戏者创造力的开发。
事实上，很多青少年正是由于喜欢电脑游戏，慢慢过渡到“计算机应用与实践”阶段，把课堂里面生涩的知识借由网络游戏的中介而牢牢掌握。”
高钰本身的电脑技术水平不差，这其实也是他自己的心路历程。由于家里条件艰苦，他到很晚才刚刚接触到电脑。那时候无论是鼠标还是键盘，他都用得很笨拙，电脑软件操作对他而言更是如天书一般。
他也曾经把电脑当成一部游戏机，沉迷过游戏一阵子，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与此同时，他也打破了对计算机技术的神秘感，学会了打字和基本操作，久而久之，更成了学校里的电脑小专家。
“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玩游戏本身就是一个由好奇心驱动的探索过程，故此，网络游戏在启发人的思维和培养人的能力方面也有着重要的作用。”
这并非歪理，高钰相信这一段话会激起许多与自己同时代成长起来的男孩子们的共鸣。他有时候甚至认为，女生的计算机水平普遍低于男生，就是因为她们游戏玩的少。
当然这只是个引子，并不足以提纲挈领作为一篇文章的主题。高钰暂时停下，继续思考，想要在舆论阵地上与人争斗，最重要的是入题细，立意高。
从一个小问题入手，引起读者的兴趣，这是一篇公关文案的起始。但是想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必须将整篇文章的立意提高。
他这篇东西如果想要起到作用，就得从根本上回答几个问题。网络游戏是什么？网络游戏能够做什么？网络游戏的价值在哪里？
高钰觉得，网络游戏绝不仅仅有经济价值，他一直认为，游戏作为“第九艺术”，在文化上的价值被远远低估了。
“从文化的角度看，网络游戏带来了一种新艺术、新娱乐，它是一种新文化，属于现代信息内容产业的范畴。有人就曾把网络游戏称为继文学、绘画、建筑、雕塑、音乐、舞蹈、戏剧、电影之后的第九艺术。”
高钰打上了这么一段话。对于这个话题，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又觉得还不够成熟。如果有人要详细论述第九艺术的文化价值，他相信一定至少可以出好几本专著，但在这里他只能长话短说，挑出几点一直萦绕在他心里的看法。
“与以往的艺术形态相比较，网络游戏这种艺术属于平等参与、交互传动的互动艺术；而以前的大多数艺术形态则属于单向传播、被动接受的受动艺术。
网络游戏中的文化，主要包含整个世界观、价值观、故事背景、游戏氛围等内容，而其本质则在于作为单一个体的玩家，在游戏过程中所体会到的文化感觉。”
高钰觉得这是一项飞跃式的进步，从二十世纪以来，艺术的发展呈现出二元化的态势。原本服务于精英阶层的艺术家们绝望的发现，无论是文学、绘画、音乐抑或是其它文化形式，精英文化走到了一个巅峰，但也同样是尽头。
他们只能在古典的阴影下不断的解构自身以实现超越，但这种艺术道路必然越来越小众和高端，虽然仍有其存在的价值，但与蓬勃兴起的普罗大众的平民文化格格不入，大相径庭。
艺术家们开始反思自己对泥腿子们的轻蔑态度，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加入到大众文化的洪流之中。有些人觉得这是对艺术的背弃，但更多明智的人相信，这就是所谓的“群众选择”。
将所谓第一到第九艺术顺序排列，高钰也可以发现，这些艺术形式越发的平民化、大众化。
艰深优美的文学作品，在以前只有受到过高等教育的人才懂得欣赏，绘画与建筑的美感，虽然大家都能感受，但精英更能体会其中的妙处。
音乐、舞蹈和戏剧，则能让更多人雅俗共赏。至于电影，从诞生以来，更多的是为大众服务，合家欢与爆米花，一直是都是电影艺术的亲民姿态。
而游戏，这种互动式的文化形式则更进一步，让大众参与到文化的创建中来。比如在国内国外都红得发紫的巫妖世界，创造这个世界的不仅仅是游戏人、制作人和风暴公司的老板，更多的细节与美好其实都创造于玩家。
高钰写着写着就兴奋起来，这总结的过程让他游戏的理念更为清晰，他并不仅仅是为了网络游戏在辩护，同样也是在直抒胸臆。
第三十四节 一石惊起
夜深了，高钰起身回家时候，恰好在电梯间碰见了岳萱。点点头寒暄道：“你也没有回去？”
岳萱言简意赅地回答说：“加班。”
在工作场合之外的地方，高钰不知道该与岳萱说些什么，就怕一句话说不对付，又要惹恼岳萱。于是这么沉默着，反正电梯时间也不长。
岳萱看着电梯指示灯，貌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前几天不是说要请我吃饭？说话不算话吗？”
高钰只好开口邀请道：“那就今晚夜宵？”
岳萱却又说：“还是我来请你吧，到现在也没有向你表示过感谢，免得你觉得我跟你一样不知道感恩！”
“随便你怎么说。”高钰嘀咕道。
两人走出了大楼，发现路边停着一辆轿车。两人都对这辆车很眼熟，正是王振海的那辆别克。
车窗落下，王振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几扫，然后对岳萱说：“加班累了吧？走，我请你吃夜宵。”
岳萱有点为难，刚才她说请高钰吃饭，怎么好意思再出尔反尔。
高钰主动对岳萱开口道：“既然王师兄今晚要请你，那我就先回去了。”然后又说，“如果你要请我，明晚也可。”
高钰这话是为了化解岳萱的为难，可王振海不知为什么，却高声对高钰说：“明晚我会请岳萱去看电影！你还是别想了！”
其实王振海并没有与岳萱约定好明天的事情，但他就是这样在高钰面前单方面决定了。
这让岳萱心里感觉很不舒服，她很不喜欢王振海这样没风度的做法，一赌气叫住了高钰说：“今晚我们去吃夜宵！”
高钰愕然，王振海阴着脸踩油门，开车走了。
高钰接受了岳萱的谢意与夜宵。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零点。吃饱了后喝着茶水，随口问道：“最近你那边也很忙？”
大道独行项目上线已经进入日程表，策划组的工作也越来越多，各种日常与小活动的策划案都要一遍遍的过。岳萱转过来当策划师，但在实际操作上缺乏经验，她生性好强，不愿落在人后，所以加班也很拼命。
谈到工作，高钰忽然兴致勃勃，议论道：“大道独行快上线了，一定能带一波节奏，游戏业未来几年，就看它了。”
最近的游戏市场除了巫妖世界一枝独秀以外，其余的大型网游都有些萎靡不振，是需要一款大作来提升市场。大道独行制作精良，三年磨一剑，从游戏品质来说相当出色，公司内部人员对它都非常看好。
“开服的策划一定要有冲击性，就怕不温不火，给人没法留下印象……”高钰滔滔不绝，原本有些疲倦的岳萱都禁不住笑了。
“你还真有闲心，那篇争组长的大文章还不够你忙的吗？不过我觉得你要注意现在网民的阅读习惯，字数太多的话可能根本没耐心一口气读下来。”
吃完夜宵，高钰忽然感觉不想回家，结果又到公司继续工作，彻底搞完整篇文章已经是凌晨三点。再想到岳萱的建议，他增加了短句和段落，插入了许多图片，并用心控制篇幅。
等内容撰写完毕后，高钰给文章加了个名字，叫做《网络游戏的存在价值》。然后检查了两遍错别字，就先将这篇文章上传进公司内网，作为绩效考核时的备案。不然公司怎么知道这篇文章是自己写的？
其后高钰选择如今互联网上在线人数最多、也最活跃的西岸社区发帖，同时转载了一份在游戏国度。作为一个资深网民，高钰在许多论坛都有账号，他转了几份后，在其它地方就懒得去转发了。
如果文章有价值，有人看，当然会有好事者为你到处转发。而如果没有价值，那就算是刷遍整个所有中文社区，那也不过是随时被删的垃圾帖而已。
这时候公司员工大概也已经开始行动起来，高钰发现了好几个名为《为网络游戏正名》、《未成人犯罪的根源并不是网络游戏》之类的帖子，但是点击回应者寥寥。
点开看之后，确实也就是那几句老生常谈翻来覆去地讲，既生硬又无聊，甚至首尾没有逻辑联系。一看就知道是不用心的复制粘贴，这种帖子能起效果就怪了。
高钰轻叹几声，关电脑关灯离开了办公室。穿过走廊，坐着空无一人的电梯下楼，在依旧灯火通明的大堂里面与保安打了招呼，这才刷卡出门。
门外繁星满天，明天大概是个好天气。
北都的深秋夜晚已经开始冷了，高钰哈出一口白气，裹紧衣领叫了一辆出租车。
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但互联网上的讨论却永不停止。在所有人都沉睡的凌晨，高钰的帖子开始有了第一个点击，第一个回复与第一个转发。
有人赞同，“楼主说得中肯！利弊都分析得很清楚了，这是我最近看到最客观的一贴。”
有人反对，“装什么客观冷静党？你去和那被施暴的死者说呀？楼主东拉西扯，就是不承认游戏中的暴力元素给青少年带来的不良影响。”
有人干脆谩骂，“楼主！你妈喊你回家吃药了！”
“脑残片”、“拿钱发帖死全家”、“兰州烧饼”一系列的图片和文字回复不绝。但在一众发泄之后，还是更多的人表示了支持。
“网络游戏是国民经济发展的亮点，那些满口污言秽语的家伙，你们看得懂楼主罗列的经济数据了嘛？你知道网络游戏及其相关行业创造了多少利税和就业机会么？这是一个蓬勃发展的新兴行业，你们可以不理解不懂，但是请你们闭嘴！”
“我特别赞同楼主对文化的看法，网络游戏文化价值实在是太被人低估了！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十年之后，网络游戏一定会成为重要的文化源头，到时候巫妖世界的电影一定比《指环王》还要火！”
“我倒是很喜欢楼主提出的防沉迷机制，楼主应该是游戏从业人员吧？不过他也很客观，没有一味回避网络游戏带来的问题，未成年人上瘾实在是太可怕，有这个身份认证系统的话，至少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而且这如果是网络游戏运营商主动提出来的，也显示出游戏人的坦荡胸怀和诚意。”
在文章的最后，高钰提出了限制未成年人玩网络游戏的方法。其实这也很简单，只需要进行身份证号码的验证，确认游戏者是否年满十八周岁。
如果是成年人，就可以不受限制地进行游戏。而如果是未成年人，则设定绿色健康游戏时间，进行多层级的时间限定，从经验、掉落率减半，到经验、掉落率完全归零，直到禁止登陆，一步步减轻未成年人的沉迷状态。
这个防沉迷机制的提出，也引起了网友的热议。有不少游戏公司的良心策划也觉得很有道理，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帖子之后，就详细的记录下来，打算向老板提报。这不但是保护未成年人，也同样是在保护游戏产业，洗清自己的污名。
这些人都是夜猫子，由于他们的支持，与偏执反对的网友们形成了激烈的对峙。许多楼层都捉对厮杀吵起架来，迅速将高钰的帖子盖成了高楼，顶上了今日热门的位置。
西岸社区的版主发现了这个热点，粗粗一看，毫不犹豫的加精置顶，甚至提报了首页推荐。
热点问题，争议极大，帖子质量又高，无论哪一条都符合西岸社区的推荐标准——有这种自发的帖子出现，省了换马甲找枪手发贴赚人气的过程，专职版主们平白捞了一票业绩，恨不得抱着帖子的作者狠狠亲上几口。
作者是“雾外江山”，也是西岸社区的老用户，版主们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在游戏国度那边，由于流量大概只有西岸社区的百分之一，当然帖子的热度没有那么高。但是所有人一看到“雾外江山”的ID，都兴冲冲奔走相告，“大魔王又发帖了！”
游戏国度的老用户都知道雾外江山是社区的站长。在社区成立之初，他还经常发些副本开荒攻略，水平相当高，一些游戏公会的会长都很佩服，所以雾外江山在论坛上也算是权威人士，又因为他的站长身份，被戏称为“大魔王”。
但近一年他已经很少发帖，难得的发帖都是片言只语的回复，看到他长篇大论，这些闲着没事挂机打游戏的老家伙们怎么能不兴奋？
等到看完雾外江山对于网络游戏的分析，不少人也拍案叫绝。“讲得太好了！没想到大魔王也有这么高的水平！简直把我们玩家的心声都说出来了！”
有人附议，“就是！凭什么玩游戏的比看电影的感觉逼格还低？看了大魔王的帖子才明白，原来咱们玩游戏，不光是玩游戏，还在创造一种文化！这句话我回家跟媳妇能装逼一年！”
2007年的重度游戏玩家们，其实还是很苦闷的。他们很难得到社会的承认，一提起玩游戏的，似乎总有一种玩物丧志游手好闲的感觉。然而实际上在这个时期，打金工作室、宣传性的公会、电竞社团，都已经开始有了雏形。
依附于游戏产业之上，有许多衍生行业，有许多人靠着玩游戏吃饭。只是这个时候，他们还不能堂堂正正的出来喊一声，“我就是玩游戏的！玩游戏就是我的事业！”
雾外江山没有一句话说是在为这些玩家正名，但他每一句话，也都是在为他们呐喊。
玩游戏提升到了文化的高度，这些人就好像突然有了信仰和主心骨一般，拼命地在高钰的帖子下刷着支持。“大家注意，大魔王的帖子主战场在西岸，现在被人喷得像狗一样，赶紧去支持！”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西岸社区也有一个同名同ID的帖子，发帖的时间还比这里早几分钟，毫无疑问就是大魔王的本尊。这些睡不着的玩家们嗷嗷叫着，开始了远征西岸社区的圣战。
“游戏国度观光团到此一游！誓死支持大魔王！”在黎明前的黑暗时刻，游戏国度的这些家伙一条条刷着支持，这个帖子万丈高楼平地起。
第二天早上，高钰上班前，在家里的电脑登录账号查看发帖情况的时候，一下子被那汹涌的提示信息淹没了。他那台式电脑还是大学时候勤工俭学攒的便宜货，没扛住就死机了。
“成功了！”高钰悄悄捏起拳头，昨晚他也曾担心过精心准备的帖子无人问津，现在看来，努力终究有回报。
第三十五节 千重浪
余耀辉这一晚上也没闲着，他知道自己不行，早就花钱请人写好了几篇文章。虽然还是有粗制滥造的嫌疑，但是总比公司统一配发的制式文稿要好得多了。
他自己懒得去发，请以前熟稔的公关公司，让他们分别发在不同的大网站中，然后适当的刷一些点击和回复，效果应该就够了。
他不认为其他人包括高钰在内，能有更好的成绩。这种所谓舆论反击战，也不过就是走走形式罢了。
余耀辉来到公司，打开电脑，看到自己的不少文章还停留在许多热门论坛的首页，觉得公关公司也颇为敬业，心情甚好。
然而王振海不请自到，戳破了余耀辉好心情的肥皂泡。他指给余耀辉看西岸社区关于网络游戏的大热帖子，指着“雾外江山”的账号告诉他，“这就是高钰的网名，光看这个帖子，就彻底压倒你了。”
帖子的点击量还有回复数让人咋舌。据西岸的管理员说，是破了开站以来的所有记录，这种不擦边不暧昧正经帖子居然能有这么高的点击，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其中有一半是战斗力惊人的重度玩家的力量，他们彻夜不休，孜孜不倦的与每一个人论战，大幅度提升了帖子的热度。
其实王振海并不知道雾外江山就是高钰的网名，但他知道高钰是游戏国度的站长，同时也关注着游戏国度的情况。当他见到游戏国度标红置顶的同名帖之后，哪里还能猜不到这篇热文的作者就是高钰？
他虽然也不太喜欢余耀辉，但是对高钰更讨厌，所以来向余耀辉通风报信。
王振海自己也非常嫉妒，他觉得如果游戏国度属于他，他或许也能独占舆论战的关键。
原本高钰已经被至上公司扫地出门，那时候只要向他抛出橄榄枝，游戏国度社区岂不是就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可高钰被曲大海杨守信赶出去之前又做了一个砸金蛋系统，无巧不成书地得到了徐总的赏识，峰回路转，害得王振海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彻底暴露了自己的阴谋。
现在又是这样，高钰随随便便写篇东西，然后在游戏国度登高一呼，没准就能成为网络热点。一旦被徐总看到，这功劳簿上岂不又要记他一笔？
想起昨晚岳萱的脸色，王振海更恼火。在他看来，高钰这篇公关文的水平也不过尔尔，之所以能够一夜爆红，完全是依托于游戏国度论坛那些实力玩家的支持。
他忍不住帮着余耀辉逐字逐句解读高钰的文章，希望这个二世祖能够奋起反抗和超越高钰。
“尽管网络游戏只是程序代码编织的虚拟世界，受到现实世界的约束，并因此被某些人攻击为没有创造力。但人们只构造了这个虚拟世界，而并没有为其预设某种固定的目标或结果，因而玩家就不只是简单地执行着游戏程序。
更为重要的是，它在创造着游戏生活：建立自己的角色，建立与他人的关系。网络游戏中充满了不确定性，没有预设的强制目标，更没有存档重来的机会，没有明确预知的结局，每一个选择都将成为永远的历史，每一个人都在影响着他人并被他人影响着。”
这都是正确的废话！王振海狂躁的想着，玩游戏的人谁不明白这一点，用得着你高钰去指导？你这不过是哗众取宠，为了拍徐总的马屁罢了。玩游戏真这么好的话，大家还要上学干什么？
余耀辉瞪着打开的网页，一上午都没说话，只断断续续在键盘上敲打着，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肯定要惊叹他今天居然如此勤奋。
不当组长也就罢了，但是在全公司面前，输给一个曾经是他手下的新人，好像是有点丢脸啊。尤其是砸钱都砸不赢的话，那更没面子。
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余耀辉此时此刻，终于感到了一丝丝紧张。
与此同时，刚刚结束马不停蹄的新一轮走访，回到至上公司的徐文东也正在浏览这篇大热门文章。
“……正是这种不确定性、未知性使得游戏成为一个创造性的过程，而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执行序列、一个知识复制性的结果，从而使游戏参与者的创新意识和创新能力得到开拓。在某些游戏中，玩家往往要通过十分小心的侦察、试探才能开辟一片疆土。
在另外一些游戏中，玩家尽可潇洒地闲逛，通过与系统设定的各种人或物打交道，渐渐熟悉其他事物的特性。无论是哪种情况，玩家都处于一种积极的探索学习状态中。”
他赞赏的点了点头，最近的网瘾未成年人伤害事件惹出了如此巨大风波，即使是徐文东都感觉到了压力。他坚信游戏产业有着光明的明天，逆潮流的反动只会持续一时，但是作为领军人物，他却承受着最大的正面压力，躲都躲不开。
这篇文章的作者观点清晰，论述详实，关键是发前人所未想，用一种正面的眼光去推演和理解游戏事业的价值，这种有头脑的笔杆子难得。
“……而且，这种学习是富有成效的，因为几乎所有制作较好的游戏对玩家的行动都能给予及时的反馈，这种反馈一般都是鼓励性的。成功的行动会带来诸如经验值的增加或升级等好处，而未能成功的行动往往也会受到一定的激励和提示，以期下一次获得成功。
在这个自主互动的空间里，他们的创造性潜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开发，他们的个性得以发挥，他们运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去思考和判断：用何种方式才能达到目标，对自己有一定的期望和成就感。他们会在一次次的尝试中体验成功的快乐，对失败的质疑和探索，从而开展更多的创造性的学习行为。”
看完这篇文章，徐文东觉得没看够，结果又从头看了一遍，然后思考了五六分钟，这才意犹未尽地关上了页面。随即他开始工作，打开了公司内网，然后徐文东又在内网里看到了《网络游戏的存在价值》。
这篇文章是至上公司的员工写的？徐文东立刻想道。
在大道独行项目部运营组办公区，刘良一边上内网看《网络游戏的存在价值》，一边对着高钰连连叫好，“真没看出来高钰你还有这水平，我说你笔杆子这么硬，搞什么游戏啊？要是去混官场，当个领导秘书，分分钟得到赏识提拔，何必和我们抢饭碗？”
高钰啼笑皆非，“我可没有逢迎拍马的本事，官场是最讲究资历等级的地方，大概进去第一天就被穿小鞋穿到死了吧？”
刘良一想也是，高钰在至上公司这种比较前沿的公司尚且得罪了好几个高管。从曲大海到杨守信，还顶撞了江盛，本部元老王振海也不太待见他，放到传统官场，大概早就尸骨无存了。
“不过你不用怕，这文章出来后，非常有可能直达天听。如果连续两次在徐总面前挂上号，你还怕什么？”刘良露出羡慕的神情。
不知道有多少大小主管员工都盼望着让徐文东提到名字，哪怕是被骂一句也能乐上十天半个月，但可能兢兢业业好几年都未必有机会。
高钰谦虚道：“那也不一定，现在只是一时的热度，还要看持续的影响力。”
他的目标很明确，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抢功劳，而是要让至上公司在这一场公关舆论战中占到上风。如果这个目的不能达到，那他的帖子再热也达不到广泛的社会效益。
随后刘良打开了外网浏览，首先登陆了游戏国度社区。作为高级账号和忠实玩家，他每天都会登录游戏国度社区。
没多久，刘良极度震惊地抬起头来，直愣愣的望向高钰，结结巴巴地说：“游戏国度站长雾外江山也发帖了，帖子内容与你文章一模一样，难道你就是游戏国度的站长？”
高钰早有准备，很平静地回答说：“上次与他们合作时，和游戏国度社区的管理层混熟了，这次就拜托他们帮忙增加热度。没想到那个雾外江山很给面子，亲自发帖支持，他还去了西岸社区发帖。”
对高钰的解释，熟悉游戏国度社区的刘良半信半疑，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又登陆了西岸社区。
“高钰快看！西岸这边又有个帖子，指名骂你的。今天上午刚出来，但这点击回复也是刷刷涨啊！你被人踩着肩膀上位了！”
刘良在西岸社区翻阅文章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篇新帖，对方将高钰的观点批驳得一文不值，由于言语辛辣直白，也引起了网上不少闲人的叫好。
“《驳》？”高钰一看也皱眉头，对方取名字倒是省劲，直接在他的帖子标题前加个“驳”字，既借了东风，又表明了立场。原本反对高钰的人，自然而然就在这帖子下集中起来。
对方的观点简明扼要，却直指要害，“网络游戏当然有经济价值，但毒品一样有经济价值。为什么全世界都要禁绝？网络游戏能够提升学生的学习能力，却破坏了他们的学习习惯，这一得一失，到底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网络游戏或许将来会有文化价值，但是现在主流的网络游戏，就是打打杀杀。变强、杀人、夺宝，这种释放的价值观，是精华还是糟粕？”
对方通篇都是反问，高钰也不得不承认确实犀利，尤其是他自己不提供答案，也就逃避了立靶子被反驳的危险。破坏总是比建设容易，这种帖子很容易煽动一小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
高钰也注意到，这篇文章的作者是个陌生的账号“辉煌”，在此之前在西岸社区并没有发过帖，应该是刚刚注册的马甲。
看来对方不但相当熟悉游戏行业，同样也是网络上论战的好手，偷换概念，混淆是非，声东击西这些策略都玩得很娴熟。
刘良啧啧称叹道：“高手啊！原来以为只是一个捣乱的，没想到还是有点水平，怪不得点击量涨这么快。高钰你赶紧再开贴反驳吧，否则气势上就要被人压制了！”
高钰笑了笑，他早已经在脑中开始草拟草稿，“怕什么，真理越辩越明，我还怕我的帖子发出去没人反对，那关注度就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有人来挑衅，那是最好不过，也免得我左右互搏了！”
他点开文档，飞速的组织语言，很快就输入了密密麻麻一片字。
隔个几个工位，余耀辉刚刚松开了鼠标，他面前的电脑屏幕正停留在西岸社区的页面，回复短信提醒不断闪烁。
他就是这篇反驳帖的作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游戏从业者，这样揭网络游戏的疮疤，简直可以用吃里扒外来形容。
不过为了自己的面子，这位二世祖难得找到一件能激发他情绪的“趣事”，爆发出了超越自我的战斗力，已经彻底豁出去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集中精力，全力以赴的去做一件事了。
第三十六节 尘埃落定
反驳帖子的出现，再一次提升了高钰文章的热度，西岸社区各个版面都出现了刷版现象，许多人单独开贴，讨论网络游戏的正负面影响，而“雾外江山”与“辉煌”针锋相对的论战，成了这幕大戏最受人关注也最受欢迎的压轴。
辉煌的反驳贴出现之后，雾外江山迅速再发一帖，针对辉煌的疑问，一一阐述。他显得有理有节，绵里藏针，西岸的女性网友很吃这一套，纷纷在他帖子后面点赞，表示愿意跟他生猴子。
辉煌不甘示弱，在当天晚上又发表了万字长贴反驳，他文章则是富于煽动性，语气又很激烈。与他论战很容易生气，一生气可能就会言语不当，在他帖子下面好几个谩骂涉及家人的网友，都被他投诉送进了小黑屋。
高钰却一点儿都不生气，他完全把这当作是一项工作，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入。他甚至很满意“辉煌”的配合，这种良性的互动更容易帮助旁观者选择立场。
如果现实中有人知道高钰和余耀辉写了这两种文章，一定会大吃一惊，他们的网上文风居然与两人现实中的说话风格完全相反。
而这种争论吸引关注度，对于洗清许多人对网络游戏的偏见很有帮助。从一开始，高钰就不指望能够给网络上所有人洗脑，要他们全都通盘接受与支持网络游戏。
他想做的，只是争取一部分的铁杆，让更多人试着去了解网络游戏的意义，只要网络后面有人愿意去思考，他文章的目的便已经达到。
辉煌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终究是在配合着高钰完成这个任务。
“网络游戏的价值，不仅仅是作为一个休闲的玩具，更重要的它是一种文化的表现形式。网络游戏是制作公司与玩家共同创造的第九文化，是我们生活的折射和投影。”
“想要否认网络游戏的价值，就是否认大部分人生活的价值！”
“也许现在，网络游戏还不能登大雅之堂，但是随着玩家的成长，第九文化必将成为大众文化的代表，成为社会的主流。那些阴暗在背后诋毁的小人，只能咬着指甲盖儿狠狠诅咒，却无法摆脱被大势抛弃的命运！”
一次次借着辉煌的反驳，高钰将自己想说的话尽情表达。
争论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或许辉煌也发现自己这种行为完全是在帮雾外江山刷知名度，恨恨留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就彻底潜水，西岸社区再没有他出现的痕迹。
不过这时候已经晚了，这三天将整个西岸社区乃至大半个中文互联网都卷入的战斗，已经让高钰这篇文章的知名度大幅度上升，在这几天上网的网民，但凡关心一点当前热点，都会点开这回复已经超过一万楼的帖子看一看。
“可恶！”余耀辉觉得自己完全上当了，心情又急剧波动了几下。“辉煌”正是他新注册的马甲账号，本来打算亲自上阵斗垮高钰，但是现在看来实际效果只是推波助澜。这样下去不行，组长之争还真有可能输给高钰！
之前他发的那些文章，早就沉得没影了。没有多少内容的东西，就算刷了点击和回复，别人也没有讨论的兴趣，只要停止刷回复，自然而然就会消失在版面中。
现在继续与高钰的纠缠毫无意义，想要保证自己的组长地位，最重要的是之前自己发的那几篇文章人气要超过高钰。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余耀辉拨了公关公司的电话，要他们不顾一切，帮他把几篇文章都刷上热帖榜。
他就一个要求，在西岸社区，他帖子的人气要压过那一篇《网络游戏的存在价值》。
公关公司只要有钱收，哪里会不答应？对于他们这些专业的水军来说，点击、回复等诸项数据都是可以作假的。他们非常靠谱的收到钱后五分钟，就开始了软件刷屏工作。
第一个发现异常的是刘良，他急骂道：“有人开始刷人气了！肯定是余耀辉那王八蛋！这几个帖子好久都没人点击回复了，突然一下午都冒了出来，回复都是机械刷一两句话，一看就知道是水军！”
高钰凑到电脑边，看到那几个乏味的公关文章，下面的回复是齐刷刷的脑残方式叫好，许多回复甚至不符合正常的语言习惯。
任何一个混迹于网络论坛的老鸟都可以判断出，这就是水军了，照这样的刷法，不用多久，这几个帖子就会全面超越高钰这篇热帖。
“这小子是花钱的吧？”刘良鄙夷不屑，“斗不过还玩这种小手段，真是丢人！”
那几个帖子点击暴涨，很快都逼近百万，而回复也是水涨船高，虽然还没达到高钰那帖子万层楼的高度，但是看这发展趋势，很快就会追上高钰。
“真下作！”高钰觉得不能这样等下去了，自言自语道，“你有水军，我难道就没有？”
他登陆自己的大本营，也就是游戏国度网络社区，私信联系了乌山云雨，让他出面组织各大公会，帮忙给自己的帖子增砖添瓦。
乌山云雨也在关注这个帖子事件，听说这还关系到高钰的职场竞争，当即自告奋勇，不但在网上，还通过现实中的联系方式，找到熟稔的公会会长，让他们发动全体会员一起来帮忙。
“大魔王被人欺负了，有人想刷点刷回复爆他菊花？要看看我们这些免费水军答不答应！”乌山云雨在社区里推出“保卫菊花”活动，顿时引发这些会长和会员们的兴趣。
甚至不用花一分钱，这些土豪会长们拉起了游戏中的所有人马，让他们轮番在高钰的帖子里回复，无论如何也要压住那些刷子。
公关公司原来替余耀辉刷人气，本来觉得是件很简单的事儿。人再努力，比不上机器和软件，软件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刷回复和点击，而人终究是会疲惫的，但今天下午他们就见证了奇迹。
在公关公司给余耀辉的帖子刷上好几千回复的同时，高钰那个帖子得到的回复数量是双倍，足足一万三千条！万丈高楼，瞬间高度又翻了一番！
刷点击和回复也是要成本的！尤其是余耀辉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硬刷，西岸社区对这种破坏规则的行动控制很严格，几乎逮到就封号。而且西岸社区的回复时间间隔是有限制的，不可能用机器无间断的无限刷。
最后公关公司扛不住了，要与这样巨大的人气对战，目前收到的钱还很不够。公关公司又给余耀辉打了电话，吞吞吐吐表示这一仗要打下去的话，需要加钱。
而且这一次大概是因为社区管理员也注意到了异常，封起来干脆迅速，余耀辉那帖子里面的数千僵尸粉，瞬间人间蒸发，再无痕迹可以追查。
还要掏钱？余耀辉很吃惊，这次居然花钱都搞不定。他看着双方越来越大的差距，忽然意兴阑珊，没兴趣再继续投入了，这有什么意思？
公关公司那边听说金主不再投入，也就毫不犹豫地停下了刷点击刷回复工作，西岸社区理所当然很快发现了这一小段时间的数据异常。他们仔细检查了被刷的帖子之后，认为没什么内容，假大空，也没什么人关注，干脆就直接屏蔽了。
高钰的帖子里面有真材实料，只要认真看帖之人，每个人都会想要赞同或者反对，会激发出自己的想法，这才是文章的教育意义所在。
读完高钰文章的大多数人，未必会全盘接受他的观点，但是原本专家教授们所鼓吹的那一套“游戏有害论”在这篇文章面前也显得不堪一击。
凡是愿意思考的人，不管年龄性别，都会去考虑一个问题，“网络游戏是否真的是洪水猛兽？它的利弊是否有办法平衡？”
在这种前提下，网络的舆论渐渐开始一点点扭转。西岸社区趁热打铁，推出了一个问卷调查，对于北都发生的暴力案件，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网民认为不应该归咎于网络游戏的恶性影响。
这种压倒性的优势，更让反对方哑口无言，自此网络上的争论尘埃落定。
西岸社区曾经还想组织一次“雾外江山”与“辉煌”的线下辩论，进一步强化宣传。不过高钰考虑到自己属于至上公司的员工身份，不便出席，便婉言谢绝。
他倒是很好奇辉煌的身份，问了西岸社区的管理员，可惜对方也表示辉煌留的联系方式是错误的，而且在论战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上过线。即使是站方，也无法联系到他。
当然网络舆论出现了改变，传统媒体的口诛笔伐并没有停止。
第三十七节 奖励
在今天至上公司的BODM例会上，运营部部长江盛向总裁徐文东汇报说：“通过这两日舆情监测，我们可以发现，网络上舆情风向已经有所改变，我们面临的形势大为好转。”
过去关于网络舆情方面的工作，大部分都由运营部来承担，所以这次舆情反击也是由运营部部长来牵头组织并总结汇报。
听到江部长的好消息，徐文东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连带着会议室内其他人都松快了不少。不然徐总不笑，别人谁也不敢轻易表示开心。
“好，很好！”徐总声音带了一丝兴奋，“再接再厉！”
江部长继续建议说：“我们应该抓住机会乘胜追击，现在网络舆情开始扭转，下面要借着这股东风主攻传统媒体阵地了。”
至上公司这样的大企业当然与媒体多有联系，有自己的渠道，这就是公关部的工作范畴了。徐总听到江盛的建议后，转头对财务部部长说：“列一笔专项经费给公关部。”
等徐总吩咐完公关部，江盛忽然又对众人说：“网上有一篇文章，叫做《网络游戏的存在价值》，不知道大家看过没有？
这篇文章水平很高，也有深度，是这次网络舆情扭转的关键文章。如果没有这篇文章，网络舆情反击也就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
如果大家没有看过，我建议一定要看看，我也打印了几份带过来了。我建议，将这篇文章发给传统媒体刊登，扩大在主流社会的影响力！”
“我看过，非常好，可以在报刊上传播出去。”徐总评价说。
公关部部长迟疑道：“这里有个版权的问题，需要原作者授权。”
见徐总直接给出了好评，江部长心中暗自得意，连忙对徐总说：“我特意打听过了，这篇文章是大道独行项目部运营组高钰写的，跟余耀辉竞争组长的那个。”
原来是他？众人微微惊讶，依稀还都记得，有个与余耀辉比赛舆情反击业绩的员工，没想到做出了如此出色的成果。
然后众人心里感到莫名的怪异，这是大道独行项目部的员工，但却由运营部江部长大力推荐参与舆情反击，而大道独行项目部的李剑成部长却无所作为。
这到底是江部长慧眼识人，还是李部长庸碌无能？如果这个叫高钰地立下了大功，那功劳会记在在座谁身上？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连连感慨，江部长这简直就是借鸡下蛋啊。
而李剑成坐在江盛对面，心里极其不是滋味，高钰是本部门的人，业绩本该算在自己这里，但这次风头却全让江盛抢走了。
当初自己只是担心得罪人，果断下决心当着众人的面收留余耀辉，毕竟余耀辉父亲还是公司股东，所以就没有太鼎力支持高钰，想着高钰还年轻，今后机会多的是，结果就让江部长钻了个空子。
有才华的年轻人，光芒总是难以遮掩啊，李部长暗暗叹道。
这时候，徐文东咳嗽几声，开始讲话：“你们做高管的，不可能做到事必躬亲，所以你们重要任务就是发现人才、使用人才。
而遇到抉择时，应当以公司事业为先！就像这次，面临这样的紧急情况，有的人还在考虑得罪谁讨好谁，这就私心太重了！”
虽然徐总没有点名，但谁都听得出来，前面表扬“发现人才使用人才”的是江盛江部长，而后面说“私心太重”的明显是指李剑成、曲大海之流。
众人心里揣测，看来在未来副总裁岗位的竞争力，江部长已经开始领先了，三大候选人并驾齐驱变成了江部长一马当先。
人事变幻莫测莫过于此，谁能想到，高钰这样区区一个新进小员工的表现，就影响到了公司高层人事的走向？
徐总又对李剑成说：“文章是你们项目部员工写的，下面我宣布奖励，由你传达回项目部！”
回到项目部后，当天下午，李部长立刻又召开了全体员工会议。在会议上，李部长当众宣布：“经徐总指示，特别奖励高钰十万元奖金！”
大道独行项目部内一片惊呼，二零零七年的十万元不是小数目，超过很多人的全年薪水了。
不过大家仔细想想也就不奇怪了，这次舆论战争里，在网络阵地上，高钰有点力挽狂澜的意思，至上公司一年利润那么多亿，拿出十万来奖励功臣不算什么。
高钰却想到，有了这笔钱，游戏国度社区暂时又可以支持一段时间了。这次凭借游戏国度社区动用起来的人力，岂是十万元能得到的？
李剑成解读道：“奖金中一部分是之前公司承诺的公关奖金，以及文章授权的稿费；另一部分则是合理化建议被采纳的奖金。”
高钰在网上写的文章，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众人都知道。但是大家都不明白，合理化建议指的是什么。
李部长再次解释道：“高钰在文章里提到过设计未成年人防沉迷系统，公司觉得非常完美，决定所有在线运营和将要上线的游戏，全都加装这个防沉迷系统。并且向业界呼吁，希望这系统成为所有网络游戏公司的共识。”
不过奖金这种东西，听过也就听过了。大家明白，奖励不可能只有奖金，重头肯定还在后面。
果然又听到李部长继续宣布：“高钰将加入公司战略发展研究邮件群组，从今天开始，可以收到相关群组的邮件。”
听到这里员工们又是一阵惊呼，这可是个很露脸的东西！只有高钰这个来公司还没几个月的人一头雾水，战略发展研究群组？这是个什么？
不过高钰没时间多想，因为李部长还在继续宣布奖励：“高钰员工级别由初级三，直接提升为中级三。”
终于听到这些了，高钰暗暗握拳捶了捶扶手。对于有野心的年轻人来说，金钱或许如浮云，但级别和职位才会是重中之重的追求。
从初三提升到中三，一连升了三级，不但意味着节省了最少三年的时间，只差一个门槛就到高级。还意味着，具备了出任组长等团队领头人的资格。
李部长意味深长的望了高钰一眼，进行最后的宣布：“将高钰从普通员工提拔为大道独行项目部运营组……”
听到这里，大家都有点震惊和恍惚，难道高钰真要创造一个神话了？
如果有人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从实习生就跳到了组长级别，任何熟知至上公司制度的人，都会感到不可思议。
能用五年时间当上组长级别的员工，都可以成为顶尖人才，但高钰到公司工作才几个月！就是徐文东亲儿子来公司奋斗，也不可能几个月就当组长吧！
虽然这是只有两三个人的草台班子式的组长，与程序开发组那种几十人的大组不能比，但好歹也是挂了组长职务的员工啊！
在众人心思沸腾的时候，李部长吐出了奖励的最后三个字：“副组长。”
副组长？不是组长？经过了脑补为组长的冲击后，副组长这个职务就显得很缓和了。但随即新的疑惑又冒了出来，在传闻中，不是表现优秀的人要提拔为组长么？怎么又变成副组长了？
正踌躇满志的高钰也微微吃惊，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这到底算是高兴事情还是郁闷事情？
如果从普通员工期望值来看，能升为副组长当然是高兴事情，但若以升为组长为期望值标准的话，副组长就显得鸡肋了。
按先前奖励传闻以及自己的过人表现，应该给个组长才是，高钰想道，难道是因为自己年资实在太浅的原因？
既然有了副组长，那么组长是谁？李部长没有让大家疑惑太久，随即又说：“下面宣布公司人事任命，调余耀辉担任大道独行项目部运营组代理组长职位。”
代理组长，真是意味深长的称呼，又让人产生无数想法。代理组长似乎并不是稳固的正式组长，还有可能随时被取代？
也就是说，这事还没完？或者说，这位代理组长只是个名义上的组长？
高钰摇了摇头，将没用的想法甩出去，至少进步了，无论如何也算是个高兴事。他沉稳的上前接受了奖励和提升，突然之间又有些感慨。作为留在北都的年轻人，需要钱也需要认同感，再回想崔娜分手时候的决绝和借口，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这段时间以来工作繁忙，高钰没有时间去回味情伤。他与崔娜有感情基础，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光，但在毕业之后，崔娜抢先进入社会，变得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她当初嘴上一直说着要高钰重视发展，重视未来。回想起来，现在也不过才过了几个月，自己已经从一个实习生一路升级到中级三，已经可以算是至上公司的资深员工，月收入不计绩效和奖金都已经过万。
这种标准，似乎已经能够符合崔娜口中的“优秀”，只可惜就相差了那么几个月，这段感情却再也不可能追回来了。
第三十八节 最大的奖励
大道独行项目部全体员工会议散了后，李剑成部长将各组组长留下来开小会。
项目部里会议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全体员工大会，另一种就是部长和组长的小会了。这次余耀辉作为新任命的运营组代理组长，留下参会。
高钰和刘良回到工位上，见周围没有别人，刘良向高钰说：“你注意到没有，按道理说，这次是我们项目部立了功露了脸，但李部长并没有显得高兴。”
高钰回想起来，李剑成部长宣布自己奖励的时候，确实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喜色。好像自己这个“嫡系”手下虽然有重大表现，却完全与他无关似的。但道理说，下属做出突出业绩后，上司都会“领导有方”的。
“其实我听说，先前是运营部的江盛江部长推荐你，所以才给了你机会。而这次你表现出色，又等于是给江部长增光添彩了。”刘良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高钰。
运营部的江部长？高钰非常意外，他没猜到是江部长横跨部门来力荐自己，这完全不按理出牌。也难怪李剑成李部长面无喜色，原来“领导有方”的另有其人，而李部长沾不上光。
这么说来，自己这次虽然露脸，实际上是扫了顶头上司的面子？想到这里，高钰很无奈，他只想做事而已，非常不喜欢陷入这种人事上的漩涡。
刘良也叹道：“没办法的事情，越是大的公司，办公室政治越多。”
两人正闲聊，却见会议室里小会散了，新代理组长余耀辉走了过来。于是高钰和刘良停住了交谈，一起看向余组长。
余耀辉淡淡地对高钰说：“以后这种部门组长会议，还是你去参加吧。”
这句话什么意思？高钰愕然，虽然曾经当过几天余耀辉的属下，但仍然完全摸不准余耀辉的想法，他一直觉得这位余组长的思路很飘忽，让人完全捉摸不定。
于是高钰只能公事公办的回应说：“这种会议，只有组长才有资格参加。”
余耀辉答道：“这次不能不承认，是我输了，组长位置本来应该是你的。以后工作还是你来承担，我也与李部长说了，部长没意见。”
听到余耀辉如此干脆利落的认输，高钰对余组长的看法稍微修正了一些。除了懒惰散漫之外，余耀辉也不是完全没优点，至少还有坦率。
刘良吃惊地问道：“你不在乎这个组长位置？”
余耀辉撇撇嘴，懒洋洋地说：“其实我对当这个组长并没多大兴趣，只是我也不知道公司怎么安排的。别说组长，就是给个部长也没什么意思，让我坐在哪里都无所谓啊。
以后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管我。代理组长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个挂名组长，实际业务你们做好就行。”
高钰与刘良下意识对视一眼，别人追逐的那些名利，这余耀辉却完全不在意，这算是高风亮节还是淡泊名利？或者是欲擒故纵，故意这样说？
余耀辉也看出高钰不敢相信自己，又很直白地说：“我跟你们是不一样的，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将来也有机会当董事。如果不是脸面问题，犯不上跟你们争一个小小的组长。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工作好了，连组长的工作一起做了，我就挂个名！”
这真是既实诚又可气的话啊，高钰的兴奋劲头一下子没了。他所孜孜追求的，在混吃等死的余耀辉眼里却是个没意思的东西，人比人气死人。
按照规定，高钰次日就从人力资源部重新换领了员工牌与制服。他拿着东西有些恍惚，在走廊上差点撞到了岳萱。
岳萱打量着高钰，别有感慨地说：“你这升级速度，哪怕是王师兄，也没你这样快啊。”
王振海是高三职级，入职五六年，是大项目部的核心组长和骨干力量，在至上公司也是快速升迁的模板人物，用来激励新人上进。
而现在，这模版似乎应该快要换人了。高钰入职不到三个月，已经升到了中三。以他现在的势头，再做出点业绩，突破高级用不了一两年，也许能够打破至上公司新人的升迁速度记录。
“不过你是否知道，你最大的奖励是什么？”岳萱又问道。
最大的奖励？高钰脑子迅速转动，这一次的升职、加薪当然是得到了好处，但这些都是人所皆知的，岳萱犯不上再来强调。
忽然高钰想起了奖励中有一项自己还不太明白的，就是加入公司战略发展研究邮件群组。
岳萱点头，“对，就是这个。你这次表现出色，加入了一个叫做公司战略发展研究的邮件群组，已经可以开始收到相关群组的邮件了。”
高钰又想起来，下午处理工作邮件的时候，确实发现了几封发件人陌生的邮件。其中一个发件人他在公司内部通讯录上见过，是负责技术的副总。
他以为是普通的群发邮件，没想到是因为自己加入了新的邮件群组。既然岳萱郑重其事的提出来，那么这个邮件群组肯定不简单。
于是高钰就虚心请教，“这个群组是什么名堂，我先前还真没注意到。”
岳萱在人力资源部工作过，又当过新人培训师，对公司一些制度还算熟悉，就解释道：“这个群组是徐总亲自建立的，除了各部门高管以外，主要就是针对年轻储备干部。徐总认为年轻人才是游戏行业的未来，他需要有直接倾听的渠道，所以才建了这个群组。
公司中的重要信息，尤其是涉及到产业和项目的前瞻性报告，一般都会在这个群组中共享。而如果在这个群组中发表意见，表现出色，那就很容易得到提拔。”
高钰恍然大悟，这果然是一个重大利好，说的更直白一点，这分明是直达天听的渠道啊。
至上公司像是一个王国，不，不是王国，是一个帝国，游戏时代最强的帝国。在这个帝国里，说一不二的独裁者只有徐文东一个人。
进入公司三个月有余的高钰对此有足够清醒的认识，这家全国第一的网络游戏公司，完全是徐文东的一言堂。他甚至比皇帝还要独裁，他做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够反驳。
徐文东是至上公司的创业者，也是绝对控股的大股东。公司在发展初期虽然也接受了一部分融资，但是由于《惊世》的逆天表现，很快现金流的增长就到了足以支撑至上扩张的地步。
此后至上在纳斯达克上市，股票表现并不尽如人意，徐文东甚至摆明车马回购股票，试图将至上重新私有化。公司私有化进程在高钰进入公司后一直在向前推进，而徐文东也在这个过程中排除异己，大权独揽。
如果真的能够得到徐总的青眼，飞黄腾达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而想要获得他的赏识，除了自身的能力以外也需要表现的舞台。
毕竟现在高钰的层级距离集团总裁实在太遥远，他甚至没有与徐文东交流的机会。而加入这战略发展研究群组，就等于是封建王朝的地方小吏突然有了直接上书给皇帝的权力，这种机会当然难能可贵。
难怪岳萱会说，这是最大的奖励。高钰抱着欢欣雀跃的心情，坐在电脑前仔细扫视了几眼群组名单。
不过工作期间没太多时间去看与当前工作无关的群组邮件，回到家后，高钰立刻打开电脑，又扫了一遍新收到的工作邮件。
果然除了平日会转发给“全公司”、“大道独行项目部”、“运营组”等几个群组的邮件之外，又多了几封谈及公司宏观发展的邮件。
这些邮件，就是发给“公司战略发展研究”群组阅读的邮件。在之前因为与自己的工作关系不大，高钰只是粗略地浏览了一下。
如今经过岳萱的提醒之后，高钰知道了这个邮件群组的重要性，便如饥似渴的阅读起这些邮件。由于涉及到了许多高钰并不了解的领域，这些邮件读起来有些艰涩。
尤其是技术部和海外事业部发出的邮件更是如此，技术部的专业性太强，高钰自己写了游戏国度社区的后台，也算半个码农，但对于业界最顶尖的那些东西还是不能完全领悟。
而海外事业部则大量使用英文邮件，高钰的英语勉强过了六级，日常阅读没什么太大压力，但到底不是母语，理解起来就隔了一层。
这点让高钰心中有些不满，因为他发现海外事业部里工作人员大都也是中国人，况且至上公司并不是外资企业，内部也没有什么外籍高管，根本不需要使用英文来写工作邮件。
第三十九节 新年第一炮
在高钰看来，海外事业部这种用英文写内部邮件的做法除了装逼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导致他对海外事业部的第一印象就不佳。
不过海外事业部的邮件是最多的，而且徐文东竟然也时常转发和回复，这说明徐总重视海外的拓展工作。对此高钰忍不住猜测，至上公司的发展重心难道会向欧美倾斜？
但高钰并不觉得这是聪明的策略，他特意将几份长篇邮件打印出来，一边阅读，一边用红笔作着批注。
海外事业部的工作重点，一方面是将国内的游戏推向其它国家。不过这一部分工作并不算很成功，即使是在东南亚等地创下销售神话的《惊世》，业务收入也不到国内的零头。
而欧美传统市场则极为顽固，门槛也很高，至上公司的多款游戏都遭遇滑铁卢，投放市场之后水波不兴。
面临这些困境，海外事业部也颇有不满。从邮件里可以看出来，他们对至上公司现有的游戏质量并不满意。他们希望公司能够拿出更有质量的作品，最好能够参照欧美市场顶级游戏大作《巫妖世界》的标准。
海外事业部另一方面的职责就是考察国外游戏的动向，作为国内作决策参考。在这点上，海外事业部更是言必称“巫妖”。
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大部分人对游戏还是充满了热忱，对于巫妖世界的每个细节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每有新的细微变动，都会立刻提报。
网络游戏玩家都知道，巫妖世界现在是全世界最成功的网络游戏，最高峰时期有千万人在线，成为业界的新标杆并不奇怪。至上公司前两年也曾喊出口号，要打造中国的《巫妖世界》，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如果是参与工作前的高钰，对那些对标《巫妖世界》的观点一定非常赞同。因为他以前是站在一个玩家的立场，总觉得国内的游戏公司不够用心，而《巫妖世界》则是良心之作，不愧是十年磨一剑的顶级游戏。
但自从高钰的立场转变为游戏从业者，尤其是在至上公司这样的大平台上，在进行了大面积的调研、查看历年的销售数据、体验多款游戏之后，他的观点渐渐发生了变化。
《巫妖世界》不是不好，当然是非常好。但作为国内的游戏公司，尤其是网络游戏公司，想要模仿《巫妖世界》的成功，那说是自寻死路也不为过。
而且高钰还认为，就算是欧美的游戏市场，也不可能再支撑一部新的《巫妖世界》。
这种长时间开发，靠口碑传播，有极高粘着度、难度和游戏性的作品，在快餐化、扁平化的今天，在这个业界标准和玩家口味迅速进化的时代，绝对是游戏公司不能承受之重。
至上公司不可能花十年的时间去开发一款游戏，十年之后，急速发展中国的网络游戏市场会变成什么样，高钰自己都不敢想象。
不过从种种征兆来看，游戏时间会变得碎片化、游戏会逐渐小型化、简单化，隐隐与移动互联网的发展相呼应。在这种背景下，再开发类似巫妖世界这种大型游戏，对公司发展而言有点不合时宜。
经过以上思考后，高钰可以做出判断，海外事业部的思路似乎并不清晰，对国内游戏环境也根本不了解。
虽然不太瞧得起海外事业部的人，但高钰并未因噎废食，对于其他好的提议与意见，他都会认真的记录下来。
巫妖世界确实有许多优点，是可以供现行的网络游戏学习，尤其是许多细节的设置。在并不影响游戏体验的前提下，学习模仿往往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一晃三个月时间过去，加入公司战略发展研究群组以来，高钰一直把自己定位为学生。
不知不觉新年来到，高钰第一次留在北都过年，这也是他工作以后的第一个春节。
除夕夜，他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母亲的病情略有好转，暂时还比较稳定。因为年前高钰寄回家八万块，父亲的心情也不像平时那么急躁。
在电话的这头，高钰叮嘱父亲说：“爸，妈的医药费，我会想办法。你一定要让妹妹读完高中，等她考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我来出。现在这个时代，不读书是真的不行。”
父亲连连称是，高钰发现父亲的声音苍老了许多，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已经是儿子，而不是父亲了。
高钰略有些莫名心酸，他挂了电话，一个人炒了两个菜，喝了点酒，吃了顿冷清的年夜饭。
许多团圆家庭都在看春节联欢晚会，而高钰独自打开电脑，查看新邮件。他也没想到，刚过凌晨十二点，正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时候，他居然就会迎来一场激烈的辩论与争吵。
事情的起因是徐文东转发的一个邮件。
至上公司的高层简直都是工作狂，徐文东的邮件是大年三十晚上六点半转发的，他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大家讨论”。
原始发件人是海外事业部的“Steven Yan”，高钰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人的邮件，不过从他的口气来看，应该是海外事业部的高层。
高钰登录上公司平台，查了一下内部通讯录，发现这人叫“严晋”，但并未注明职位。
严晋的邮件严厉抨击国内游戏环境，起因就是年前发生的网瘾少年暴力事件。他认为，正是因为韩国流行的泡菜游戏中充满了暴力元素，这才导致国内游戏的口碑那么差。
“我们要做有品质的公司，做有品质的游戏，为有品质的玩家提供服务。我们的目标是世界级游戏公司，所以那些幼稚肤浅的游戏，只会让我们的目标蒙羞。”
严晋的邮件里，再三强调上面这个观点。这句话的前半段完全没有问题，高钰也能够认同，但对下半段就有很大的异议。
而且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让人非常不舒服，高钰不知道惊世项目部的同仁看到这样的邮件会作何感想，但他作为大道独行项目的一员，本能感觉到极度不爽。
高钰闲着也是闲着，略作思考后，整理完思路，便开始起草邮件回复。
至于发信者是否为高管，喝了点酒的高钰并不在乎。再说高钰一向认为，应该直接的表达自己的看法，不因为他人的地位而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这才是站在时代浪潮顶尖的网络游戏人应该有的品质。
“对姓严的论点不敢苟同，国内外的游戏市场有显著差别，不可一概而论。国外的游戏市场趋于稳定甚至于萎缩，而国内游戏市场正在蓬勃发展，以此为标准，才能确认未来的方向。”
开宗明义，高钰表达了对严晋邮件内容的不认可。其实严晋的论调在行业内一直都很有市场，大家浸淫在游戏行业，当然很清楚现在流行游戏的弊端。
尤其是一些不负责任的小公司，完全以捞钱为目的，抄袭模仿粗制滥造屡见不鲜，这样的游戏让玩家们倒足了胃口。
于是许多人都觉得，只有《巫妖世界》这样的精品游戏，才是国内游戏公司应该奋斗的方向。应该不惜一切代价，不计时间不计成本的搞《巫妖世界》这样的游戏，才是对玩家负责任的态度。
高钰并未详细展开批判，他只在邮件里简单阐述道：“适合的才是最好的，脱离了玩家空谈精品，就是闭门造车和空中楼阁。
只有一步一个脚印，在网络游戏激烈竞争的第一线去感受，去开发，才有可能创造出真正优秀又符合市场需求的产品。”
随后高钰列举了几个国内市场成功的游戏案例，他认为这样已经足够了。其实高钰并没有期待能够靠几封邮件折服海外事业部的同事，他只是要表达另一种态度。
虽然如今的至上公司中的草根精神正在因为公司的蓬勃发展而势微，但他却坚信这仍是游戏行业中不可放弃的法宝。
一个人的除夕与平常的日子并无二致。高钰回复了这一封邮件之后，照常登陆公司资讯平台，查看几个主要游戏的公开数据。春节期间的流量大幅度下降，但每个服务器仍然有一定的在线人群。
这些资深玩家与高钰一样，已经把游戏当成了生命的一部分。这类人群是网络游戏真正的核心用户，而且正呈现出逐年增多的现象。
此时统计数据尚未完整归纳，但从服务器的负载程度来看，与去年的在线人数对比有了长足的提升。
正在高钰感叹网络游戏对人们生活的影响时，笔记本电脑发出清脆的提示音，他收到了新邮件。
高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刚好指向十二点，新的一年开始了。这个普天同庆的时刻，还能坚持坐在电脑前的工作狂可不多了。
发件人又是严晋，他及时回复了高钰的邮件，措辞盛气凌人，“果然公司内部充斥了一些错误的观点，抱着这样的态度做游戏，只会被被玩家牵着鼻子走！不知道引导和教育玩家的观点，没有任何价值！
我现在可以理解，以锐意创新闻名的至上公司在近两年里，为什么并无佳作问世了，而且还陷入扩张与浪费的泥潭，根本原因就是落后的观念。”
第四十节 又以下犯上了
大半夜的别这么尖酸刻薄好吗？高钰忍不住腹诽几句。
不过他又想起，海外事业部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圣塔克拉拉谷，与北都的时差有十六个小时。这时候那边早上八点，正是刚刚坐进办公室，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的时候。
那就怪不得严晋的回复那么快了，而且这封邮件还很长。严晋从网络游戏发展史分析到现在，甚至画了一个SWOT的分析图，试图证明至上公司现在的处境堪忧。在Weakness象限中，严晋特意用红色字体强调“员工观念落后”。
高钰皱眉，严晋或许是海外事业部的高级干部，但他的观点比普通的海外员工还要偏执。
从此人的分析来看，过于理论化和理想化，对国内市场几乎是一无所知又不愿意去了解的蒙眼状态。
正是因为连蒙带猜，又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所以分析工具即使没有什么问题，得出来的结论也必将牛头不对马嘴。
自认为看出了严晋的弱点，高钰觉得自己作为至上公司一份子，有义务阻止错误观点的蔓延。
于是他很诚恳的再度回复严晋，在邮件里写道：“对于至上公司的优势，我非常赞同。先发优势与强大的地面推广渠道，还有充足的现金流，让至上公司能够毫无掣肘的拓展产品线，以补足短板。
公司的缺陷也确如你所说，由于扩张过于迅速，导致组织结构不够完善和明确，缺乏资深的游戏从业者，而导致稳定性不足。但这些都在网络游戏市场的迅速发展中被掩盖了，并在高烈度的竞争中得以改善。
我与您最大的分歧，是认为威胁并不来自进口的精品游戏。我们面临的最大威胁，是在惨烈市场中成长起来的国内竞争对手。
现在有许多在其他行业中证明过自己的企业家试图进入游戏行业，在付出了学费之后，他们正在迅速的理解游戏到底是什么。他们或许不懂网络，不懂游戏，但他们更懂得国内的消费者。”
在先前调研和研究的过程中，高钰已经发现整体网游的发展趋势，是向着简化操作、减低收费与强力推广的模式在前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销售任何商品都可以利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模式，这说明其它行业的营销精英们正在进入这个朝阳产业，并引入了先进经验。
这段时间或许是一个瓶颈期，可是一旦突破后，游戏行业必然又会形成全新的盈利模型，并由此而带动井喷式的大飞跃发展。
海外事业部的同事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却连国内最基本的事实都未曾了解。那这封邮件尽管文辞华丽，结构谨严，并且列举了大量的历史数据，但参考价值仍然很低。
最后高钰用很激烈的口气斥责道：“你只是总结过去，我们则需要面向未来！而未来是没有数据让你分析的！游戏行业是中国发展最为迅速的行业，半年时间，就可以天翻地覆，没有时间让你总结！
别的行业，一年增长百分之十几就是高速！但在游戏行业眼里，这种增长率什么都不是！我们游戏行业，增长速度是百分之几十、一百，甚至更多，放眼全国，有什么行业能与我们相比！”
写着写着，高钰也变得极度兴奋起来。他站在行业的第一线，能够清晰的预感到大时代的脉搏，这种使命感让人战栗，也让人热血沸腾。
这些话都是藏在高钰心中的，所以一气呵成，文不加点，酣畅十分酐畅淋漓！他写完邮件之后，立刻就点了发送。
在表达自己观点时候，高钰并没有考虑大老板是不是在看，也没有考虑辩论的对手是谁。他只是直抒胸臆，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他相信，自己的观点最接近真理。在游戏行业这样快速发展的行业里，所谓的过去和历史只能变成桎梏。
回复邮件几乎在一分钟之后就来了，对方没有再正面争辩，只是充满嘲讽的写道：“果然还是太年轻了，真是充满了激情。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也是好事，但仍须调教。”
又是这种装模作样的口气，高钰最烦这样的，他正想着怎么回击时，电脑旁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
高钰接了电话听，然后听到李剑成李部长在话筒里面对他大吼，“你胆子也太大了！你和严总吵什么吵？别再回复了！”
严总？至上公司的“总”字辈可不多，难道这严晋就是海外事业部的总经理？高钰倒没觉得有什么，笑笑说，“只是讨论一下问题，严总是什么人物？这都快一点了，李部长怎么也在看邮件？”
李剑成有点儿气急败坏，“我以为徐总把你拉进战略群组是好事，不过忘了你这脾气早晚要惹麻烦！幸好我没事开了电脑看邮件，才发现你在和严总单挑，你接下来是不是又要指着严总的鼻子骂了？
我告诉你，严晋现在是海外事业部总裁，徐总非常看好他。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一两年之内，他就会调回总部当CEO。你得罪别人也就算了，如果得罪了严总，还打算在至上公司混下去么？”
李剑成是真担心，在他眼里，总觉得高钰似乎吵起架来完全不顾虑对手是谁，只要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就一定会坚持到底。他强硬的命令说：“总而言之，你不许再回复严总！”
部长发了话，高钰也只能罢兵休战，可严晋到底是个什么人物？高钰心里放不下，又拿起电话，打给了百晓生刘良求解惑。
在刘良嘴里，严晋真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此人名校毕业，履历辉煌，虽然年轻，但已经是资深游戏人。
他原本供职于风暴公司，是《巫妖世界》的主策划人之一，在业界内很受追捧。徐总去美国的时候，花了很大代价才将他挖来，本来打算让严晋直接空降为CEO，全面负责公司游戏产品线规划与运营。
但由于内部的一些原因，才暂时将严晋放在海外事业部作为过渡。但明眼人都知道，严晋调回总部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高钰听刘良介绍完后，也暗暗心惊，“原来他的来头这么大，应该不会和我这种小人物计较吧？我们只是正常讨论问题而已。”
刘良哭笑不得，“你觉得是正常讨论问题，别人可未必就这么想。”
高钰有点后悔，但也不想示弱，嘴硬说，“如果他要担任至上公司的CEO，那么必须要对国内的游戏市场有更多的了解。这些话我不说，也会有别人对他说，否则就是对公司的不负责任。”
如果只是海外事业部的总裁，工作方向针对海外市场，对国内游戏不了解不清楚也可以说是正常。但如果要一手掌握至上公司的大政方针，那就绝不能犯这样不接地气的错误。
刘良在电话里哀叹道：“实在是无法和你这样的人交往下去了，我觉得作为同组同事，早晚会被你连累得扫地出门。”
今天是大年初一，高钰一个人留在北都，形单影只，想不到接到的第一通拜年电话居然是岳萱的。
“你刚才电话一直占线，谁那么有闲情逸致跟你聊了半小时？”岳萱没好气地问。
高钰很诚实地回答说：“是刘良。”
岳萱打了个冷战，很诡异地问：“你们两个……那崔娜怎么办？”
高钰只感到莫名其妙的，反问道：“跟崔娜有什么关系？几个月前就分手了。”
这个事实已经过去了许久，高钰从来没有回避过。不过他也没怎么向别人提起，毕竟对男人来说，被女朋友甩终究是一种耻辱。
岳萱也认识崔娜，当初在大学学生会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自从高钰与崔娜在一起之后，岳萱就不太愿意提起她了。
所以在两人都有意识回避崔娜的情况下，岳萱并不知道高钰与崔娜分手的事情。今天她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又算算时间，好像就是高钰刚进入至上公司的那段时间。
当初高钰选择了崔娜而不是自己，岳萱心中当然一直都不愉快，对崔娜也没什么好感。她始终觉得崔娜表面装得像纯情小白花一样，其实内心却虚伪而小市民气，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愚蠢到放弃高钰。
高钰很平静地说：“是我刚被杨守信开除的时候，她大概觉得我没什么前途。离开学校之后，大家都会经过一次蜕变，她有这样的选择也不奇怪。”
大学校园是象牙塔，在读书的时候，许多现实被美好所掩盖，以至于很少去关注。一旦离开校园，生活的重担袭来，很多原本根本不在意的细节反而成了压垮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几个月来，高钰也分析过崔娜的想法，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并不想苛责她。高钰出生在农村，有沉重的家庭负担，病重的母亲和尚在读书的妹妹，本来就是择偶选择题的负分选项。
而他回到北都之后，暂时情况也不是很稳定，甚至生活费都捉襟见肘。以崔娜那种需要被人宠着呵护的小性子，对此感觉到害怕和迷惘简直再正常不过。
人各有志，既然她选择了离开，高钰也就不强求什么。反正人生路上的伴侣，已经不再会是她。
岳萱沉默了片刻才说，“她一定会后悔的。”
高钰的能量和成长，一直落在她的眼中。这个人浑身充满了斗志，无论是在大学还是在公司，都像是一块海绵一样拼命汲取，每天都比前一天变得更强大，更睿智。
这样执着的态度，即使是在以“拼尽全力”为企业文化的至上公司中，也并不多见。这样的人，即使会经历一时挫折，将来也一定会有成就。
高钰知道，说崔娜会后悔是岳萱对自己的肯定，他微微笑了笑，心情舒畅起来，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