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总说“管理是一生的日常,成事是一生的修行”,但妒忌和贪婪其实才是天然的、一生的日常。
第一,何谓妒忌和贪婪
妒忌,每个人的心魔。周遭长得比我好看的,我妒忌;比我有才的(虽然我很难发现谁比我有才),我妒忌;比我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我妒忌;比我有经验的老人,我妒忌;比我有女人缘的,我更妒忌……再与世无争,只要还有一丝凡心尚存,便无法全然超脱。
贪婪,或者说沟壑难平的欲望,让每一个现代人焦虑着。能成事的人、成事的修炼者,通常都相对能干,但对几件事也会相对贪婪,比如权力、金钱、美色。
当然,老祖宗也一样。有人用一副对联评价曾国藩:
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
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
曾国藩一生带兵打仗,建功立业,在朝为官,立言立德,生前勋和身后名,一样都不落下。这其实是多数人想要实现的。
我过去也是有理想的人,在小学、在初中、在高中,想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后来长大了,贪心了,一边想纵横职场,逐鹿中原,一边又想被载入史册,用文字打败时间。贪婪之心,昭然若揭。
当时听李鸿章的诗: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他说一万年来,到底谁写历史?他现在想到三千里外去打仗,建功立业。李鸿章写这首诗的时候,是1843年,他只有二十岁。
对于成事来说,适度的妒忌和贪婪之心是必需的。立功立言、攻城略地带来的快感是“做事”的原动力之一。正所谓“大部分的天才都是偏执狂”,对事情的某些方面保有执念,甚至欲念,是成事的前提。
所以,妒忌和贪婪是天生的,对于成事者一生的日常,我们如何面对它们反而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如何正确管理妒忌和贪婪,才是一生的修行。
第二,如何管理妒忌和贪婪
是不是足够优秀,达到人生巅峰、唯我独尊、俯瞰众生,就可以消除“妒”和“贪”了呢?当然不是。既然欲壑难平,就永无止境。
进一步说,就算你得到了非常稀少的好东西,但你的心更大,你会变得更妒忌、更贪婪,那怎么办?即使你非常了不起,把成事心法修得特别好,好东西永远是你得到,得到再得到,不停地得到,你就会变得更好吗?也没有,这样反而你的风险会变得非常高。
有句老话:“笑人无,恨人有。”如果一个人不停地得到,得到最好的名、最好的钱、最好的色,别人会羡慕嫉妒恨,那怎么办?
我一直在想怎么办,答案是很遗憾,没办法。
又要提到我的母亲大人——这位八十多岁的“大飒蜜”,大到国情舆论,小到垃圾分类,总有些许看不惯的地方,非常地不Love&Peace(爱与和平)。我问她:“你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你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欲望、这么多的贪婪、这么多的妒忌?”
老太太说:“我有欲望,说明我活着。我如果哪天什么都不想了,不妒忌了,不贪婪了,可能我也老年痴呆了,快进医院了,你也快见不着我了,你那个时候要多给我想想办法了。”如此鞭辟入里,我竟无言以对。
平凡如我妈,伟大如曾国藩,能真正做到不妒不贪过一生的,寥寥无几。我妈做不到,曾国藩就真能做到吗?
我读曾国藩的文字,发现曾国藩也做不到。
曾国藩说:“祸机之发,莫烈于猜忌,此古今之通病。坏国丧家亡人,皆猜忌之所致。”灾祸发起,就是因为妒忌和猜测,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国家坏了,家破了,人亡了,都是因为猜忌。
“《诗》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仆自省生平愆咎,不出忮、求二字。”《诗经》说,如果你不妒忌、不奢求、不贪,那其实怎么样都好。曾国藩反省自己一生错误和后悔的地方,都是出于“忮、求二字”,忮、求就是妒忌和贪婪。
“今已衰耄,旦夕入地,犹自憾拔除不尽。因环观当世之士大夫,及高位耇长,果能铲除此二字者,亦殊不多得也。”我现在已经老了,五六十岁了,可能明天就去ICU,后天就挂了,仍然觉得除不干净。我又看看周围所谓的士大夫,这些比我年长的人,真能去掉这两个字的,其实也没有几个人。
“忮、求二字,盖妾妇、穿窬兼而有之。自反既不能免此,亦遂怃然愧惧,不复敢道人之短。”妒忌和贪心,妇女和小偷都会有(因为曾国藩处于封建王朝,认为女人比男人差,所以他这么形容。实际上他是说“忮、求二字”所有人都有),回首看自己,也避免不了,又怎么敢说别人妒忌和贪婪?
这是他自醒的一段话。曾国藩是一个好强的人,也成过很多事,他的文章里几乎没有“我不行”“我没办法”这样的字眼。他总能在某个状态下,挑出最佳方案。但是在处理妒忌和贪婪这件事上,他说没办法。那没办法,还能怎么办呢?他提出了两个缓解之法,供世人参考。
首先要努力。努力并不是为了完完全全去掉人性,去掉贪婪和妒忌,而是要守住底线。你可以妒忌,可以贪心,但是你不能害别人。这是在处理妒忌和贪婪上的底线——不害人。
其次要宽容。既然你都会妒忌,会贪婪,那对于别人的妒忌和贪婪之心,特别是针对你的,一笑置之,不加批判,因为换了你也可能这样。
我再加一个建议,要适度。我曾问一个很好的作家朋友:“你在疫情期间怎么安排时间?”他说:“我一天醒着的时间,除去吃饭、上厕所、看片之外,可能有八个小时。我两个小时读书和写作,用另外六个小时妒忌周围人,包括妒忌你。”
我想说,偶尔妒忌是人之常情,但是你光妒忌,成不了事,还不如少花点气力在所谓的妒忌和贪婪上,俯下身段去干就好了,该看书看书,该写作写作,该干事干事。
妒忌这件事,即使去不掉,也要适度。曾国藩自己也做不到“扫除净尽”,如果克制不了,至少保证妒忌是不害人的、有度的,不是过分的。成事从来难,做个成事的人,一生成就无数更难,其中一个大大的关口,就是妒忌和贪婪。
第三,冯氏秘籍
讲了我妈是怎么处理妒忌和贪婪的,曾国藩又是怎么处理妒忌和贪婪的,接下来再分享我的独门秘籍。
坦白讲,我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我为什么好胜,是因为我实在不想把这么美好的世界留给那帮傻子。但是,这也表明我在很多时候,会妒忌和贪婪。不过,叱咤江湖这些年,对待妒忌和贪婪,我找了一个对自己管用的方法,就是我实在放不下的时候,就去趟重症病房或者墓地。
去重症病房,你会发现,你已经很幸运,得到的已经很多了。你能正常地吃喝拉撒,已经非常幸福了。想象一下你没办法吃喝拉撒,会是什么样子?三四天高烧不退,会是什么样子?所以去重症病房,看看那些病人,你会自然地放下妒忌和贪婪。
另外是去墓地。很多人活在世上,经常忘记一个简单的、颠扑不破的事实,就是人是要死的。你也会死的,我也会死的,那为什么要在活着的时候有那么多贪欲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不可能永生,也没有人能够永生。
所以放不下的时候,我建议你去医院重症病房或墓地,逛一逛。